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德三年,朝更人替,物是人非。
苦去坐在办事处上堂,珠算大小活计,比往年多100灵金的收入,心悦至极,抬头望向门外,六年之前,丸吞进入第一宗门花鉴派修练,信也不寄回两张。丸吞为魔修,是生长在黑水渊的纯血上品灵树,在几个门派抢夺过程中意外修成人身逃走,人间混了个百年之后与苦去结识。
如今苦去靠着几人赚来的钱建了个小宗门,名为钱德,以商为首要,修炼第二,宗主以逸行代劳,徒有一人,两魔,一妖,本入不了门派行列,徒弟中的憨憨砸了钱硬闯进了宗门第五的排行。长老蝉助,收一人,逸行管两魔,枞生管一妖,摘笙为厨娘,苦去去后勤,经管一切杂物。
苦去看着账本,八年时间,花了许多银石灵金开了后山和前院,还有学堂、住宿、食堂、训练场……地广物资富饶,清静优雅,尡气天成,名低人少是非少,几个徒弟留在这热闹许多。
把账本收入库,关上房门。
“哥,哥,批完了?”说话人就是那位砸钱的憨憨,葛淸,年十五,好学问道,父母爱子,不忍他离家太远,又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便留他在钱徳宗。
“明儿元宵节,山下热闹,你这两天有空闲吗,我问了师父和师弟们,他们都有各自的事要做,没人陪我去看,我真可怜孤苦,无依无靠......”葛淸站在门口,拽着苦去的肩膀撒腻。
“打住,我有空,有空,”苦去被他晃得胳膊疼。
“那今晚去我家,明儿赏完街市和七彩灯笼就回来,我去引路桥等你,你收拾完就来,”葛淸说完,拔腿就跑,生怕苦去迟疑后悔。
过了一刻钟,苦去收拾完出了门,葛淸摸着鹤虎耳朵,坐在引路桥边,咬着野果,肆意又嫩幼的圆脸被冷风刮得薄红,一根金藤缠绕在耳边,长腿露在围栏之外。
那鹤虎全身黑,毛亮舒滑,长尾虎身鹤翅,食蔬类,一只眼被刀剑划伤,性情温良易驯服,是苦去的灵兽。
“哥,你这件清色红衣煞是好看,书中所说朱绛点薄唇,淡妆红衣,纤手拂琴,韵味犹尝,与你别无二致,”葛淸刚说完,被苦去弹了额头。
“青楼戏词倒是记得挺熟,礼法却是背的一塌糊涂”,苦去拂去身上白雪,“快走吧,等会雪大,山路难行”。
葛淸坐于鹤虎背上,把果子递到它的口中,跟在苦去身后,困了,便怀住鹤虎脖颈趴在上面。雪花飘然,风起沙沉,苦去撑伞盖掩,三影行路。
葛府门口,葛淸翻身下来,抱着葛夫人撒娇,“娘亲,爹爹,我回来了,我还把教书的苦去先生带回来了。”
“淸儿又长高了,身体也健朗许多,晚膳已经备好,就待你们来,”葛夫人牵着葛淸进门,把葛淸左右上下观了一番。
葛老爷与苦去并排在后,聊着葛淸在宗门的日常。
“淸儿在宗门可有惹出什么麻烦?”
