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可可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身上披着平安名堇的和服外衣。
一股暖意油然而生。
平安名堇依旧正襟危坐，口中念念有词。
一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呐，堇。这里没有吃的喝的吧。”
“不是和你说过好几次了吗？这里本就不是为了生而打造的地方。当然没有饮食了。”
唐可可仰面躺下，枕着胳膊，闭上眼睛，又睁开。
“……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堇，为什么这里这么黑啊？”
“相传是历代妖魔由于饥饿，把天空一点一点吃掉了。”
“！！？”唐可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不过，只是传说而已。这个地方说白了只是是类似结界一样的东西，不需要天空罢了。”
唐可可从衣服的每个兜里翻找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平安名堇觉得吵，但仍耐着性子默念祷文。
一只手重新搭在自己肩膀上，塑料包装摩擦衣料的声音传来。
“呐！可可身上还带着一条巧克力！不过说好了，你一半我一半！”
唐可可撕开包装纸把一半巧克力塞到平安名堇手里，又把自己手里那一半大嚼着吃掉了。
“堇你也快吃啊！化了就更不好了！”唐可可舔着手指，焦急地看向平安名堇这边。
也是真的饿了。
平安名堇也张口把巧克力吃下，一股甜腻的味道带着唾液滋润着皲裂的喉咙。
唐可可满意地看着这一幕，甜甜地笑了。
“说起来，堇一直给可可一种姐姐的感觉呢。”
“……是你有时候太幼稚而已。”平安名堇的脸红了起来，想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地说出半句话。
“噢~~~”唐可可朝平安名堇扑过去，吓得她一激灵。“堇又变回平时的样子了，终于不像刚才那样冷冰冰了。”唐可可撒着娇躺在了堇的膝枕上。
“其实可可一开始很不喜欢你，觉得你对学园偶像太不看重了。不过现在……”唐可可看平安名堇没把自己赶下去，索性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可可总是不知不觉中依赖堇呢。”
“你这家伙……”
唐可可以为平安名堇会把自己推下去，没想到只是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能有你在身边……我也觉得不错啦……”平安名堇说着脸越来越红，念诵也停下来，双手抱胸。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谈天说地，一段时间后，两人沉默。又过了不知多久，两人继续三言两语地聊着，随之而来的是新一轮沉默，两人这样一轮一轮更替着，实在没话可说时，唐可可就就靠在平安名堇身上，短暂地小憩一会。
这里没有钟表，唐可可就在手上掐一个印子，用印子落下去的时间在心里估算。
长久的沉默之后。
唐可可被口中的湿润感唤醒，眼前模模糊糊地浮现出平安名堇的面容，她看起来苍白枯槁了许多。
“可可。我的精气比普通人要充沛。你不必有所顾虑。”平安名堇的声音沙哑，很不好听。
“怎么突然说这个？”唐可可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嘶哑了。
“……”
又一阵湿润感伴随着冷香传来。唐可可感觉全身充盈了一些，急忙坐起身，“不不不，不行！堇你看，可可的身体还撑得住呢！”
平安名堇瘫倒在地，双手叠在一起放在肚子上，看着唐可可的眼神里蕴含着苦涩，但更多的是温柔。
长久的静默后，平安名堇突然开了口：
“可可！”平安名堇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是我对不起你……”
唐可可被平安名堇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
