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陈府是镇上有名的官家,与竹溪相近,未出阁的四女,陈帧音,含金汤匙出生,大哥二哥进朝为官,偶尔回陈府赴宴,爹娘一个比一个忙,只有三哥陈清疏陪伴左右。
苦去因为当过奴仆,学习的很快,替嬷嬷省了不少麻烦,五天后四姑娘赐了浊名给他。
葵从被买回来后就一直陪着四姑娘,看眼色行事他早已习惯。清疏三爷是个买醉的纨绔,独疼自家四妹,在四姑娘十五岁时把阳也放在了她的身边照顾。
阳与葵形影不离,相伴时间最久,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给对方,受罚都要一块跪在地上。
苦去高了不少,少年的清俊逐渐张开,府里下人多,他能干的活很少,嬷嬷尤为疼爱他,外出回府时会带些经书偷偷地塞给他,偶尔也派他去算账本。
夏日的夜晚依旧闷热,阳趴在床上露出背上的鞭痕,葵坐在床边替他擦药。
阳忍不住地喊疼:“葵儿,轻点,嘶。”
葵加重了力道说:“药入里才能好的快。”
苦去借着灯烛翻着书,问向喊疼的阳:“听说你因为戏谑了四姑娘身边的丫鬟桃乡而挨了二十鞭?”
“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她衣衫不整地从四姑娘房里慌忙出来撞着了我,偏偏三爷过来就看见我抱着她,她一直哭哭啼啼地污蔑我”
阳说完,背上的药刺激了一下伤口而疼的叫了一声。
葵缠好麻布后净手,相信阳说道:“桃乡这个丫鬟才来府里不久,像给主子们下了**似的,一切都向着她。”
阳点头附和:“不是我故意要骂,她就像狐狸成精似的,勾搭三爷不成又去勾搭二爷,声音娇滴滴的阴柔得很。”
苦去不被允许接近内府,但与下人们一块围坐嗑瓜子聊谈时听了一些,除了说桃乡这个丫鬟妖言狐语外,还有新来的厨子脾气古怪,晚上站在窗边神神叨叨念些听不懂的话。
苦去将书藏在床被下,“她可能真的是只妖,你们自己小心些,明早我找嬷嬷偷偷地请个修道的人。”
奴仆出不了府,一身孤独,一生不得自由。阳在十岁时父母把他卖给青楼,掌柜嫌他太小又转手给了奴主,当了三年的苦力后被三爷买进陈府,至此从未见过外面的春光景色。
阳趴在床上带着疼睡了过去,葵吹灭了火烛,轻声道:“希望一切安好。”
第二日,苦去先去嬷嬷房里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嬷嬷对陈府尽心尽力多年,早已把这当家一样珍念着,还有两年她就卸衣归田,因此更加爱惜在这里的每一点岁日。
嬷嬷听完,先把他训了一顿,让他遇人遇事要辨别善恶好坏,叨念完才出去请人进府,防范于未然。
苦去被罚去清扫那座孤宅,长久未有人住,但下人们每年都会来这打扫。蛛网遍布,落叶满地,苦去拿起竹帚乱舞,尘灰飞扬,咳了好几下。
嬷嬷带穿着黄袍佩戴刀剑的五人从后门进了陈府,不料撞见醉酒乱翻墙的三爷。
“嬷嬷,这五人好生奇怪?”
