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紧盯着他的堂妹的脸，看着她那似是想要隐藏些什么的神情变化，浅叹了口气。
他是知道的……林汐想要问些什么，他什么都知道。然而，现在，他还不能说。
“关于你想要的某部分解释……恕我直言，那些我暂且无可奉告。不过，我可以拿人格保证，像你和浅墨二人这般贫弱的体型绝对不是我的爱好。”
看着对方一本正经又装傻充愣地回答了自己的刁钻问题，林汐大抵是明白了。
——果然有隐情吗……行吧，暂且不追问了。不过……
“……说得好，让我好好揍你一顿。”
“握艹！你这劲儿怎么那么大……停停停！我不该说你贫弱的，咱堂妹有着世所罕见的丰腴体型……啊疼疼疼！”
“踏马的，不会说话还请记得少说点！”
“……”作为二人耍宝过程当中位于观众席的唯一吃瓜群众，穆浅墨看着两兄妹间这“和谐友善”的交流氛围，嘴角微微抽搐。
这就是所谓的欢喜冤家吗？
——然而，在她没注意到的默契当中，一点点的插科打诨过后，本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林汐，将和浅墨本人息息相关的那些重要问题，全数放在了台面之下。
“算了算了，不和你一般见识……那个，浅墨妹妹，对吧？初次见面。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汐，是这个被你称作师傅的变态萝莉控的堂妹，请多关照。”
在对出言不逊者的一通“关照”过后，林汐松开了自动在敲打她哥的手，对着刚刚被冷落了的穆浅墨一个鞠躬后，这么介绍自己道。
“嗯……嗯，那个……林汐……姐？”穆浅墨明显是愣了一下。从她那略微睁大的双眼当中，林汐已经读出了对方内心当中的无限惊愕……更让林汐郁闷的是，她完全能猜到对方的内心当中在想什么。
——这边，穆浅墨在短暂的茫然之后，决定求助一下现在正强忍着笑意、用戏谑的目光看着内心一股无名火却不知从何烧起的林汐的师傅。
“那个……师傅，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可千万不要害怕。”
“放心吧，我是你师傅，我不会怕。”
“刚刚……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管我叫妹妹！”穆浅墨用不知是装出来的、还是演出来的……总之就是相当严肃的语气，如此对林泽说道。
“噗……”还好现在茶水还没凉下来，否则林泽要是在喝水的过程当中听到了这句话，指不定要表演一出“喷泉演出”。他缓了近十秒之后，用仿佛笑到虚脱了之后的状态，如此说道：
“虽然我受过专业的训练，我不会笑……但我真踏马的忍不住了……哈哈哈……”
“你这家伙……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明明一直在笑，根本没有停过！”林汐满脸黑线地强行打断了二人之间的玩梗，顺带着对着明显在揶揄她的林泽的肚子来上了一拳。
“不就是矮了一点嘛……踏马的，要是我能长的话，早就长了（小声）……啊对了对了，浅墨妹妹啊，不要质疑成年人的话语……还有，一定要记住了：嘲讽别人的身高……可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哦？”
“……”
穆浅墨本来还有一点问题想问……但看到了林汐这核善的笑容，她再次把自己那些相当不礼貌的问题吞进了腹中。
祸从口出……所以嘴一闭，海阔天空！
……
“话说回来……你说浅墨妹妹是你的徒弟……让她来给咱做一份蛋糕，能不能给个七折？或者五折也行。”
林汐今天来到菜市场的主要原因，并非来上这样一次偶遇，然后阴差阳错地来到她至少半年未见的堂哥运营的甜品店里消磨时光，而是为了准备晚上一家四口团聚的大餐。
然而，既来之则安之。林汐仔细思索了一下：晚餐桌上来个蛋糕……虽然没人过生日没错，但似乎也不是不行？
当然了，她会做出如此决策，也和这家店的老板是自己堂哥有点关系……这么狠的砍价也是有这个原因在。
“踏马的……你这么出价，怎么不去抢啊？”林泽听到了林汐的狮子大开口后，马上绷不住了。他准备拷打林汐这堪称当代周扒皮的剥削行为，只听得林汐缓缓开口道：
“这么说吧，言姐晚上也回来吃……”
“——懂了，成交……咱们就当无事发生过，行不？浅墨，今天还没到营业时间就让你接了一单……麻烦你了。”
“……啊？”
林泽在听到了林汐将专门针对他的“反制手段”搬了出来之后，秒怂。
一个名号便能将桀骜不驯的堂哥完全屈服，不愧是当代人型“劳改所”的威力……林汐内心如此吐槽道，同时看着一个个熟悉但又略微陌生的步骤在穆浅墨的手中流转，不禁内心感慨万千。
——蛋清蛋液分离……低筋面粉过筛，加牛奶和橄榄油后，混合，然后加蛋黄，继续搅拌至无颗粒……接着往蛋清里加糖，打发蛋清至硬性泡发……再是二者分步混合后，装模……
……戚风蛋糕的制作流程，同时也是林汐曾最喜欢的一个配方。
——如果，她那个时候的心态，没有因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而歪曲成如此的话……现在的她，或许也能够陶醉在这般耐心的艺术当中吧？
恍惚之间，林汐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头被拍了两拍——她回过头来，看到的是罕见的摆出了一副严肃脸的林泽。
“出来，咱们聊聊……刚刚没聊的话题。”
“……”
林汐见状，也大抵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她立马跟了出去，独留正在作业当中、无暇顾及外界变化、正边哼着歌边操作着打蛋机的穆浅墨。
——作为全程的旁观者，林泽是知道林汐初中里心态转变过程的寥寥数人之一。