“……其实在你昏迷期间，我突然想起母亲教导过我的话：‘你在妈妈与师姐的事上太过执拗了。我们巫女的第一要务是保护人间，第二要务是，第三要务才是降妖除魔。妖怪中也有好的存在，每个人间生灵的一举一动，初代巫女天钿女命都会记得，也一直在看。在以后的路途中，不要太武断，否则可能酿下大错，追悔莫及。’可我自打听了这话起，就生出反抗的想法。母亲怎么能帮着杀害自己师妹的凶手说话？妖魔就算有例外，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又怎能抱着仅仅自己的片刻理解就断定它们的善恶？我身为巫女放走妖魔，是对世间的不负责任。”
唐可可低着头听着，平安名堇的目光却突然看向自己，里面的感情很复杂，有忧伤，有依恋，泛起晶莹。“但此刻，我才理解了她的意思。”
“由于错误的判断，误害了纯真善良的你，我真的感觉到追悔莫及了。而我被封印到这里，该就是我应受的惩罚吧，只是你……”
“可可，等我没办法再醒来时，你吃掉我吧。”平安名堇抚上唐可可的肩膀，另一只手揭开衣物，缓缓地开了口。
“不要！”唐可可几乎是吼出来的。
“咳咳……你在……固执个什么劲……”堇皱起眉头，声音却细若游丝，咳也咳不出来了，“那我们做个约定，谁先挺不住了，另一个人就把她吃掉……”
“不要！！！”唐可可冲到她身旁抱起她，放声大哭。
“没有别的办法了……”
“不，一定还有！堇你坚持住！可可来想，可可来想！”唐可可喘着粗气，双手死死按在头上。
“对了！堇你说过这是结界吧！我去看看能不能冲出去！”唐可可望着眼前那一片失去辽阔纵深感的黑暗，现在她已经没那么害怕了。
“等我。”唐可可握住堇的右手，在自己脸上贴了贴，随后张开翅膀，飞进了那片静寂之中。
果然还是很可怕。
唐可可感觉双手双脚冰凉，止不住地发麻。大脑几乎处于断片状态，就连翅膀都差点打结了。
太黑了，黑到什么都看不清。唐可可感觉自己正溺在一个无限大的鱼缸里，脑海中又浮现出很久以前一款叫“我的世界”的游戏里自己第一次掉进虚空的场景，但理智让自己立刻停止了这种思考。
不知道自己飞了多远，还要飞多远。但只能死咬牙关，一下一下扇动翅膀，用尽自己的方向感，朝一条在纵轴上永远不变的笔直的延长线上飞着，只有这样，她折返的时候才不至于迷路，以至于再也找不到那个石台和平安名堇。
唐可可差点以为自己迷路了，再也飞不回来了。
第一次尝试后，唐可可倒在石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脑袋似乎很沉，但又好像很轻，里面天旋地转，可眼睛所看到的还是那片永恒不变的黑。
“可可……”
“可可没事……这就去试第二次！”
口中再一次湿润了，唐可可的瞳孔颤动着。把堇温柔地放在地上之后，一股暖流从心中传播开来。
就这样，唐可可一次一次地尝试着，飞回来了就和平安名堇轻啄一下，然后重新振翅，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但唐可可始终没有触碰到黑暗的边缘，甚至连一粒灰尘都没有碰到。
这片黑暗真的是纯粹的黑暗，在二维与三维之间随意转换，既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唐可可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它，这是好事。但坏事是它正一点一点吞噬，同化着唐可可炽热的内心。
难道就因为这里是结界。就因为不需要天空和其他空间，这里就真的没有了吗？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未定义。』这三个字不断浮现在唐可可的脑海里。
唐可可连滚带爬地摔倒在破碎的花岗岩台上，双眼黑洞无神。
抬头一看，平安名堇就在不远处，她重新坐了起来，合上双目，念诵着晦涩难懂的祷文。身边的法器都发着光浮在空中，一边转一边哗啦哗啦地响。
“堇，你在干什么？”
平安名堇念诵完那一句祷文，睁开眼看着唐可可。