“淸儿行事稳重,葛老爷多放心些。”
苦去从灵袋拿出准备好的一对戒环送予他手中,“这是钱徳宗给葛老爷与夫人备的小礼,可佩戴在身边驱散邪物。”那对戒环由玄铁烧制,两指大小,摘笙在上面刻了葛夫人喜欢的白莲和葛老爷倾爱的松柏,裹上薄薄的松油,尡气渡染,灵线缠绕双环,配予一对良人。
“多谢先生,夫人甚是喜欢这类精巧之物”,葛老爷让身后的两位仆从收好。
酒饭散席后,苦去站于梅树下,鹤虎匍在地上蹭着落雪,葛淸为剑修,法器双灵剑,天资卓越。
葛淸甩出灵剑,大跨向前,与雪起舞,忽而握剑引后,左掌握拳打出,轻点两步,转剑靶杀向前方......月光朦胧,剑光凌厉,少年郎雄志灼热,苦去喝光了一壶杨梅清酒便回了屋。
——
第二天夜里,各家门前挂着各色各样的灯笼,放着烟花。
“这个灯笼是新出的吗,光还是蓝色的,”苦去带着红色狐狸面具,停在一处商贩前,看着灯笼上描色了一枝寒梅。
“是的,新出的最受人喜欢,这种是最后一盏了,碱式铜法炼制烧出来的光自然是蓝色,”商贩声音沙哑继续说道,“炼制手法少许人会,所以比普通灯盏贵了2钱,5钱,愿买就拿去。”
苦去点头应下,提着灯笼在桥头等着与葛淸汇合,烟花绽放在天空,绚烂迷人,高台上金雀在舞女身边环绕,台下的人带着金色面具踩着高跷,后面跟着不同服色的带着鬼具的人,花瓣夹着雪花纷纷抛洒下来,琵琶锣鼓唢呐和高呼声响彻整条街。
从好友海藕死后,苦去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与人一同赏灯夜游了。
“才不到一刻,这光就没了,你这打算全部带回去?”苦去看着葛淸提着大大小小的东西,宵圆酒、血玉盏、珍珠钗......从桥的另外一边走过来,小厮还包了两串糖葫芦和一串糖人。
“师父师叔师娘师弟们喜欢就多买了些,哥,这糖葫芦和糖人给你的,前面还有我订做好的碎纹青瓷,游街社火已经走远了,现在就去取吧。”
“走吧”
苦去陪随一路,看了各种喷火猴戏抛球等人间杂技,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在与葛淸取完瓷器返回的路途中,碰见一群人围着猜灯谜。
“哥,帮我拿着,我去答几个玩玩,”葛淸说完,挤进人群中。
苦去笑着接过,立身人群外。
“阁下怎么不去猜灯谜,奖品是前朝遗物——枫玉短刀,其身短小容易藏身”。苦去听见声音转身过去,只见眼前之人,眉眼似霜一般清冷,身姿挺拔,着青褐衣袍,配带灵剑,许是哪家门派的公子。
苦去答道:“我家小弟爱玩,他去就行,手上这些东西丢了坏了他会心疼。”
“我家师弟也是,那最矮蹦得最欢便是他,我名月结,归属华凌派,看阁下身姿,也是修仙之人?”
苦去默声,华凌派在宗门中排行第三,掌门骅岚避,名号遇尚尊,良金美玉,符咒使得绝妙,实力在花鉴派各长老之上,徒有两人,月结十五岁时破除鬼禁闻名各大门派,鬼禁被破除,冥界因此闹出不少笑话,二公子祈归,当仅八岁。这华凌派离这至少五天车程,不知这两人跑这么远为了什么。
“刚听到是月结公子愣了一下,久闻大名,初次见面还望海涵,鄙人名苦去,才能疏浅,学了点皮毛,”苦去思琢了一番,钱德宗在宗门中名誉最低,逸行故意从未向外界提过他的名字。
“阁下谦虚,月结向阁下打听一下钱德宗位于何处,有份请柬师尊要我和师弟送到,怪我闭关许久,对这个新的宗门了解甚少”,月结从灵袋拿出请柬,以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不止你知道的少,连这的人都没有几人了解,苦去假笑着,逸行这个掌门当的实在厉害,不招多余的弟子,对外界不宣也不传,钱德宗的存在少有人知,收徒弟也只是让做师父的自己下山选,蝉助眼光真毒,收了个金主徒弟。
“公子见笑,我家小弟就是钱德宗的弟子,等他出来你问他即可。”
“这一路我问了许多人,未有一人答出,当真是奇,终于今日碰见了钱德宗的人。”
“掌门不喜太招摇,所以从未向外人透露位置。”
“原来如此,真想去看一看这鲜未人知的宗门,不知可愿意接待,”月结声音温婉,仪礼端庄。
“略略略,在座的各位都斗不过我,这短刀非我莫属,”一声稚嫩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师哥,看,我赢了。”
“这小孩谁家的,答的太妙了!”
