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衣冠不整的女子醉醺醺地摸着路回来，走到门前，倒在了地上，手上脖颈露出红色的咬痕。
“这不是我娘吗？”关逐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子，那面容虽然涂满了粉黛，也比如今年轻，但他还是能一眼认出，不过他娘亲从未提及以前的事。
小孩放下小狗，走过去想把她拉起来，但还是太小，就从屋子里拿出薄衾给她盖上。
“这小孩怎么不说话?”关逐感觉肩膀有些酸痛，就把背上的人放到了地上，“这么久了怎么还不醒?”
小狗醒来，用舌头舔舐地上女子的手，小孩仍然没有说话，坐在地上看着她。
到了夜晚，女子才醒来，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收起盖在身上的薄衾，蹲下摸了摸他的脸，又从衣袋里拿出半块脏了的馒头，轻声说道：“饿了吗?来，吃点”
小孩接过馒头，点着头，僵硬地笑着。
“山山啊，说句话，娘想听，”女子轻揉着他的脸。
站在旁边的两人都吃了一惊。
“这小孩是珂馆吗?怎么不太像?他是娘亲的孩子?”
“这是他的回忆，不会出现另外一个他没见过的人。”
关逐不再说话，苦去蹲下身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珂馆，“我想珂馆没醒的原因是这梦境把他困住了。”
“他还能走不出自己的梦?”
“因为是无知觉的，就像你自己身在梦中却不知自己在做梦。”
“那怎么破除这灵境?”
苦去发现关逐对这些灵境完全不知，言行也过于白痴。
“看他自己发现，我们只能等着，还要保持杂念不要太多，不然容易被拉入梦中，任由梦境支配。”
突然，女子的面容狰狞，打了小孩一巴掌，又把他踹在地上，跪在地上掐着他的脖子吼着：“怎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能说话啊，我不想啊，我活得够累了，你没了多好，”她的眼泪打湿了粉面。
小狗咬住女子的衣角，哼哼直叫，想把她的手拿开。
“天天抱着狗像什么，啊?这狗畜牲能干什么?”
女子吼完，松开手，抓起狗准备向地上砸去。
小孩哭着，跪在地上拉着她的手乞求着，不停地摇着头。
苦去想过去，拉开她的手，但知道这是触碰不到的梦。
关逐看见了他娘亲的另外一面，脸色惊惶，头突然有些晕，眼前慢慢变得昏黑。
“不要对梦中触景伤情，不然会生出多余的杂念，想个词一直默念着它，”苦去敲了一下他的头，把他晃醒。
“多谢。”
“饺子饺子饺子饺子饺子……”
“滚，你们都滚，”说完，女子推开小珂馆，把狗砸向了地面，狗发出细微的哼叫，盯着小珂馆。
小珂馆过去抱着它抚摸着，抽噎着，身体忍不住地抖。
……
突然，画面一转，眼前的屋子更加破旧，下着大雨，雨水直接从破烂的房顶上流了下来，小珂馆躲在桌子下，身子比以前更加消瘦，眼窝凹陷。
雨停下，小珂馆才爬了出来，走向街市。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除了珂馆记忆深刻的人有外貌外，其余全是黝黑的没有五官的人形。
还有其他门派的两个弟子在街上卖菜？
那两个弟子眼神迷离，拿萝卜的动作非常迟缓，关逐过去打了一声招呼，也只当根本没看见他一样，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叫着‘萝卜哦～新鲜的白萝卜！’。
“苦去，他们两个怎么回事？”
苦去脱口而出：“杂念太多，被梦境拉进去当‘群演’了。”
他没察觉到自己的话里有什么不对。
关逐听见，琢磨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什么是‘群演’？”
苦去微微皱了一下眉，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一下子说了一个从未听过见过的词，或许是随便编出来的说起来也顺口而已。
“可能跟‘伶人’、‘戏角’一个意思。”
关逐明白过来，回道：“原来不止我们进来了，还有其他门派的弟子。”
“小孩，吃甜糕吗？”
小珂馆停在一个人的旁边，呆呆地盯着他。
两人听见声音后往那边看去。
“那不是你吗?他见过你?”
“不记得了，也许吧。”
那人摸了摸小珂馆的头，把桌上的甜糕给了他，“很甜的。”
小珂馆拿起，细微地尝着，笑着点头。
“珠钗，走了，”海藕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对着苦去说道：“喏，你喜欢的糖人，以后少吃些甜的，会得疾齿。 ”
“不会，店家，再要一份甜糕包好给这个小孩。”
……
关逐捂着耳朵，念着两个弟子口中带有魔性一般的词：“萝卜萝卜萝卜萝卜……”
苦去转头看向念着萝卜的关逐，疑惑道：“怎么了?”
