“吃晚饭了。”
在属于克莱的小房间外,传来了她妈妈的声音。
克莱似乎还有点迷迷糊糊的。
因为克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只是现在的克莱已经记不太清,她梦到了什么:
她好像躺在床上,在水果包的“专题推荐”里进行“史里淘金”。
又好像,坐在富丽堂皇却家徒四壁的大宅邸中,和别人谈笑风生。
但实际上,克莱觉得,自己其实应该出现在一间空中的小房间里。
……
不过,克莱没管这么多。
她马上就回答了她的妈妈:
“我马上就来。”
说着,克莱走出了属于她的私人空间。
看上去,克莱的那些家人,围在餐桌边已经有段时间了。
克莱那矮而胖的奶奶用两块布包住了大锅的把手。
接着,奶奶把这口装着浓汤的大锅放到了餐桌的正中-央。
这是今天晚上,克莱一家最硬的菜肴。
这位老人家依然站在餐桌边,她开口问道:
“老不死的,你在做什么?还不吃饭,你又在捣鼓什么新鲜玩意?”
克莱奶奶口中的“老不死”,指的是克莱的爷爷。
不仅只是克莱奶奶这样叫他。
镇里的人,都是这么称呼这位自称是“工程师”的前体育场保安的。
如果不告诉你,这老头子已经八十有几了。
恐怕没人能看得出来吧?
他身上的那股矍铄劲总是不减当年。
克莱爷爷反倒是又提出了他的问题: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话说,你希望我给你演示一下我新组装的闹钟吗?”
“你说的,是会发出老母鸡叫的那个,还是会发出鸭子叫的那个?”
“哈,我承认,这只是我曾经发明创造道路上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小偏差,你知道的,我一向都很富有创新精神。”
“真拿你没办法,但你可得记得,今天,是我们的小克莱的送行宴席。”
说这句话时候,克莱奶奶试着瞪大她的那双其实并不怎么大的眼睛。
克莱爷爷露-出一个担忧的表情,但又马上收起:
“我很抱歉这么说,但最近,我的确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你总是这么说,末日准备狂先生,好啦,现在该专心吃饭了。”
“希望你说的都能成真,敬我们家的小克莱,不论过去还是未来,她都是我们的骄傲。”
克莱爷爷边这样笑着说着,边喝了一口果汁。
因为他的老伴不让他喝酒。
克莱爷爷坐在主座上,他的老伴坐在他的左手边。
而他的女儿,正坐在他的右手边,她在笑眯眯地看着她的父母。
是的。
这个家庭里,是克莱的爸爸嫁到了女方的家庭里。
这个男人坐在了克莱的对面,或者说,是他自己的妻子的斜对面。
克莱爸爸正在马不停蹄地开荒着他前不久新制作的手机游戏。
克莱听到自己爷爷这么说,她还颇不好意思的。
她今年刚考古专业毕业。
不过,克莱并没有毕业即失业。
她找到了一份前往迷雾森林挖土的考古工作。
“敬我们家的工程师。”
“还有,我们家的厨师长。”
克莱这样回答她的爷爷奶奶。
她也静静地看着全家人凑在同一张餐桌旁。
爷爷奶奶还在拌嘴。
爸爸妈妈关系不算有多好,也不算有多坏。
保持现状,感觉也挺好的。
克莱觉得,这样的场景似乎有点似曾相识?
“哈,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好像也吃过一顿差不多就像这样的饭。”
她心里想着,眼里看着,也在默默地吃着饭。
而在那些老人家们的心底里。
或许平日里总是有些什么想说的话,却只是堆积在那里。
等待着一个等不到的开口的时机。
就像现在,餐桌上的众人都保持沉默。
他们斟酌着自己的词语,试着让自己的言语显得不那么说教。
但他们最终都没有开口。
他们自然是明白的,自己家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只是依旧,把那几句简单的祝福颠来倒去地说着。
第二天,克莱出发了,她前往了她的工作岗位。
……
时间不知道过了有多久。
总之还算是蛮长的一段时日。
克莱在迷雾森林的工作已经结束。
她事先给家里打好了电话,准备回村。
电话那头,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但克莱并没有过多在意。
她对着顺路载她回来的学姐说:
“就停在这里吧,再前面点,就进村子了,村里的小路,车可不好开,就别开进去了。”
“那好,注意安全,先走了。”
“嗯,麻烦学姐了。”
学姐只是摆了摆手,就不回头地倒车走人了。
“再见……学姐……'”
克莱朝村口走去。
她开始感到一丝怪异。
平日里几乎算是住在村口田地里的那几个庄稼汉呢?