正因如此，他能够猜得到……为何林汐会对穆浅墨如此上心。
……
蛋糕店门口，对面是嘈杂的菜市场门口。
现在已经七点左右，这正是早市最热闹的时间点。人来人往，自行车和电瓶车的停泊……所有的一切，都似在宣誓着新一天的开始。
——然而，与数米前的热闹相对的，是蹲坐在甜品店门口的二人，久久一言不发的沉寂。
只可惜，在这里开店的人可没有多余的空地与闲钱，否则，在这里放两只“石狮子”，用来提高这家店的逼格……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她身上的衣服以及一副VR眼镜，是她全身上下仅有的财产。”
打破这副寂静的，是林泽。
寥寥两句，林汐就清楚了里面这只初中生的大体情况……也不对。
“嗯？VR眼镜？这是否有点……”
“听她说，那是她母亲给她留下的唯一一件物品。”
“……抱歉。”
在林汐的眼前，情况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让她有点理解不了了。
“她的家庭情况……一句话说，就是赌博害人，和学校内的关系不大。”
“……啊，懂了。所以就辍学了？”
“嗯……而且是我没法出力的情况……她的学校，在隔壁的H市。”
“嘶……”林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么麻烦？”
“而且远不止这些。赌博据说只是她家庭崩溃的一个契机罢了……她和她的母亲承受了两年的家暴，在她的母亲离开的那一天，她就独自逃过来了。”
“……”
林泽的这短短两句当中，蕴含着多么沉重的分量，让林汐不寒而栗。
“这一次的事件……可能比你初中那一次还要严重一点。前两天新闻里播的一起分尸案当中，嫌疑人很有可能就是那小家伙的父亲……你不仅不能插手，也没时间去插手，这件事情的全部，由我担着。”
“别的我也不提醒你什么了……你这是雇用童工，违反法律了，罚款是少不了的不说，万一败坏了名声……你或许承担不起。”
“我知道……但我不可能不做，哪怕我未来会遭人非议也一样……她的情况，我可过意不去。”
“……排除你家那俩吸血鬼，需要我跟家里人说一声吗？”
“不用了……我不想他们有所牵连。你们家身上挂着的拖油瓶亲戚，只需要他们两人就够了。”
“……”
“啊……她那边已经开始开烤箱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你先去忙你的吧，蛋糕制作得等至少一小时呢。”
随着内部烤箱室门的打开，林泽生硬地掐掉了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回到了他唯一的避风港内。
独留下内心五味杂陈的林汐，看着眼前的热闹，心却是死一般的冰冷。
“……哈哈……说的也是……我为何妄自尊大呢？我又为何会认为脱胎换骨后的这次，一定就能靠自己的介入来改变别人的不幸呢？”
我……好弱小、好无力。在世界的恶意面前，我怎么会这么无力？
林汐现在的这低语的样子，仿佛抓不住任何稻草、式微于茫然当中的溺水者般，美妙的希望破灭、反噬而来的绝望，令她窒息。
……
“她那无谓的幻想乡……或许能够拯救不少人。但她人生的梦想都被此蒙蔽了……虽然很可惜，但现实的黑暗，凭现在的她可承担不起啊……”
林泽看着默默走向菜市场内部的林汐，面色阴沉地轻声说道——他的话语，并没有被其他任何人听见。
随后，他的背后，那只让他一度烦恼了许久的“烫手山芋”，捶了捶他的肩膀，一边用单纯的疑惑语气，如此说道：
“嘿嘿，师傅，我来捶捶肩……话说回来，师傅的妹妹呢？”
“……她走了……”
林泽的这次喃喃，自然是被穆浅墨听到了。她一听，直接慌了神，连捶肩的力度也大了不小——简直和林汐往他身上招呼的力度差不多大了。
“啊……啊嘞？这样……那岂不是说我那个蛋糕胚白做了吗？这可咋办？要不……”
“啪”一个手刀下来，打断了穆浅墨的滔滔不绝，让她直捂着脑袋喊疼。
“我什么时候说她不会来拿了？她是去菜市场里边买菜去了而已，晚点等奶油装饰好了之后，她自会来拿的。”
“呜呜X﹏X……看来是不能充公了……”
“……”林泽直摇头叹气：这家伙现在的这副样子……可真不像是一个被家暴导致离家出走了的孩子……
“唉……希望她能走回正轨上吧……然后，这次之后，在高考结束前，希望她都不要来我这边了……”
“……嗯？师傅刚才在说什么？”
林泽在短暂的恍惚之后，穆浅墨的询问让他回过神来。
此时，他霎时间意识到了，自己说漏了一点关键的东西，便立马改口道：
“没什么事，不用在意……”
对于他刚刚在思考的事情，他是绝对不可能对林汐和穆浅墨二人说的。
——至少，让我承担那份法律和社会的重锤之前，浅墨能再长大一点，希望，能直到等到我可以将自己的一切，全都托付于她、让她能够脱离我的那一刻。
然而，林泽知道，这终究不可能实现——或许都等不到林汐高考结束的那一天，属于他的惩罚便会到来。
他背负着的坏名声，拜他都不想再去认的父母所赐，已经十分之多……他能够承受的住外界的压力没错。然而，浅墨若是再被人说三道四，以她那实际上十足纤细敏感的神经，能否承受的住？那就说不定了。
现在的林泽，只希望自己唯一的徒弟，能够在他的名声崩溃之前，尽量学到更多。
“……浅墨，这两天我来教你一下酥皮制品的制作方法，之后学习一下酸面包和碱水面包，再之后……”
在林泽意识到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之后，他突然间抛出来的众多的课程安排，让穆浅墨脸直接绿了。
“麻鸭……我在学校里要学的都没有那么多……师傅还请手下留情啊啊啊！”
今日，师徒二人的一天，在一阵小小的插曲过后，便正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