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唐可可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脚下是布满碎石的花岗岩石砖,抬头一看,路面在不远处就到了尽头,四周呈一个正方形形状。
再往上看,唐可可不由得全身颤栗,那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一切事物失去了宽阔和纵深感,绝对均匀,绝对静止,绝对纯粹的黑色充斥着正方形石台的边界,那些地方不包括任何色彩,不包括任何事物,不包括任何信息,只有阴森到令人心里发毛的恐惧。
光是看着,唐可可感觉脚踩在了棉花上,又似乎双腿双脚才是棉花做的,伴随着莫名的颤抖和剧痛。唐可可再也忍不住,尖锐的,凄厉的尖叫划破了自己的心脏,又在向着那黑暗进发的途中悄无声息地淹没在某个地方。
一抹淡淡的光亮浮现在唐可可眼前,唐可可发了疯似的朝那束光爬去。
是平安名堇。她正襟危坐,闭上眼睛,嘴里默念着什么东西,所有的法器都被放在一边。
唐可可心里感到一丝慰藉,想去抱抱她,但冷静了一下之后,只是走到她身边坐下来,悄悄地拉着她衣服的一角。
“唉。”平安名堇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半垂的眼眸中满是无奈,“你为什么把我也拉进来?”
“那,那个……”唐可可一时语塞,其实自己只是一时冲动而已,要说有什么原因自己也不知道,但唐可可觉得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如说些什么。
“那个,你问可可还有什么想说的,可可考虑好了。”
“嗯。说吧。”平安名堇点点头,仍是闭着眼睛。
“咳咳咳……那可可开始了。”
“可可其实知道自己犯了很多错。”唐可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来,“是的。比起为自己辩解,倒不如说出来更舒服些。”
唐可可把自己从儿时到现在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和平安名堇说了一遍。
“可可知道自己是妖怪,也知道自己给身边的人带来了许多不幸。就算继续活下去,也只会给大家添麻烦吧”唐可可眨了眨浅蓝色的眼眸。
“……可可对堇一点怨言都没有。倒不如说,把可可带到生命尽头的对象是堇,可可其实很满足了。”唐可可噙着泪水,艰难地朝平安名堇笑笑。
“好啦,可可的话说完了,谢谢你愿意陪我说话。”唐可可叹了口气,感到如释重负。
“堇,我们……这就分开吧!”唐可可双眼紧闭,坚决地说。
半晌,平安名堇才发话。
“原来如此。我明白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了。”
“诶?”唐可可有些不明所以,“不是被可可拉进来的吗……”
平安名堇看了她一眼,说:“我来这里,是因为自己犯下的罪。罪责是把错不至此的你强行封印在这里。”
“诶……?”
“但请别误会,将未知的危险扼杀在摇篮里,这一点仍在巫女的职责范围内。”
唐可可感觉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双手抱胸赌气地背过身去,“对不起嘛!对不起嘛!”
“你没必要道歉。”
“对了,你不是说这个地方是用来忏悔的吗?那我们一起忏悔吧!在这里赎了罪,我们一起出去!”唐可可飞快爬起身,眸子里重新闪着澄澈的亮光。
平安名堇睁开眼睛直勾勾看了唐可可半晌,把唐可可看得有些害羞。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鞴濑神宫吗?”(虚构)
唐可可呆呆地摇了摇头。
“最初一位名叫天钿女命的巫女创造了这个地方,用来封印犯了滔天大罪的人。在最早的时候,这里是一座宏伟的神宫,经过漫长的时间它不断分崩离析,现在就只剩一层基底。”
“天钿女命已经长辞于世,不过也有传闻她仍在掌管着世间。不过我更倾向于前者,不然她怎么会将打开鞴濑神宫的权力分配给一代又一代巫女呢?”平安名堇摇了摇头。
“这里从设计之初就没有准备出口,至少没有任何人出去的记录。这里是为罪人准备的。如果忏悔就能赎罪,如果认错就能把犯下的罪状一笔勾销,人间的惨剧会多得数不胜数。”
“诶!?你是说……”
“忏悔就是忏悔,是对过去的错误诚心地感到悔恨。和赎罪、出去没有半点关系。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平安名堇露出些许不耐烦的神情,“是啊。进来之前就跟你说过了,这个地方本就不是为了活着而打造的,最终无论谁都会死在这里,无一例外。”
“可可……对不起!!!!”唐可可放声大哭。
平安名堇低头,沉默不语。
“虽然很想安慰你,可毕竟你是妖魔,我本不该和你有所交集。”平安名堇背过身去。
“你没必要道歉。我既然来到这里,一定是因为自己犯下的罪状。”
唐可可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离自己好远,好陌生。
脑子没办法思考了,唐可可只知道自己不停地哭着。
心好痛……比第一次看到头顶的漆黑时还要痛。
自己,还是害了身边的人吗?
