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的脑袋感到昏沉。
就像是虚幻的梦境,处于破碎之时。
当克莱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出现在她的眼前的是,一间狭小的单人房间。
这里,是她的空中卧室。
大小不过能放下两三张床垫,而且还有股怪味,仔细分辨下,大致像是汽油的味道。
克莱坐起身来,通过房间内的窗,向外望去。
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夜空,仿佛那无穷无尽的深渊能吞噬世界上的一切光明。
这下克莱哪能不明白。
她是在梦境里,又重复了一遍那一场噩梦。
“之前,只是一场梦吗?”
“可是绝大多数的情节与细节,却都是真实的……”
没错,但也正是由于那些为数不多的、不合理的元素的存在,才能让克莱意识到,这,是场梦。
比如那座村庄。
事实上,克莱的家所处在的城镇并不算小。
摩天大楼虽说没有,但其他还能说是高耸的建筑,那自然还是有的。
再比如所谓的靠气球拉上天的木筏。
其实,克莱爷爷手搓出来的飞船,远比克莱梦中她自己所想象脑补出来的,要精妙得多。
这艘维系着自家人生命的铁棺材,现在就静静地挂在某幢高楼的外墙上。
克莱看着眼前精妙的结构,这完全是她这个考古挖土的人所不能理解的超现代构造。
克莱不得不感慨,她家里的那位巧手可夺天工的工程师的高超技艺。
但是,那位工程师的确是死了。
他永远留在了小巷的深处。
想到这里,克莱的情绪变得低落,她不知不觉中,翻了个身。
好巧不巧,这一翻,克莱看到了自己的手机。
她打开手机一看。
时间,是过了零点有一阵子了。
虽是半夜,但克莱依旧忍不住去思考:
“自己爷爷为什么死了?”
“实在是……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能造出这么个空中避难所来躲避蓝皮人,怎么可能会把启动装置装在飞船外面呢?”
“这个理由,真是太不走心了。”
“太刻意了……”
“完全就像是个借口。”
“为什么?”
“为什么……”
“这难道是他的‘赎罪’吗?”
梦境中,那个变成了蓝皮人的村长的小儿子,又或者说,其实是镇长的小儿子,他的话似乎还在克莱耳边回荡。
“还是说,我的梦境是虚假的、是不完整的?”
克莱开始思考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脑袋居然意外得如此沉重。
像是,被什么重物拽着,多了好几个G的重力把她的头往下拉。
“是思考,就会加重头痛吗?”
“总觉得……梦境还有更多不合理的地方。”
“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太对劲。”
“好像,我是回来之后在地下室里住了一段时间,才和爸爸妈妈、还有奶奶一起飞上来的……”
然而,克莱越是思考到深处,就越是感到无力。
“头好痛,是爷爷的死对我的打击吗?”
克莱叹了口气:
“已经这么晚了,完全是深夜了,还是继续睡觉吧。”
克莱对于这个时间节点很是熟悉。
在大半夜经过胡思乱想之后,就总是不能顺利地进入梦乡。
“虽说肚子好饿,像是饿了一天一样……”
“但还是先再睡六个小时再说吧。”
克莱这样想着,再次进入了深度睡眠。
……
克莱再次醒来,她打开手机一看。
时间正巧是七点不到一点点。
她脱下了睡衣,换了身放在旁边的别的衣服穿,这是她的小习惯。
只不过,她隐隐约约感觉到:
“今天的衣服怎么有点难套?”
克莱把这个原因归结到两点:
首先是心理层面上,爷爷去世对她的打击。
以及是身体层面上,或许从迷雾森林挖了一圈土回来以后,克莱自己壮了一圈。
克莱换好衣服,她推开金属门,来到客厅。
这是飞船四个房间中最大的那一个。
说是客厅,其实也是厨房,但同时它还是物资的存储室。
它承担并包揽了除去两间卧室与一间厕所以外的所有功能。
在这里,还有一个瞭望台,或者说,观景台。
其实,说白了就是一个由护栏围起来的阳台。
克莱坐在那张被杂七杂八的物资环绕着的餐桌旁,几盒拆开了的固体燃料就放在餐桌的一角。
桌上放着三份番茄加肉的罐头食品。
它们都是用固体燃料加热完毕了的。
克莱坐在桌前,她并没有急着开动,就像以前,她的家人会等她一样,现在的她也在等自己的家人来。
没等多久,从另一间大卧室里,克莱的爸爸妈妈走了出来。
“啊,日安,克莱,很高兴看到你出现在这。”
“日安,爸爸。”
父女间打着无比寻常的招呼。
说话间,克莱的父母二人也坐到了餐桌旁。
克莱很容易就注意到,自己的妈妈好像有点慌乱,克莱对着她关心地询问道:
“妈,你怎么了吗?”
