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关系或许已经超越了情侣,超越了爱情,超越了生死,可我们始终没有在一起。
我们愿意为彼此付出一切,付出金钱,付出感情,乃至付出生命,可我们却没有对彼此说出一句:“我爱你”。
我曾无数次回想,当时间重来,当岁月倒流,我是否会对君雨寒表达心意。
可现实不是电影,时光也不能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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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雨寒的父亲是最早一批患者,也是最危险的人。
进了好几次ICU,花了半辈子家产,可还是治不了这种怪病。
那段时间,大多数投资人都撤资了,君雨寒家公司的资金链断裂,以前在老家随处可见的连锁店全都关门歇业。
年初的时候,也是最难的时候,所有人都忙着保命,就连菜市场供应的菜都生怕吃了得病,更别说去餐厅吃饭,去KTV唱歌。
君雨寒的父亲一夜之间从市里的大名人变得负债累累,催债电话甚至打到君雨寒的手机上。
那段时间,她半夜经常躲在被窝里偷偷擦眼泪,被我撞见了,也只是慌乱的转头,然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她看上去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性格,可实际上却胆小的要命,害怕蟑螂,害怕黑暗,还害怕打雷。
打雷的时候,我就拿上被子和枕头,在她房间里打地铺,一开始她还有些不好意思,但久了之后胆子也就大起来了。
羊城多雨,尤其是春天,雨下的根本不会停。雷雨天,我们就把房间窗帘拉上,只留下一盏橘黄的床头灯,音响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一聊就是大半夜。
她经常会从床上跑下来,缩进我的被子里,就那么静静的抱着我,却又一句话都不说。
我默默帮她擦着眼泪,就像她以前帮我擦眼泪那样。
我小时候是个爱哭鬼,可长大了却怎么都哭不出来。君雨寒倒和我反着来,小时候大大咧咧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笑嘻嘻地过去,可现在越长越大,她却越来越敏感。
她说:“别多想,我害怕打雷,所以抱着你会让我有些安全感。”
于是她每到雷雨天就抱着我睡觉,两条纤细白嫩的手臂像小蛇一样,紧紧缠着我的腰,整个人都趴在我的身上,她倒是睡舒服了,可我却怎么都睡不着。
同样是一个雷雨天,君雨寒将脑袋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粉润的嘴唇贴近我的耳朵。
“庭生,我想辍学了。”
我“刷”地一下就从地上坐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表情严肃。
“为什么。”
她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语气却开始止不住的颤抖:“我爸爸病危了,妈妈每天都要去照顾他,家里的产业没人打理,再这样下去,我爸爸连治病的钱都出不起。”
豆大的泪珠从她的脸颊上“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她的眼眶哭的通红,单薄的身子哭起来一颤一颤的,不停地抹着眼泪。
我沉默了许久,大概一分钟,两分钟,还是半个小时,我已经忘了。
我只记得,我也在不停地帮他擦眼泪,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轻轻地抓住她瘦小的肩膀,她身上的睡衣布料顺滑冰冷,可她身上的温度确是那么炙热。
我抱住了她,拍打她的脊背,用我认为最温柔的语气说着:“那就交给我好了。”
她一把把我推开,疯狂地摆手,眼泪不停滑下,脑袋摇成拨浪鼓。
“怎么能这样.....不行....绝对不行.....我怎么可以拉你下水.......”
“这是我的责任,可却不是你的,你根本没义务为我这么做!”
她的语气激动,声音夹杂着哭腔,听起来悲伤至极:“庭生,听我一次好吗?不用担心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解决完家里的事,再回来上学。”
君雨寒强撑着止住声音里的呜咽,对我露出了一个开朗的笑容:“到时候我就是你学妹咯,你可要多多照顾我呀,学长。”
我咬着牙,语气决绝:“开什么玩笑!谁知道这狗屁灾祸什么时候会结束!而且你能靠什么解决,就靠你自己一个人吗!”
听见我对她大吼,君雨寒如紧绷着的琴弦断了线,彻底哭了出来。
君雨寒抱着我,大哭着,弱小的身躯颤抖:“那也不能让你来帮我啊!我的人生到这里已经够烂了,可你还有大好的光明前途!”
“更何况,你就算来了又能帮我什么,我们都只是学生啊,两个刚刚十六岁的学生,能做成什么!”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咬牙切齿,心中狠狠发誓一定要帮君雨寒度过这次难关。
“那你就看好了,我可是很强的,绝对比大多数人都强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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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简直可以用昏暗无光来形容,可却意外的温暖,意外的幸福,意外的让我终生难忘,不停回想。
我并没有去求助我的父亲,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他算个廉洁的官员,廉洁到过分的官员,若不是年轻的时候有贵人提携,我想他或许会一辈子在基层。而他和君雨寒父亲交情不深,更不会去主动插手这些涉及多方利益的事情。
再加上我与父亲的关系一直很僵硬,我们已经很久没好好聊过天,所以我猜就算求助他,他也只会板着个脸,语气严厉地说;“别人家的事你少管,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好好学习!”