还有平日会在村口无所事事,整天对着路过村口的行人们吹口哨的那个村长家的小儿子呢?
难道他们今天是组队集体睡过头了吗?
克莱这样随意地想着。
她只是感到奇怪而已,并没有提起多少的警惕。
克莱穿过村口大门,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克莱难免会觉得,没有人烟的村庄,多少是有点阴森的。
不知不觉间,克莱的身子贴近了墙壁。
这能给她一些安全感。
突然。
克莱看到了,前方有一个人,这还是一个熟人。
村长家的小儿子就站在前方不远处。
他正背对着自己。
于是,克莱准备开口喊他,想向他问一问,村里发生了什么,村民们是去参加什么活动了吗?
克莱并不排斥和对方闲聊几句。
毕竟人家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欺男霸女的事。
何况他的爹,也就是老村长,他总是尽心尽责,一直都在想着怎么才能让村子更好一点。
老村长在村里这么多年,村民们对他都很服气。
谁料,就在克莱举起手准备挥动的同时。
村长的小儿子似乎注意到了。
他的背后,有人!
他抢先一步,转过身来:
“让我看看,这是谁啊,老不死家的孙女。”
“你还敢回来,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说话的同时,扯下了自己的上衣。
露-出了他锁骨上的两道抓痕。
伤口很深,像是用手指指尖用力抓出来的,但是却没有结痂。
蓝色的肉,露在外面,颜色,从伤口处发散。
伤口已经把村长的小儿子的上半身,接近于全都染成了蓝色。
克莱吓了一跳,她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但现在好像已经引发了一些不得了的变化。
克莱下意识地朝后方退了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村长的小儿子咬牙切齿地继续说:
“不过,你回来好啊,我们就等着你回来呢。”
“给村里,一个交代吧。”
说着,上半身染成蓝色的男人就朝克莱扑来。
但他的动作僵硬,一点都不协调。
就像是,他的双-腿与上肢分家了。
它们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这就给了克莱躲闪的机会。
她快速朝侧面一闪,行有余力地躲过了攻击。
虽然克莱还没怎么搞清楚状况。
但她还算乐观。
毕竟,她觉得刚才蓝皮人的攻击并不算有多难躲。
是的。
与此同时,克莱姑且把眼前的生物称为蓝皮人。
因为怎么看他都已经不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了。
“嘿嘿,你就应该,站在那里乖乖受死。”
“这是你们应得的报应,这是你们需要承担的代价,加入我们,是你的赎罪。”
克莱没敢转身直接跑。
因为克莱并不知道,蓝皮人是不是在以弱示敌,就等着她转身之后,暴起发难。
克莱试着向蓝皮人提问:
“我做了什么,需要承担什么代价?”
“你……你还装傻?”
蓝皮人说完,便抬-起-头,向天空怒吼。
克莱本以为是它在发泄情绪。
但是,当克莱看到了从村里四面八方涌现出来的乌泱泱的人。
而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点蓝。
克莱这才明白。
眼前的蓝皮人,是在发信号召唤小弟。
那几个庄稼汉迈着不协调的步伐,他们连滚带爬地冲向克莱。
“糟了,快跑。”
克莱顾不得蓝皮人还有没有其他战术。
人海平推,就是这帮蓝皮人最简单而有效的战术。
克莱转身就跑,她对这一幕,隐隐感到熟悉。
克莱本可以直接就近从村庄的入口处逃出村子,逃得远远的。
毕竟,她进村以后还没来得及走出多远的距离。
但她没有这样做。
克莱凭借自己对村里的熟悉,再次冲进了转角的小巷。
这不是逃生路线,而是回家的远路。
“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熟悉的人,都变成了蓝皮人?”
