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之后,秋至,新人结识,旧人相聚。
凌缘门口下方,各大门派弟子和各家子女辨认身份后,领好木牌排队进入。
一般以同伙相伴而行,除了知道名字和所属派别或家府以外,还得对上华凌派特别准备的代号,像什么野鼠丑牛烧鸡的,简单易记,但幼稚,以书信送到,读完便会化为灰烬。
晡时,苦去等人才到达凌缘门下方阶梯,等待辨认身份领木牌。
现在只有少数人还排队在门口,一眼望过去并能在末尾找到丸吞的身影,穿着花鉴派的青褶花衣,身姿比以前挺拔不少。
丸吞换了好几轮的末尾才等来想见之人。
苦去拿上木牌后,便飞身到了门口,站在丸吞身后,三个钱德宗的弟子追上。
丸吞与他们短暂地打了招呼后,抬头看向苦去:“你长低点就好了,太突兀了。”
苦去无奈笑着:“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
丸吞剑眉宽肩,肤色稍黑,身高也不低,但每次看着苦去只觉得脖子疼。
穿过护门结界封金制,眼前云雾缭绕,待引路人到了之后,雾才散开,浮现悬崖,对面山边白水瀑布飞流直下,云雾飘然,亭台楼阁,若隐若现,蔚为大观。
“华凌之景确实美,就是这里太偏太远,来返太难。”
“我看华凌派也不过如此!”
“这怎么过去?”
“华凌派是穷了吗,怎么连座桥也不搭?”
“那就是钱德宗的弟子?怎么和传闻中不一样?”
“嗯,谁说钱德宗的人都是直眉瞪眼的?”
“一群只看皮的寡陋!”
“华凌派这里是什么臭水沟!”
“还是第三大的宗门,我看这连尾生都不如。”
……
一群人叽叽喳喳个不停,待安静后,引路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各位贵客自己想办法过去,若不下心掉了下去,华凌派概不负责,”不难听出这句话是,不行就离开。
“到了对面后,可跟着木牌去华凌派的任何地方,若没有指引则不能进,天色渐晚,客人可先去歇息处,明早辰时后学府见。”
丸吞冷哼一声,召灵剑出来,率先飞了过去,后面的人才开始控御自己的法器,试了一下才敢飞过去,有的连炼气都未成,无奈悄声退了出去。
修士众多,药修丹修符修的不少,器修中刀剑用的最多,术修体修难能见到几个。
苦去不急着过去,站在人群末尾,把几个熟悉的面容看了一遍,正寻着是否还有青褶花衣的身影时,耳后传来声音。
“找我吗?苦去。”
“多年不见,没想到大医圣柏轻泽还能记着我。”
“当然,一个挖出心脏还能活着的人,我只认识你一个,”柏轻泽转动指环,手握雪白冰霜的柏泽剑,“苦去,我先过去找师门弟子汇合。”
说完御剑飞了过去。
当年陈家被灭门时,葵背着阳的尸体逃了出来,在山林里埋葬阳好后,改名柏情泽,学医问道,祛除了脸上的刺青,治好了烧伤。
苦去与他相遇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一家医馆里。那时逸行修炼误入成魔被师门追斩,时而疯癫时而与常人无异,柏轻泽在旁边护法,苦去挖掉自己的心脏炼制成丹药才把他救了下来。
柏轻泽与以前矜持沉稳的葵完全不同,苦去样貌也已成熟。
柏轻泽到现在也未曾认出苦去就是当年跟他一样的奴仆,苦去也不愿提及过往。
引路人问道:“其余人已经过去,阁下可是有什么麻烦?”