所以他待我并不像他的同事待他们的子女一般,他没有给我最好的资源,人脉,只是让我自力更生,上着中规中矩的学校,过着中规中矩的生活。
可他却对我说过一句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话:“如果你有一天打着是我儿子的名号,就横行霸道,谋取利益,干着丧尽天良的事,我一定会将你的手脚打断,然后带回来亲手枪毙!”
可我还是利用了我父亲的名声,我去找了他在省城的一个朋友,那是个健壮的大叔,说话幽默,小时候总是能在我家见到他的身影。
我用了全部钱,希望他带一带我,他也答应了。也是后来我才知道,我所有的“诚意”对他这种人物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之所以帮我,也只是因为父亲的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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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是花费了所有精力,每天都在外面跑来跑去,开始像个真正的成年人一样,每天两点一线,不停地在公寓和CBD之间来回奔波。
我一边要在外边了解关于各个行业的最新消息,跟那个大叔学习,花钱去打听门道,请教那些老道的商人,摸索行业风口。一边又要回到公寓上网课,每次回到公寓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了,有时候甚至是半夜,可每当打开家门,屋子里却始终为我留着一盏灯。
君雨寒常常会等到我回家才开饭,早就被做好的饭菜在微波炉里热了一遍又一遍,可直到凌晨才看见我回来,她却没有半句怨言。
她会把课上的笔记整理好给我,在我补网课的时候,在我身边像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给我指出这个知识点考试会考,这节课不是很重要,可以跳过不看。
每天早上起床,也总能看见厨房里盛着热腾的早餐,冰箱上贴着她写着的纸条,娟秀的字体后,经常会画上一个笑脸:“我去买菜啦,你中午如果想吃什么,记得告诉我哦。”
偶尔半夜回来,她也是在客厅留了一盏灯,抱着空调毯在沙发上浅浅睡去,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又会马上醒过来,揉着眼睛,用朦胧温柔的嗓音对我说:“你回来啦,吃过饭了吗?没吃过的话,我去热一热饭菜。”
身处他乡,住在冰冷的公寓,却因为君雨寒的存在,让这里变得像一个温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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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三个月,我才做完市场调研,然后跟着君雨寒回到老家。
我们一路奔波,君雨寒都没有说过累,可却在医院看见啊静姨无精打采,疲惫消瘦的身影时,君雨寒终于忍不住,泪水决堤,“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啊静姨在那段时间始终不肯和君雨寒通视频,或许就是因为不想让君雨寒看见她略显苍老的劳累身躯。
记忆里啊静姨是个很开朗的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可却容光焕发,像个二十岁的女大学生一样。君雨寒或许就是遗传了她,整天都笑嘻嘻的。
可这次见面,啊静姨却苍老了很多,乌黑的秀发也爬上几根银丝,面色暗沉,完全没有往日的风采。
直到母女相拥痛哭了一轮,我才从公文包里把方案拿出来给啊静姨看。
啊静姨听完我的想法后,像那时的君雨寒一样连忙摆手摇头,说让我不要插手这些事。
君雨寒也饱含着眼泪看我,似乎在劝我放弃。
可我却比我想的还坚决,我说了一大堆话,现在却只记得这一句:“啊静姨,我从早教班开始就认识雨寒了,认识她十五年,除了没血缘关系,早都算家人了吧。”
“我不想要别的,等叔叔恢复过来产业就会交还给他,我只希望雨寒能开开心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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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老家待了大概三个月,叔叔在这段时间情况稍微好了一些,隔着电话跟我说了很多语重心长的话,最终看我太倔强,还是决定把产业交给我打理。
“我现在只是一个身无分文,还欠了一屁股债的落魄商人,如果你要的话,尽管拿去好了。”
“只是,庭生啊,你们家和我们家情况不一样,你父亲是铁饭碗,只要天不塌下来,你就一直有大好的前途。”
“可你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我沉默了许久,叔叔也沉默了许久,大约十五分钟后,我说:“值得的,只要能让雨寒好好生活,一切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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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君雨寒家的大部分产业都廉价变卖了,只留下一小部分最顶级的酒店和娱乐会所,我不知道灾祸什么时候会结束,但总要留下一些资本,等着东山再起。
又拿着一小部分资金,我在城里开了几家快餐店,主要还是针对在这座城里打工的外乡民工,他们大多都住的小房子,没有厨房,所以在灾祸期间都只能领社区的盒饭或是点外卖来维持一日三餐。