嬷嬷卑恭行完礼,将三爷拉到一边轻声说道:“三爷,这五人是来驱邪护佑陈府的,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陈清疏转头看了看,眨了两下眼,“可能我醉了,他们看着人模狗样的,哈哈哈,嬷嬷我先回屋了,你照看就好。”
陈清疏歪倒着摸墙从门口离开,嬷嬷习以为常,将这五人安置好,又把他们画好的符纸按照所说的贴在每个院落门口,祈祷相安无事。
过了五日,苦去领完罚回屋躺在床上睡死过去,浑然不知外院发生何事。
荷叶水池边上,仵作查验着厨子的尸体,陈清疏摇扇捂鼻,远远地看着那泡得白软的手,尸体完好无损,嘴角却诡异的笑着。
一个丫鬟站了出来说道:“三爷,昨日我见他一个人坐在桥上喝酒,可能是醉倒误入了水池。”
陈清疏皱眉不语,抬头看向旁边的县令。一个时辰前还在审理案子的县令就被陈府里的人报官硬拉了过来,若不是清疏他爹入宫前嘱托多照顾陈府,他娘又常年在外谈生意顾不了家,自己是不想知道任何关于这个人的事。
仵作在县令耳边附语完,盖上白布,让两个侍卫将尸体抬去了尸房。
陈清疏说道:“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张县令。”
县令摸了两把胡须,沉声回道:“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三公子还是请个除妖的人来府里驱邪,万事要小心。”
嬷嬷听见愣住,浊说有妖一事不假,这妖害人也不假,那些符纸贴完就消失不见,也不知有没有起作用。
清疏道谢:“多谢告诫,嬷嬷,送县令大人离府。”
张县令吃了一惊,第一次见这孩子没有出言顶撞倒有些不安,“不用送,这府我都来百八十回了。”
县令告辞回府后看了一下桌上堆成山的案子,三起命案都在陈府附近,察觉出不妙,立马写信给大夫人和陈大人,派了官兵去守好陈府。
陈清疏问道:“嬷嬷,那五人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嬷嬷摇头道:“那五人还未找出妖身,担心会害人就住在附近酒楼里。”
“嬷嬷,你另去请术士来陈府,阳,你和葵贴身照顾好四丫头,她若有事你们提头来见,其他人传下去,全在大院跪好,我一个一个检查。”
陈清疏等嬷嬷和阳离开后才转身往大院走去,下人们低头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大院里,衣着各色的人全跪在地上,总管账房下人......陈清疏拿着名册一一对应,先后进府的人全罗列在上面,五个新进府的下人被单独圈了出来。
如果妖化作人或者附身,凡眼的他们只能靠着人与妖的不同习惯来辨别,但很难排除修炼高深和常年与人为伴的妖。
陈清疏懒散许多年,从未接触任何的术法,七岁生日宴上有人来陈府请他去修仙,但被他一口拒绝,现在他也没有后悔。
“浊,浊?”
两声未有回应,陈清疏略过继续念着:“陈菜,猪录,桃乡,出来。”
身材苗条的桃乡扭着身子出来,陈菜是总管,进陈府已有二十多年,在听见自己的名字后脸色木楞,知道不能忤逆眼前之人,起身站在桃乡旁边,猪录是两年前进入府的小厮,黑皮肥耳,饭量是其他人的两倍。
两个小厮将这三人绑好后又跪了回去。
陈菜躺在地上,忍不住问道:“三爷,不是还有一人吗?”
陈清疏踹了一下陈菜,不满着说道:“闭嘴,今日闭门谁也不准离开,全给我好好在这,坐着跪着躺着随意,饿死活该。”
桃乡跪直了上身,头也不敢抬一下,前不久在书房里磨墨时勾了一下二爷的手指,差点被坐在旁边的陈清疏用剑斩了脑袋,好在二爷温情纯良没有重罚她。
夜晚,蝉鸣不断,几百盏灯火将陈府照亮。
三位术士穿着道袍围坐在地上布置着阵法,嬷嬷将护身符纸分给了帧音和两个守在她身边的奴仆,两个小厮各挑了两桶水放到大院,所有人都渴的不行,纷纷拿着瓷碗涌向那四个木桶,陈清疏搬来了所有能搬来的东西作防身武器,锄头锅铲砍刀......
嬷嬷拿着符纸贴在石柱上,声音微颤:“三爷,真不让县令派来的官兵来护陈府吗?”
“人多了死的更多,这些人里还没找出谁是妖,他们进来只会更麻烦”
竹溪酒楼里的大夫人望着窗外的圆月一点点被黑云遮挡,信纸被揉皱得看不清字样,带着灵剑与近侍骑马赶往陈府。
宫外官府里,大公子站于树下看着妻儿数着暗夜里的星星,陈大人坐于门前拽紧了衣袖,心里莫名惶恐不安。
二公子陈温衫下了马车,看着紧闭的大门,敲了两下无人回应,忽而听见街道那边传来嘶吼,小厮发着抖,一路赶车回来他一直感觉不妙,哑声说道:“二爷,你在车里不知道,这一路上每家都闭着门,现在陈府也关着门,是不是......”