“这是每一任不因战争或其他非自然原因死亡的巫女，生前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在向初代巫女，天钿女命，汇报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平安名堇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气色似乎恢复到和平常一模一样了。
“还有一件事没有汇报完，就是把你送进来这件事。”平安名堇将升上高空，“我马上就要离去了。对不起，唐可可，你犯的错不至来到鞴濑神宫，我却因为自己的傲慢和无知把你牵扯进来。等到了那个世界，我依然会努力向初代巫女解释，如果她没有死去，如果她仍在掌管着世间。那时候，也许你就能出去了。”
“如果真的饿了，就把我吃掉吧。”
平安名堇再次开口，法器升得越来越高，光芒越来越璀璨夺目，似乎无边无际的黑暗也没那么令人难受了。
“初代御神子在上，此身愚昧无知，铸成大错，有渎神职。但愿前人身，现魅魔唐可可，平安无恙……现东京原宿表参道第十八代人神巫女，平安名堇，敬……”(纯虚构)
“不要！！！”唐可可冲过来一把抱住平安名堇，将她按倒在地，两件法器失去光芒，从高空落下。神乐铃被摔得散了架，铃铛咕噜咕噜地散落一地，唐可可在一片嘈杂的铃音中从地上捡起御币*，将上面的纸片一胡噜都扯下来，往平安名堇嘴里塞，又在自己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大口，将汩汩鲜血一并喂到她嘴里。(注：御币是巫女的法器，类似于纸拂尘；神乐铃是巫女跳舞或祈祷用的法器)
等平安名堇的呼吸变得匀称起来，自己确认短时间内她不会有事之后，唐可可才稍稍放松了些，忽然觉得眼前又黑又晕，还流着血的胳膊疼得要命，可自己毫不在意，径直站了起来。
“喂！那个什么天什么女！你就是个混蛋！你当什么初代巫女！！！”
唐可可扯着嘶哑的喉咙大声喊道，随后跪了下去，双手学着平安名堇的姿势摆好。
“如果你真的还活着，还没瞎，请你帮帮我们吧……”
“平安名堇是很尽心尽力的巫女，跳舞跳得很漂亮，做的菜很好吃，头脑也比可可聪明。”
“可可知道自己所犯的错误没办法补救……”
“但平安名堇，她没有错！她未来一定能做一个好巫女的！她一定能担任好驱魔的工作！一定可以保护更多的人！”唐可可眨着澄澈透亮的蓝色眸子。
“拜托了，巫女大人你要怪就怪可可吧。”
“让平安名堇出去吧，求您了，巫女大人……”
“可可对自己从出生以来到现在所犯下的错诚心悔过……”
“拜托了，巫女大人……”
唐可可双手合十，正襟危坐，干涸的眼角艰难地淌下一滴泪水。
晶莹剔透的泪珠折射着耀眼的光芒，滴在花岗岩台上，泛起层层的水波。
周围变得大不一样，不止是花岗岩台，而是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波光粼粼的。
透明的漩涡正在聚集，盘旋着，越变越大，无数的光斑被揉了进来，像是幻化出无数面晶莹剔透的镜子。一切事物都被带动起来，周围的一切像是附上一层剔透的玻璃糖纸，被泪水一点，波纹惊醒了一般向远处扩散。又好像亘古的冰川接纳了春意，伴随着一道道裂缝逐渐消融。冰蓝色的光芒颤动着，流动着，像是一个大染缸，每个角度都在折射着五彩斑斓的波涛，汹涌着激起阵阵巨响回荡。接着，滚滚波涛逐渐褪去，到处都是闪亮的光点，光点旋转着，汇聚成满天的星河，接着，眼前的一切焕发出耀眼的光亮，像是一个藏在阴暗处的背光的抽屉被突然打开。
柔和的阳光播撒下来，耳边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唐可可停止了哭泣，用鼻子一嗅，满是花草树木的清新味道。
唐可可猛地睁开眼，摸索着爬起来。眼前是一片茂密的灌木，不远处蜿蜒着人造的青石台阶，再远处，人造喷泉在一个圆台上徐徐喷洒，几个游客坐在长椅上聊天。
唐可可喜极而泣，虽然眼泪已经流干了。
“救命啊！救命啊！”唐可可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着，随手在树上摘了一个果子，死命咀嚼着，喂到平安名堇口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