“我家里……有出什么事吗……”
“必须得回去看看。”
“不然,即使逃出去了,也……”
克莱边这么想着,边从这一个小巷,逃遁到另个转角。
克莱跑出了一段距离,似乎暂时把蓝皮人甩开了,她打算给家里再打个电话,把事情问个清楚。
突然。
克莱感觉到了。
她的衣领被抓住了。
“是……他们……已经追来了吗……”
“或许,我刚才应该一个人离开村子的……”
克莱的身体向后倒去。
但她并没有倒在地上。
相反,她躺进了一辆购物车。
与这辆购物车相连接的,是一块滑板。
而操纵着滑板的人,正是克莱的妈妈。
显然,这个奇形怪状的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吐槽的奇怪发明是克莱爷爷的手笔。
“得救了。”
克莱在自己心里默念着。
“看来我赶上了,刚才你爷爷观察到这帮蓝皮人都变得躁动了,我们就猜到,是你回来了。”
“爷爷……他们都还好吗?”
“都还好,那个工程师,可是个末日准备狂。”
说到这,克莱妈妈显然对她的父亲感到自豪。
“我们之前都在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我们就可以执行最终的计划了。”
“最终的?计划?”
“也对,我得先跟你解释一下现状。”
“村里人都生病了,绝大多数人都变成了……”
“你爷爷总是有不祥的预感。”
“这次他的预感灵验了。”
“总之我们因此躲在地下室里逃过一劫。”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是吧,他们迟早有一天敲开那个铁棺材。”
“铁舱门上传来的敲击声简直就是催命符。”
“我们已经受够了,至少我已经受够了。”
“我们等到你了,现在,我们一起飞上蓝天,逃离这一切。”
克莱妈妈的滑板很快。
她的话刚说完,克莱还没消化完她话里的信息量,两人就绕了大半个村庄的路,赶回了家。
克莱看见了,爷爷奶奶正在搬运物资到……一块木筏似的怪东西上?
这里暂时没有蓝皮人。
毕竟,他们都被村长的小儿子一嗓子给吼到村庄入口处那里去了。
爷爷忙着指挥现场:
“你们回来了?趁他们还没过来,还没注意到这里,我们还能再搬点物资。”
克莱问道:
“我爸人呢?”
是克莱妈妈回答的:
“我和他从两个相反的方向去找你,估计他差不多也快回来了。”
“不过,既然我们身后没跟着蓝皮人,那大概就是全去追你爸爸了。”
“总之,你先上去吧。”
克莱乖乖听话。
只不过,她想不明白,就这么个木筏,总不能是要靠气球拉上天吗?
容不得克莱多想,她爸爸回来了。
当然,他后面还跟着足足一村子的蓝皮人。
奶奶和妈妈丢下手上的物资,爬上了木筏。
爸爸把滑板往身后一甩,一下子跳了上来。
“等等,爷爷呢?”
“老不死的,你在做什么,你还不快上来。”
“我很抱歉这么说,但我们的飞船需要有人在外面启动……”
“你在说什么?那……那我们回地下室里躲着吧……”
克莱奶奶口中的老不死,没有再一次回应她。
木筏,变成了飞船。
它,升空了。
克莱爷爷抬-起-头来,看着那艘自己手搓的飞船渐行渐远:
“我很抱歉。”
克莱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已经在内心里怒吼:
“爷爷他在逞什么英雄?”
“而且,他都能手搓飞船了!为什么不把启动装置挪到飞船上来?”
也许,如果克莱爷爷还在这里的话,他会对着他的孙女说一句“这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小偏差”。
……
克莱爷爷掏出了带在身上的刀子。
他朝小巷冲去。
这是条死路……
但克莱爷爷似乎早就预料到了。
现在在他的面前,是大量的蓝皮人挤满了巷子。
他们自动地让出了一条通路。
不是给克莱爷爷的,而是给村长的。
村长走向了他的这位老朋友:
“老不死的,你又是何必呢?加入我们的进化。”
“毕竟,这可是你们了不起的成就,不是吗?”
“真是了不起的成就。”
村长的夸奖,此刻显然变成了一种埋怨。
克莱爷爷缓缓开口:
“我对我们做过的事与做不到的事感到很抱歉。”
“所以,我的确是留下来赎罪的……”
“不过……有些事情的确是你们误会了,而且……我并不愿意变成像你们这样的蓝皮人……”
说着,他用刀子,自我了结了……
村长没有再去看这位失去力量向后倒下的老者。
他转过身,看向飞走了的飞船,目光逐渐失焦。
随后,蓝皮人四散离开,好似一具具行尸走肉。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村里游荡。
克莱坐在飞船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爷爷那越发渺小的身体倒了下去。
她知道,不会再有蓝皮人去敲打那扇铁舱门了。
而一位工程师,他永远留在了某处小巷的深处。
随之,克莱的脑袋开始感到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