“最后一个我没听错吧,怎么是蒜而不是水仙?”
“我抢一道,这小孩就踩我两脚。”
“太不懂规矩了,他嗓子吼那么高给谁听。”
“个子那么小,嘴里却没有一句好话。”
......
灯谜结束,几人嘲骂,几人赞不绝口。
店家收摊,众人才各自散开。
祈归握着短刀走到月结身边,刃口锋利,刀柄上的花纹精美,在烛光下却有一股寒气。
“哥,那小孩当真厉害,一语点出,就是太蛮横了,”葛淸拨开人群出来,到了苦去身边,才发现那位夺得第一的小孩就站在眼前。
“在下替师弟道歉,师弟的性格惯是如此,”月结行礼道歉。
“这么简单的都不会,你也太傻......”
月结立马捂住祈归的嘴,无奈笑着。
葛淸拉着苦去衣袍,“哥,咱们回去吧。”
苦去看着祈归挣脱,绷着气鼓鼓的脸,把短刀挂在腰间,完全就是一个不受规矩约束的小孩。
“葛淸,他们要去钱德宗送请柬,明儿跟他们一块回。”
“好,你们今晚来我家歇息吧,房间管够,”葛淸说完,从苦去手中接过青瓷盒往前走去。
祈归跟在旁边,念着:“多谢啊,对不起我说了那句话,我叫祈归,那是我的师哥,月结。”
“我们今天才知道有社火就来这等着看,太美了!”
“要帮忙拿吗,你别生气,我可以......”
葛淸打断他说道:“我没生气,你怎么一直说个不停。”
苦去与月结跟在后面,葛淸没想到也有被比自己还话唠的小孩给整治的一天。
葛淸被祈归念了一路,头疼,回屋便关上了房门,草草地熄灯休息。苦去跟夫人老爷简要地说了一下经过,葛老爷欣然,安排了两间上好的客房给月结和祈归,把一切打理妥当。
祈归坐于窗前,把玩着短刀,一路上都在跟葛淸说话,师哥旁边那人被清色红衣包的严严实实,狐狸面具挡住了整张脸。
“师弟,这次需要在钱德宗留一天,后天直接去其他门派,我已经跟师尊写信传达了,”月结铺好被褥,“过来,关窗睡觉。”
“师哥,我出去练会儿剑,你先睡,”说完,跳窗出去。
月结无奈,祈归一直从心所欲,走过去关上窗,大门虚掩着,抱着暖壶缩回了自己的屋里,“还是这样暖和一些。”
——
“哥哥,开下门,”祈归握着灵剑,拐了个弯,看见苦去房里的灯还亮着,试着敲了敲门。
“不睡觉,跑我这里来为何事,”苦去对这稚嫩的声音很熟悉,开门放他进来。
祈归看着苦去穿着白色便衣,摘去了狐狸面具,一双桃花眼,朱绛薄唇,脖颈白细,裸露明显的刀疤。祈归盯着那刀疤看了许久,问道:“你那刀疤很明显,靠近吼结,怎么来的?”
苦去摸了摸那刀疤,沉下声音说道:“这儿以前是刺青,刮掉后留下下了疤。”
祈归抿紧了嘴唇,转移话题:“葛淸称你为兄长,你是这家葛大公子?”
“不是,”苦去伸手摸着祈归的头,他的头发披着,摸着柔软,与鹤虎的毛一样,打发道:“我要睡了,回去早些休息。”
祈归知道自己的话冒犯了他,闭了嘴,听话地回了屋,把自己裹成个球。
苦去躺在床上,等鹤虎回到屋里后,才睡了过去。
元宵节,四人相遇。
一切似那束蓝色的火光一样,光华夺目又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