克莱大致上已经有了猜测。
于是,她说出了她的预判:
“虽然这样说,可能不是太好……我并不是有意,想让你去回忆那些痛苦的记忆。”
“但是,节哀,对于昨天爷爷的离开,我也是……也是无比痛心。”
克莱妈妈回答了克莱:
“我不是在想这件事,至少,现在不是……”
“事实上,这件事已经是前天的事情了。”
“你可能还没注意到……克莱,实际上……你已经睡了一天两夜了……”
“你的奶奶很担心你,她把原本用来储存燃料的房间空了出来,昨天几乎一整天都在房间里单独照顾你。”
“虽说,我并不是特别清楚发生了什么……”
“总之,据你的奶奶说,你每隔六个小时就会醒来一次,你的嘴里好像还在念叨着什么,但很遗憾,你奶奶分辨不清,她说‘或许是类似于“六小时、六小时”的话’。”
“不过她昨天晚上,还是回了我们房间,她并没有选择陪你过夜,而是和我们睡一起。”
“看上去,你现在一切都好,这可真是太好了。”
“总之,很高兴看到你,能像现在这样一如往常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听完自己妈妈的话,克莱搞清楚了,为什么自己的房间有汽油味:
“原来那是间专门储存燃料的房间”
“不过自己怎么会凭空睡过了一天?”
对现在的克莱来说,关于这点她完全弄不明白。
克莱把这个问题先放到一边,向自己的妈妈问好: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克莱妈妈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后,继续说:
“嗯,对了,你有看到过你奶奶吗?我醒来以后,到现在为止还没看见过她。”
克莱用手指了指面前加热完毕的三份罐头食品:
“这些不是我做的,现在看来,也不是你们做的,那就只能是奶奶做的咯。”
克莱说出了她的这个简单的推测。
克莱爸爸也过来说了几句话:
“是啊,也许是你过于紧张了,但这不能怪你,这不是因你而产生的问题,这也不仅仅是你一个人需要面对的问题。”
“我们这几天,都遭受了这么大的变故,被迫到了一个……如此陌生的糟糕环境里。”
“在黑暗与孤独之中,我不得不承认,我也有过,有过好几次慌了神的胡思乱想……”
“它们在我的脑海里嗡嗡作响!”
“但,你先冷静一点,先不要像惊弓之鸟一样担惊受怕,我们没看见过咱妈,不意味着她出事了,你说是吗?”
“即使真出了什么事,我也会和你,一起面对。”
克莱爸爸就像这样,在安慰克莱的妈妈。
“可是,我妈妈她昨天回房间之后,对我说了那些奇怪的话……”
“我……我不知道,我很害怕。”
克莱爸爸耐心地拍了拍他妻子的肩:
“别怕,别怕,咱妈肯定会没事的,也许,你只是自己吓自己?”
“不过,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因为她有一个如此关心她的女儿。”
克莱妈妈的声音颤-抖着:
“说的也是,或许你是对的,希望你是对的。”
克莱爸爸继续说:
“对了,这里一共就四个房间,既然咱妈不在客厅,不在卧室,也不在燃料室。”
说到这,克莱爸爸先咳了一下:
“咳,我的意思是,我建议你可以去厕所看一下,当然啦,我就不跟着你过去了。”
克莱爸爸说完,克莱妈妈觉得他说得挺对的。
一共就四个房间选一个,用排除法排除了三个,那不就只剩下一个了吗?