这段时间行业不景气,很多店铺都是廉价租出去,尤其是一些小规模的自营餐饮店,我也难得得捡了一次天上馅饼,店铺租金便宜,还留有装修和工具,让我省了很多钱。
靠着在互联网上的同城宣传和性价比,快餐店很快就打出口碑来,也在第二个月实现了盈利。
找了一些人来管理店铺,之后我和君雨寒就回到了羊城,我只在羊城短短待了三天,休息一会儿,又忙不迭地赶往美国。
灾祸期间出国很麻烦,光是隔离和中转都花了大半个月,唯一幸运的就是父亲在早些年已经帮我办好了签证,不然又要浪费很多时间。
在芝加哥下了飞机,刚走出机场,我便看见了小胖家的专车。
见到小胖时,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大笑了出来。
这家伙还是这么装,靠在劳斯莱斯的车框上,戴着个墨镜,西装笔挺,双手插兜,见到我,远远就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他原本只是有些虚胖,可到了美国,或许是吃多高热量的食物,反倒连啤酒肚都出来了。
那时美国还没颁布隔离政策,只需要提供核酸证明就行,所以我坐上小胖的车,提着在免税店买的礼物,打算直接去拜访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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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胖的父亲聊了许多,原本性格阴郁,沉默寡言的我在那段时间快把半辈子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跟着健壮大叔学习了一段时间,我爆发出了我自己都想不到的演讲天赋和口才。
我把策划案递给小胖父亲,又说了一大堆慷慨激昂的话,我知道对他来说稍微给我出点投资都能解决我现在面临的大部分问题,可面对一个逐利的商人,我总得让他看到实打实的利益和好处。
我在下午到的芝加哥,可等我们聊完,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了。
叔叔留我吃饭,在饭桌上,他不停地朝我的酒杯里倒着名贵的红酒,我喝到头昏脑胀,可他却面色不变,宛若刚才喝的都是白开水一般。
饭后,他拉我到阳台的茶几上坐下,给我倒上一壶茶,并递给我一支高希霸的雪茄。
我从没碰过这种东西,可为了不扫他的兴,只好假模假样地点燃雪茄。
当时我就在想,还好雪茄不能过肺,不然我就彻底露馅了。
叔叔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看着我的眼神宛若一只狡黠的狐狸一般,老道而深沉:“说句实话,你的策划案只能算中规中矩,你们的公司也面临破产,根本不值得我投这么多钱。”
“可您还是认可了。”
我对上他的眼睛,声音不卑不亢。
他点点头:“当然,不过我认可的只是你个人。”
“十六岁的年纪,能做出一个看得过去的策划案,有胆量接手一家即将破产的公司,已经超越绝大部分人了。”
“所以我这笔投资是给你的,我不在乎最后会不会亏本,只是打算卖你个人情。”
“我儿子有点傻,你知道的,可我经常从他口中听到你,所以我就想见识一下他口中这个牛逼哄哄的“兄弟”到底有多厉害。”
“现在看来,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我看的出来,你是个很重情谊的人,所以我希望有哪一天我倒下了,你也能这样帮帮他。”
我点点头,答应了这个承诺。
可我认为,比起我帮小胖,更多的时候都是小胖在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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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五月,时隔一个月,我终于回到了羊城。
见到君雨寒的时候,她还是眉眼弯弯如月牙,笑容明媚,蹦蹦跳跳地为我准备了一桌子的菜。
我跟她说我已经将叔叔的债务都还清了,我精简了公司的产业结构,以双倍的价格从小胖父亲那里接手了几间口罩场,拿大部分的钱去投资互联网的娱乐行业,灾祸期间,这些东西都能在短时间内带来巨大收益。
可她听我说完,却闲的没那么高兴,反倒是忧心忡忡的看着我。
我着急地问她:“怎么了?是还有什么事没有解决吗?”
她晃晃脑袋,忽然笑了出来,一把搂住我的腰,下巴靠在我的胸膛上,仰起脑袋,眸子水润地望着我:“嗯⁓都不是哦。”
“我只是在想,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该怎么回报你呢?”
“要不那些钱都给你吧?我爸爸的病情有好转了,只要我们一家健健康康,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也无所谓。”
我摇头:“我不需要,我说过了,等叔叔病好,我就会把产业都交回给他管理。”
君雨寒咂了咂嘴,假装苦苦思索了一会,不停点着下巴,歪起脑袋来:“那你说我要怎么报答你呢?”
她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坏笑着看完:“难道是要我,以——身——相.....”
君雨寒话还没说完,我就一把推开了她,眼神躲闪:“谁要你做这些啊......我...我.....”
我没想到,经历了这些事,我对她说话还是会磕磕巴巴的:“我一个正....正人君子,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君雨寒松开了我,踮起脚来,突然凑得我很近,近到我能问到她发间里传出的栀子花香。
“可小女子就是无以为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