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老人。
是个枯皱的颓废的说起话来却是眉飞色舞的老人。
是许怜杀的第一个人。
就是靠那两个馒头,他才能活下去,活到现在。
“你不惊讶?”
“当然不,我刨过你的坟。”
老人皱成一团的笑脸顿时僵住。
靠,这天没法聊了!
“咳咳,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雨家第27代族长,雨甘。”
穿一袭靛青色长袍的耄耋老人沏下一壶茶往许怜这里推。
“而你,许怜。是吧?
听起来你好像笃定我会找你,也在以此为前提行事,你就不怕,一着不慎?”
“……”许怜拿食指撮了撮雨甘方向的空气,接着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意思是你不要拿我当傻子。
靠,这天真没法聊了!
也是,他这雨族族长就算不是日理万机也起码是日理万机,又怎么会闲得没事到凡间花上几个星期去坑一个凡人?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我跪在路边衣不蔽体头都不抬却连个铜板都没有,挨家挨户乞讨时却有人愿意把家给我腾出间屋子住。”
“那你要是猜错了呢?”
“那也就白刨了次坟,错杀了个人。”
罢了。
两个馒头并不足够引他杀人。
至少当时不够。
漫长的沉默,漫长的寂静,雨甘在屋里藏了两张隔音符,就把屋外陌青缘的哈欠声挡了出去。
许怜拈起茶杯。
先声夺人。
“如果我说,你的计划我都清楚呢?”
许怜面色不变,安然将半口温茶咽下。
“清楚了,你能改变么?”
雨甘抚须大笑:“哈哈哈,的确不能,哪怕我,我们都知道你就是要让雨家分家,成一盘散沙,可我们阻止不了,好一个阳谋啊!”
笑完又低下头压起嗓子来:“你就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阻止不了?”
许怜依然皱着眉头嗦着茶沫沫:“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又是怎么算计的你们?”
“你只知道我们雨族遭了两难,一难人尽皆知,一难藏着掖着却终归还是漏了风声。”
许怜摇了摇头:“这茶还是苦了点。”
雨甘却全当没听到,只自顾自说。
“这要从我们的发家史讲起,那是三千年前,仙凡二界的天堑尚无如今这么绝对——
”
许怜眨眨眼。
“老祖抬头,半空中的一只葫芦散着耀眼的光——
”
许怜打了个哈欠。
“这也是雨姓的由来。”
许怜松了口气。
“而百年之前,这方天地——”
“够了够了。”眼皮已经开始打架的许怜赶紧在雨甘开始下一个半真不假的故事之前叫停。
许怜叹口气把茶杯放下:“这也不是你们把她推出来的理由。”
“推出来,也未必不是条活路。”
许怜拿指节叩着杯盖:“我大概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了,送上门来的吃食我也没不收的道理,只是,你们得先开个价。”
雨甘连忙摆摆手:“不不不,若没有我来这一趟,你的计划也是天衣无缝,而且我们甚至都看不透你这计划的全貌,又怎么能…”
“这价,是请我的价。”
雨甘瞪大了眼。
“我我我,你你你无无无耻!”
“那我也可以查漏补缺,把你雨家那点生路缝死。”
“你…唉…”
这时的雨甘才真切像一个迟暮的老人,一口气出去便似丢了半条命。
“好吧,你要什么,随你开吧。”
“三百年迟赤旋藤叶四两,东洲烟林蒙紫烟泉百斤,一百四十年以上的霓角蛟龙鳞十二片合十斤,藏污修士炼制的却邪砂五两……”
雨甘半淌的眼泪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哈哈哈早说嘛,小萌化神的材料你不说族里也不会少…”
许怜摇头:“你们还不配让她受这气。”
雨甘讪讪:“……话说你要这妖族金丹和缚灵索是拿来干什么的?那小妖可还远不到能吸纳…”
转眼对上了许怜眯起的眼睛。
“好我不问了。”
他知难而退可不意味着许怜会放过他。
“话说我一直想问啊,你不是才五百多岁吗,元婴寿元我记得可以到2000吧,怎么这层皮乍看跟快死了一样?”
雨甘老脸一红:“咳咳,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才不会说这是为了占便宜方便。
不会!
“看来你们雨家那法宝很是邪性啊。”
轻若无物,犹胜万钧。
苦涩的空气里飘忽来一声无奈的笑:
“呵呵,我倒宁愿你会他心通。”
“只是告诫罢了。”
告诫你大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可以在那几家分赃的时候出个声,离你家里的葫芦远点。”
还说你不会他心通?!
“的确不会,但你会想些什么实在显而易见。”
……
整个过程其实并不愉快。
但结果总是好的。
许怜放下了早早就空了的茶杯。
起身离开。
雨甘把手颤动了很久。
终于是站起来踏上一步后随着阵风散作团空气。
黑暗里一道黑影把玩着手里的黑子笑了一声。
一个凡人啊,
脆弱得轻而易举。
但起码是个变数,
对现在的雨家而言,变数实在难能可贵。
陌青缘跟在许怜后边走。
“搞定了?”
“搞定了。”
“话说小萌萌都来找我了,你就真不能帮帮她?”
闻言许怜住了脚。
“我进去了几天?”
陌青缘笑得花枝乱颤:“两天!”
许怜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危险。
而陌青缘回应的则是挑衅。
“很好,带我过去。”
许怜眼一闭一睁就到了议事厅。
这么说来这是他2个月以来第一次到议事厅,在此之前他的行动不是私自就是单独与雨梦萌商议,这么一想他这个客卿主人的身份确实好用至极。
而现在这堪称宽广的议事厅里只有雨梦萌一人。
隔着这老长的桌子他都能感受到雨梦萌都心力交瘁。
“走了多少人?”
“…我…都拦下来了…”
许怜这次是真的很意外。
“全部?都?拦下来了?”
“……不,但是,他们也都只是…”
然后雨梦萌终于是没能抑住哭腔。
“呜呃,你…你别伤他们,吸,呜呜,他们不是…也只是,吸…无奈之举啊呜……”
断断续续的谁听都累。
但毫不影响许怜把暴打陌青缘的计划提上日程。
客卿?
先不说你能不能在这百年时间内把客卿这个位置的份量提到我满意的地步,哪怕你能,
这资源还能比我现在抢得更多吗?
又或者你笃定千华门不会倒?哈,垂涎这份资源的可不止几十几百家宗门,到时候你们不倒也得倒。
我呢,也没做什么,在雨宗主面前转悠一圈,说上两句提示,就够了。
反正这是真话。
这就是真话。
照着许怜的预想到今…不,昨天,就该离宗超八成的人,其中又有八成的人会因为各种明显过头的巧合或栽赃而死,由此便给了周围环伺的群狼一块肉。
一点由头。
这是许怜想看到的,是雨家想看到的,而在最咫尺最明处的雨宗主却只是在乎那些棋子们的生命罢了。
所以无论是许怜,还是雨家,唯一的默契就是对雨梦萌保密。
结果陌青缘就这么把事情告诉她了。
襙!
许怜阴着脸,毫不打算对仍在抽噎的雨梦萌说什么。
陌青缘的举动虽然蠢,但确实该死地有效。
这下子那块被做成由头的肉就得明晃晃地被摆在各宗桌前了。
这是他这两个月以来最被动的一次,
仅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过来寻死。
唉,但凡我能推上一把呢?
此时云鳞依旧在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