小厮话还未说完,陈温衫打断道:“你过来,我踩着你刚好可以翻进去,门开了我让你进来。”
陈温衫待人温和,世家公子也能占上前名,许多大家闺门投来示好都被陈大人被拒之门外,唯一的荒唐就是失职被罢黜回家,常年在他左右服侍的小厮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目睹谦虚有礼的陈家二公子爬墙的一幕。
陈温衫打开门,不顾手上的伤就转身去找清疏,留下小厮在后面将门扇插入户枢。
太过于安静,苦去直接睡到了晚上,出门未见人影,嬷嬷不在屋里,连经常在黄桷树上偷懒的阳也不在,去灶房的途中看见陈温衫仓皇的身影,不知有什么急事,大院那边灯火通明,应是人都在那儿了。
帧音屋里,阳的腹口被捅穿而血流不止,嘴里喃喃,黄桷枝丫,偷米的麻雀,五彩的灯笼,拿弹弓的孩童......
“葵儿,他们怎么笑的那么开心”
葵的身上也被抓伤的惨不忍睹,探着阳的气息一点点变弱,手脚逐渐麻木不能动,血泪打湿了衣襟。
两人躺在地上,白绒狐毯染红一片,面具掉落在一边。
“二哥,你怎么在这?”
陈帧音的衣衫被划破,浑身血腥,看见二哥没有往日的沉静。
温衫脱下外衣给她披上,脸色灰白:“四妹,发生何事,可有受伤?你三哥呢?”
见帧音不答,或许被什么吓着,温衫安抚着说道:“别怕,二哥在这呢。”
帧音哭了出来,温衫替她擦拭,一路过来灯烛比以往多了太多,再往前面走就是大院。
“二哥啊,睡一觉吧”
话刚说完,温衫的心脏就被挖了出来跪躺在地上,帧音舔舐上面新鲜的血肉,温热纯甜,无比诱惑,她眼色凌厉,露出锋利的爪牙,忽而察觉到树后的人,哂笑一声:“浊?那个低贱的奴仆?”
苦去跟在后面偷偷地进了内府,没想撞见帧音杀了二爷,脚步声逐近,速度极快,爪牙向他的肚腹伸了过去,苦去撇身躲了过去,突然一把灵剑擦破帧音的手臂,帧音念咒捆住了苦去,提着逃走,她知道大夫人此刻已经到陈府,不能念战。
大院里,三个术士修炼本就不高,被那五只狼妖斩杀,尸骨分离。
两三个小厮丫鬟的人皮脱落,虎耳的蛇尾的,众人慌乱,已经分不清谁是妖谁是人。
嬷嬷被猪录杀掉,桃乡抱着头躲在角落,吓得狐狸尾巴漏了出来。
猪录转头看向桃乡嘲笑道:“瞧你这怂样,陈家先祖杀了我们多少的兄弟姐妹,你真是丢脸。”
桃乡哭着道:“我,我,姐姐说我可以不杀人的,可以不报仇的,是你们把我拉进来的。”
猪录沉默,如今活下来的他们是靠着仇恨才存于世间,慢慢地渗入陈府才找到这个机会,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陈清疏握着剑反抗,血丝爬满了眼球,失笑道:“呸,原来是那五个杂碎。”
陈菜在背后趁机用灵锁困住清疏,在一声声混蛋中,刀剑刺入他的腹口,“怪就怪你这臭脾性,那些麻绳就能捆住我们,太天真了,今日陈府里的人全部不留。”
猪录把剑插向清疏的心脏,地上的人慢慢没了气息,对着陈菜嗤笑道:“你不也是陈家人?哈哈哈,陈家有你这样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真是恶心,这剑应该刺向的是你吧。”
陈菜瞪圆了双眼:“别忘了,是谁放你们进来的,是谁替你们炼制毒药的。”
尸横陈府,铁锈味浓得让人忍不住吐了出来,妖早已脱离,留下一片红火。
大夫人抱着陈温衫的尸体嚎哭着,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侍卫进了大院,烟火呛鼻,盈盈约约看见一个插着好几把剑的黑影。
“吃撑了干什么的,全给我去灭火”
大夫人掩住陈温衫的眼睛,声音带着怒火和不甘。
陈菜隐了身形躲在假山后,看着满天的尘灰,轻笑道:“大夫人啊,往后你与我都是一样的人了。”
妖火难以扑灭,烧毁了整座陈府才被晨雨熄灭,尸体和墙木都化成烟灰,染黑了雨水。
宫内,三人脸色青紫,被慢性毒药折磨致死,只有一幼儿被太医用药救回。
......
灭门惨案,追述的源头都是恩怨未清,即使陈家弃修归入尘世许久也没能躲过,县令翻着陈家卷宗,忍不住的叹息,大夫人带着唯一的孙子在张府院落里踢蹴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