于是,她站起身来,绕过杂乱的物资走了过去。
克莱妈妈握住门把手,屏住呼吸。
她的身子并没有移动,她只是用手,轻轻地向前推开了这扇门。
克莱和克莱爸爸都无声地悄悄看着她的动作。
突然。
事情,出乎了两人的意料。
克莱妈妈的身体,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她失去了支撑,向后方倒去,这一下,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克莱妈妈把头歪着。
像是不敢看里面。
她的脸上,是一个不忍直视前方的神情。
此时另外两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于是,他们连忙向前。
克莱爸爸更快了一步。
他一直都做着心理准备,这才能率先冲到门前。
他把视线移向了打开着的厕所门内。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似地开口说道:
“哈,我还以为你看到了咱妈的尸体被吓了一跳呢,这不,这里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克莱站在自己爸爸的身后,她也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厕所。
她转过身,向着某一个方向跑去。
“克莱,你要去哪?”
克莱爸爸还站在原地,他看着自己的女儿跑向了客厅的一角。
这里并不是墙壁,而是护栏。
又或者说,正是由护栏围起来的瞭望台。
克莱爬上了护栏,这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她朝下望去,除了不远处那边有个小湖,其他的,她什么都看不清。
克莱爸爸此时此刻也能想通了。
空中的铁棺材的四个房间里,到处都找不到人,那人还能去哪里了呢?
想清楚这些,他一拳头重重砸在了墙上。
然后他顾不得自己的手有多疼,开始后悔起来,同时,他也害怕自己这一拳会不会把这铁棺材给打坏。
大概是不会的。
“害,克莱,你先,下来吧……上面危险,很危险。”
不用克莱爸爸多说,克莱自己当然知道,她赶紧跳了回来。
客厅里,又回归了沉寂。
三人再次围坐在餐桌旁,看着那三份加热完毕的罐头食品。
却没有人再开口说哪怕是一个字眼。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先打破这份安静的,是克莱爸爸。
他把手伸向自己面前的那份罐头食品。
把罐头的盖子盖紧按死,接着,对着其他两份也做了相同的动作。
他把这三个罐头塞进了正抱着膝盖坐着一言不发的妻子的怀里。
他对着自己的妻女说:
“你们先回房间休息吧……”
“我们这几天遭受了太多变故了,谁心里都不好受,谁都累了,都先安静地休息会吧。”
“总之,你们先休息会,我会马上再加热三份新的食物的。”
“等着吃就好……”
克莱也觉得自己暂时还是别打扰自己的妈妈了,或者说,尊重她在主动向外界求助之前,保有她那份让她自己尝试着消化这份痛苦的情绪的权力。
这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实际上,克莱也很迷茫,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够安慰自己的妈妈。
她们两人纷纷走回自己的卧室。
只是,随后克莱爸爸拦住了他的妻子,悄悄地对她多说了两句:
“你得找个安全而隐蔽的好地方把它们给藏起来,这是最好的厨师长为她的女儿烹饪的最佳菜肴。”
“害,我知道,我的话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衷心地祝福你,祝你最后终能从这些痛苦中走出来。”
他的妻子只是点点头,于是他也跟着点点头。
她与她的丈夫拥抱了一下,谁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可能,这是他俩之间的一种默契……
……
克莱回到房间。
她坐在房间的一角。
克莱同样心累。
自己的奶奶或许确实是从铁棺材上跳了下去了。
厨师长去找她心爱的工程师继续做饭了……
克莱能给自己的奶奶找到许多跳下去的理由:
老伴的去世,孙女的昏迷,铁棺材糟糕的环境……
以及,蓝皮人……
这几天有太多原因能摧垮一个平凡老年人的心理防线好几次。
但克莱觉得,自己奶奶心底最有可能的想法是想让剩下的三人,也就是自己和爸爸妈妈能活得更久。
因为,其实他们并不是高枕无忧了。
他们只是从一种慢性死亡的方式……
换成了,另一种慢性死亡的方式。
从铁棺材的铁舱门被蓝皮人敲开,到铁棺材上的生存物资消耗殆尽。
“自己身边的人就不能对自己自私一点吗?”
“谁让你们死了?”
“允许你们死了吗?”
克莱想着想着,头痛得不行。
她静下心来,不去多想。
克莱叹口气,只是坐在小角落里,她要让自己的思维放松一下。
就像她爸爸说的那句“谁都累了”。
她就这样静静地独处了好一会。
直到,克莱在半醒半睡中听见了……
这是一阵,从金属门后传来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