“杀我爹的人就叫珠釵。”
“珠釵就是我”
……
“萝卜哦～新鲜的白萝卜！”
“白萝卜白萝卜白萝卜白白啥萝卜，除了萝卜就没别的菜了吗，怎么一直在喊！”关逐几乎要被那两个卖菜的声音念得头疼。
苦去无奈笑着：“关掌门，心不要放在那边就是了。”
画面中，珠釵咬着糖人翻身上马，向小珂馆告别离开。
小珂馆抱着一包完整的甜糕，盯着珠釵的背影，潇洒又风流，心里一片苦楚，不知觉向前跑去，摔倒在地上，把一包甜糕护在了怀里。
画面一转，小珂馆的娘亲坐在妆镜前，束好装发，穿着青褶衣裙，把玉佩挂于腰间，桌上放着包子。
“山山来了啊，快过来，这有大肉包子，”女子轻柔地摸着他的头，看着小珂馆把包子吃完。
过了片刻，小柯馆倒向女子的怀里，手忍不住地抽抖着，抬头看向女子的脸，她的一双眼睛满是温情。
女子轻拍着他：“山山啊，以后你不用再去街市上乞讨了，不用再挨饿了，娘啊，要去个地方，带着你走不了，不要怪娘，娘真的太累了。”
小珂馆躺在地上，看着娘亲走远，关上了门，看着周围的火向自己蔓延，拖着僵硬的身子，费力地喘着，爬向门口。
“饺子饺子饺子饺子……”关逐闭着眼睛念着。
苦去看见躺在地上的珂馆抽动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快找到了这梦里的漏洞。
画面突然变成黑色，苦去的两团火焰什么也照不出来。
“怎么黑了？”
苦去摇了摇头，说道：“或许珂馆在里面发现了什么。”
“怎么是个哑巴?”一个轻柔细腻的声音说道。
“如果这孩子选了我，我就收他当徒弟！”
“那么多人可以收为徒弟，要一个哑巴能干什么?”海藕劝诫道。
“我还是一个人，自在一些！”
“苦去，这不是你的声音吗?我娘亲也在?祠街也在！另外一个是谁？”
“海藕。”
关逐对海藕的面容和声音没有一点印象，可能当时的他还太小。在画面里关逐听到海藕的两道声音一个年轻气盛，一个却略带苍老，而海藕所有的声音苦去记得清楚，毕竟与他做了半生的好友。
……
忽然变的嘈杂起来，接着像一块石头撞击木箱子的声音传了出来。
戛然而止，过了片刻后，才出现声音和画面。
“怎么这么多血?等等，这里不是梵谷宗大堂吗?那尸体是谁的?”
梵谷宗大堂上，安静寻常，长老们一脸严肃，皱紧了眉头看着下面跪着的人，躺着的人。
苦去沉下声音回道：“海藕。”
关逐听见，恍然念着词，让自己能够平静下来。
“汤圆汤圆汤圆......”
“珠釵，念你过去帮过梵谷宗，各长老决定将你逐出宗门，永不再回梵谷宗！”
“这血真是脏了，要不把你们的血也洒在这把剑上！”
画面中珠釵用手去触摸地上滚烫的血液，旁边的尸体插着一把灵剑，面容苍老，血沾满了他的上衣。
祠街长老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的徒弟珂馆，给其他长老递了个眼色，说道：“荒唐！珂馆，把这疯子拖出去。”
关逐问道：“你疯了？”
“没真疯。”
珂馆拉起珠釵出了大堂，被赶来的关逐的娘亲拦截下来。
“珠釵我会派人送他下山，让我报完这最后的恩情。”
关逐的娘亲说完，珂馆点头松了手，几个随从拉着他离开。
珂馆在门口看着珠釵离开，夕阳下的影子是格外的乌黑。
画面突然一转来到了阴林地。
两人与鲨虎相斗，珂馆被鲨虎抓的到处是伤，吐了口血，朝它射了两箭，又将剩下的尡气全施加在咒术上将鲨虎击飞出去，鲨虎背上的血染红了虎毛，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珂馆看向左边，发现师父祠街早已御剑飞行离开，转身强行施了个屏障咒以暂时困住鲨虎，把位置刻在木牌上后，顿时晕倒在地。
“怎么又黑了?”念着饺子汤圆的关逐失声说道。
“苦去，你的两团火呢?”
“苦去?”
关逐到处瞎摸：“苦去?你说句话?”
……
一个响指声，关逐突然脚一滑坠落下去，被珂馆接住。
“多谢，”关逐尴尬地下身，看向四周，发现已经出了灵境，“我们出来了，怎么出来的?”
“珂馆从他自己的梦里面破除了，我和你做了灵境的过客。”
这怨念梦境是下品灵境，以人的回忆所化，将心中的怨恨放大，使他痛苦不堪而沉睡在梦里，破除的方法是接受所发生的一切，珂馆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才让他能从灵境走出来。
听着说着简单，所以的难处只有珂馆知道，可他是一个哑巴。
木牌上金字显现，梵谷宗，珂馆，破陷阱灵境一处，位北角。
接着其他门派的两个弟子翻滚在地上，狼狈不堪，满脸吃惊的望着对方。
关逐指了一下珂馆，笑着对那两个弟子说道：“喂，过来谢谢你们的救命恩人。”
两人顿时明白过来，纷纷向珂馆道谢，然后灰头土脸地离开。
“灵境破除，在下先告退了，”苦去说完，行礼，准备离开。
“还不能走，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了我爹？”关逐拦住苦去。
梵谷宗只袒露过一个叫珠釵的人发疯杀了前任掌门，而关逐现在才知道珠釵不是因为发疯失手。
苦去回忆起那日，左手点了一小团火焰把玩着，低头苦笑：“掌门杀人炼丹，我不杀他，其他人也会要他的命，我也不想继续留在宗门，就当了这把刀。”
他手上的皮肤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的惨白，好似一具活尸。
关逐放下了手，“谢谢你能告诉我，果然梵谷宗的老头，没有一个好人，全瞒着我。”
苦去点头：“你爹其实很好，是我救不了他。”
“你刚不是说他杀人炼丹吗？怎么就好了？”
“他只是后面变成了这样，他待你、夫人还有我都很好。”
树叶飘落下来，卷起秋日的风凉，夜色悄然来临。
“关掌门，天快黑了，在下先走了。”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苦去道别，越过关逐往远处走去，珂馆未动，静静地又一次看着他离去，是当年的人，却没有当年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