苦去回神过来,望了一圈,才发现只剩下自己还没过去,问道:“可否借一把灵剑?一月后再还。”
引路人看着眼前穿着黄衣黑带的人,愣了一会儿,笑道:“可,阁下有什么需要,华凌派定会尽力满足。”
“此剑普通,不用归还。”
“多谢,”苦去接过,行礼道谢,看来学习华凌派的礼仪是没有白费的。
苦去跟着木牌指引,到了歇息处,没想到是四人一间,下人早已备好晚膳,葛淸晟裁俳竺围着桌子,等苦去来了才动筷。
——
华凌派地处高山,白日炎热,晚上雾露冰骨。
苦去等人收拾完自己的卧铺后,出了门。下人提灯,不知是哪家弟子围坐一圈烫着酒,苦去站在树后听了一会儿便离开,三人跟在他后面。
“哥,我们去哪?”徘竺问道,剑不离身。
“去藏书阁。”
“能进去吗?”刚问完,葛淸被身后的晟裁敲了脑袋,又听他骂了一声‘蠢’。
“话本子不都说,藏宝阁乃自家宝地,外人不许探访吗?”
苦去提醒道:“以后少看这些书,那人说过可以进去。”
葛淸这才想起,引路人说过,跟着木牌可以去华凌派任何地方,木牌能指引出藏书阁,那么必然能进去。
绕了半段路,才找到藏书阁。
华凌派的藏书阁,飞阁流丹,两雾鹰在上空盘旋。
“把木牌放到白鹤兽的石口里”,苦去打量了一番后,把木牌放进里面,听见滚落的声音,木牌从底下滚出,捡起后推门踏了进去,门立刻自动关上。
门外的三人照做,将木牌放进石鹤仰着的嘴里。
藏书阁里,文山书海,膛目结舌。
两个书修站在梯子上整理记录每一行列的书册。
书修不习武,却是不可多得的智者,他们的见解独到,悟天地,通未知,编书修书少不了他们。
苦去找到关于华凌派的几本书后,席地而坐,开始翻看。
“你们多看些修炼的法术,华凌派的灵法录完整可靠,多学无害。”
“哥,你就是条书虫,其他弟子学习结交,我们看书,其他弟子求学问道,我们看书,”葛淸一边念着,一边跟着书中的描述施咒,他除了修习剑术以外,也学了一些法术来稳固自己的修炼。
“我看到了一本关于追魂的术法,我们藏书阁是不是没有这一本?”徘竺找到了一本格外古旧的册录,跑到苦去身边,“哥,你看一下。”
“确实没有,这书应该是买不到的。”
册录里面,第一页为修士人体的绘画,第三页为金丹的叙述,与其他书并无二致。
修炼之人因本身特有的天赋,才能运转天地间的能量体尡气来调节自身。苦去快速翻完一半,追魂术得在魂魄消散之前牺牲血亲之血招引想见之人,如果魂魄消散,这术法也就没有用处。
咒语太过拗口,一些古文参杂进去,后面的苦去也看不懂,其中一个符文却与当年帧音画的图案相似。
用尽所有办法,帧音终究没能唤回陈清疏,了断时都带着悔意。
……
巳时,他们才离开藏书阁,在路过一处偏僻的亭院时,听见鞭子抽打的声音,耐不住好奇,翻身上檐,悄悄进去,各自找了块地方躲着。
苦去与葛淸躲在树后,往里看去。
“魂鞭二十罚完,跪去祠堂思过。”
被鞭打的人叩头起身,进了祠堂,关上了房门。
一晃而过,苦去只觉得那黑色的身影像极了一位熟人,但比那位高出了许多。
钱德宗的弟子都犯过大大小小的错,但师父们从未重罚他们,如此重罚,葛淸想不出跪在祠堂里的人犯了什么过错。
华凌派最以仁礼为树,赏罚分明,是所有门派里的一股清流,除了二公子祈归,其余弟子个个文雅端庄,循良蹈善。
但这与他们无关。
——
观学,也就是不同家门的学生在一块地方上课,修养生息,求仙问道,目的是为了增进不同家门之间的交流,修补差异,容纳文化。
苦去坐在最末尾,看到柏轻泽走了过来坐在右边,于是埋头装作看书的样子。
丸吞坐在前排中间,从凌缘门进来以后,就没再与苦去交谈,以免惹出非议。
三个钱德宗弟子挨在一块,坐在第三排,把前后左右的学生都认了个遍。
“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个?”柏轻泽将书夺了过去,“这书里面就是些礼仪规矩,难道比我还好看?”