唐可可不停抽泣着,把袖子弄得脏兮兮的,身体缩成一团,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梦境中,是一片寂寥的荒原,闪着白色的光芒。
依旧是一个色彩纯粹的世界,可总要好过漆黑的一团吧。
唐可可起身,向前走着,心情好多了。
可还是有些寂寞呢。
来点花怎么样?
嘭!眼前的空地上冒出一片花丛。
唐可可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欣喜若狂。
再来点树吧!
嘭!树木拔地而起,有松树,柏树,银杏树,还有自己记忆里的其他树。
还有小动物!
唐可可用魔法变出各种各样的事物来,把荒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但突然有点失落。
唐可可有点想家。
几个字脱口而出,眼前便浮现出爸爸妈妈和自己的第一个家。一个古朴的,老式的上海风格别墅。唐可可没事的时候就总爱数房顶上的一排排砖瓦。不过没想到它居然这么小。
唐可可向前走着,一件一件复原自己过去的东西。大到高楼大厦,小到去幼儿园路上的鹅卵石,满意地欣赏着这一切。
已经没有什么遗漏的了吧……唐可可躺在自己公寓房间的床上,突然觉得更悲伤了。
门外响起熟悉的高速公路轰鸣声,那是唐可可每天夜里睡不好的元凶。
一个人也没有。
唐可可起身,一连串默念了好多好多人的名字,一睁眼。
还是一个人也没有。
唐可可又试了一遍,还是没有。
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一股冲破一切的悲鸣自心中席卷而来。
是自己的魔法失效了?唐可可不愿意这么想。但一个更可怕的想法浮现出来:
她们被自己遗忘在了某个角落。
不然,刚刚念的名字都是什么?
唐可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唐可可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自己不属于这里……
自己在哪里呢?
对了,自己是学园偶像了!
“追逐夜空中的流星……”
眼前蓦地浮现出一张巨大的舞台,台下是银光棒的海洋,台上,一袭白裙,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再然后,连这个舞台也消失不见,唐可可木然地瞪着身前一张夕阳下的小桌板。
“在我的身旁始终不弃……”
“你的目光始终如一……”
“赐予我不放弃的勇气……”
唐可可看到了五个人,在一座岛上。其中一个是自己。
心里的坚冰在消融,一丝清醒感将自己尘封的脑海唤醒。自己忘了什么东西!
唐可可啜泣着,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张开的双手,泪水一滴一滴打在上面。
耳边忽然响起伙伴们的欢声笑语,仔细一听又好像没有。
唐可可跑下楼,一条街一条街地寻找,大声呼喊着伙伴们,把自己想到的所有和她们有关的事也都大喊出来,跨过街道,大厦,大桥,原野,泪水将衣服浸得湿漉漉的,最后来到一道铁轨前。唐可可索性变出一列火车坐了上去。火车缓缓开动,周围的景色飞速向身后退去,轨道很快就到头了,火车轰鸣一声,飞向天空,下面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色的汪洋。
唐可可看到了自己远渡重洋那天,成群结队的海鸥在高空歌唱。
唐可可感觉头愈发地清醒,之前那些想不起的回忆一幕一幕地在眼前重现。她们的名字,样子,和自己的点点滴滴,都涌入脑海,化作心中的暖流,又向全身各处发散。唐可可很兴奋,兴奋得大叫出声来。
她们是自己最爱的人。
无论如何,自己都想见到她们。
即便自己离开原来的归所……
唐可可坚强地睁开眼,心中的悸动仿佛炙热的太阳,已经再也无法压抑。
世界开始分崩离析。列车失去平衡,唐可可的双脚离开了座位,天花板和地板不断偏转角度,开始分崩离析。警笛嗡鸣着,冒出阵阵轻飘飘的白烟。
暖流传遍全身各处,唐可可从未感觉如此有力量和勇气。
即便自己给她们带来了麻烦,可那更是自己必须回到她们身边弥补的理由不是吗……
列车的每一节都以不同的方向扭曲着,像是一条巨大的毛毛虫。一阵剧烈的颤抖后,阳光下,一片悬崖出现在唐可可眼前。唐可可张开双臂,绽开一双翅膀,去拥抱一切。
自己一定要回到她们身边。无论如何都要!唐可可为列车开足马力,列车轰鸣着加速前行。
一声巨响,车厢碎成两半,唐可可振翅飞向天空,周围的一切东西七零八落地一齐往下掉。
即便……
唐可可被一块巨石砸中,加速下落的状态下,唐可可的牙咬得咯嘣咯嘣响,拼命地舞动双手,抓住自己能抓到的一切东西,想要向上爬。
眼前的色彩重回黑暗。唐可可的全身颤抖了一下。一股实体感回到了身体中,心也随之变得踏实。
呼了口气,唐可可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身上披着平安名堇的和服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