柏轻泽,在别人前是花鉴派端庄的医圣,在女人和苦去面前就是另外一副样子,苦去不知他为何变成如今这样,但至少他还活着。
“这么多年花丛中穿过,还是孤人一个?”
“是啊,人家嫌我太花流,不过,我现在倒看中一个人。”
“谁?”
“鬼修芜幽。”
“这几年还是未变。”
“我权当欣赏一位美人,不过要是能品尝一番……”
柏轻泽摇扇挡击鬼镖,起身看向芜幽。
“柏公子,请注意言辞,”芜幽收回尡气,鬼镖消失,转身坐下。
“鬼修听力绝佳,”苦去继续说道,“浩骨尊估计要头疼几天了。”
没过一会儿,柏轻泽过去向对方赔罪,待对方点头原谅后才坐在了丸吞身边。
离辰时过了一个小时,讲授先生还未出面,华凌派的两位公子也不在,苦去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只感觉自己背上一阵疼痛,醒了过来。
“学堂之上,不能眠,”一个白发老头拿着戒尺走到苦去身边。
苦去起身,眼神迷离,似梦游一般,夺走了戒尺,抽打了回去,白发老头未反应过来挨下这一尺,气不出话。
“我刚醒,误将先生当做梦中恶鬼,下次不会犯这样的错,”苦去回神过来,双捧戒尺还了回去。
座下一片哗然,各种冷嘲热讽。
“我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原来是钱德宗的弟子!”
“钱德宗的弟子当真是两耳不问窗外事!”
“都是钱眼子,小心说多了别人要咬你一口。”
祈归揉皱了书纸。
葛淸拍桌站起身道:“骂谁呢,自己穷在这吹嘘什么!”
俳竺准备帮师兄说话,刚站起身就被晟裁拉了回去。
白发老头咳了两声,“无事,先坐下听课,其余人沉心静气,否则别怪我送你们出去。”
所有人低咕着安静下来。
苦去连书都懒得翻动,白发老头讲课却是认真,声音浑厚有力:“礼仪礼节,素养之道,站要正,坐要直,食不能语,卧不仰面,行要身平脚稳,切忌轻浮鲁莽......”
一个纸团从前面丢了过来。
纸曰:那些人言语浮夸,我都想把纸塞进他们的嘴里,你怎么一直沉默不语。
苦去抬头,不知这纸团是谁给自己的。
——
讲习结束后,到训练场修炼。
葛淸和晟裁找人比试,俳竺与几人一同修习符文,苦去背靠树干坐下。
来到这里后,葛淸越发努力,每天拿着蝉助编写的剑法书册啃读,徘竺每晚都抱着沧溟渊的剑才能入睡,晟裁一直挂念着筑路这块肉。
华凌派的训练场比钱德宗大了五倍,道具应有尽有,还有指导修炼的长老,那个白发老头就正在教导几位弟子平息练气。
从这一眼望过去,白金制衣的是华凌派的弟子,有五位,六位着紫色衣袍,装束稍露,是玄杀派的弟子,梵谷宗的靛蓝金蚕短服在众人当中很是显眼......
训练场上的弟子有八十位,分两班讲习,加上月结和祈归,那么就是八十二位。
苦去把每个门派的弟子和家门的子女记下后,爬上树摘果子,听见树下有响声,咬着果子下来。
只见那人站在树后,穿着白金制衣,拿着水壶。
“小孩,你在这做什么?”
“你认不出我了?”声音略微委屈。
苦去看着他,不记得有见过这样一个俊俏的小孩,笑着摇了摇头。
“我是祈归,才五年,就把我忘了?”
苦去愣住,把果子丢给了肩旁的蓝色火焰吃,半弯着腰,扯他的脸,棱骨分明,除了一双狐狸眼相似以外,与八岁矮小白软的祈归完全不一样。
“哥,别扯了,我就是祈归,再扯也扯不出一个假的来,”祈归把水壶递给他,“学堂上还以为你不想与我说话,结果是把人都忘了。”
“谢谢,我不渴。”
“每人都有,这里面就只有你最懒。”
苦去嗯了一声,接过水壶,五年后的祈归还是那个嘴不饶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