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刚结束不久,许君緣依然坐在我房间里。
这个房间已经从我的个人房变成了儿童房了,因此许君緣坐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许君緣的书桌和床铺已经被搬进房间里了,我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究竟是爷爷奶奶强势执行的呢?或是许君緣也同意了呢?真相不明。
不论如何,总之这件事没有任何我表达意见的余地。家里基本上都是以许君緣为优先,我则被摆到后头。但是我并不觉得不公平。
因为许君緣是比我麻烦很多的家伙。我已经明白这件事了。
我想起绘图日记时的辛劳。花了三天左右的时间把整个暑假的日记掰出来,写到最后,连我也因绞尽脑汁想题材而对那几天的事记忆模糊。
毕竟许君緣的皮肤白到不可能参与任何户外活动,比如出去玩耍之类的,因此可以掰的题材自然地就受限于室内,更进一步地说,是受限于家里。
要每天都掰一件家里的活动,而且还要画图……
瞎编到后来,我都快精神耗弱了。
幸好直到目前为止,老师都没有针对我的日记发怒,所以应该是顺利蒙混过关了吧?
如果连沤心沥血掰出的日记也会让老师生气,应该连我都会想哭吧。
放学回来后,许君緣把书包放在桌上,什么事都不做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自从我开始正视妹妹后,我终于发现她的坐姿很奇怪:双腿并拢,呈小山型缩在椅子上;双手环抱着膝盖,手掌插在椅面与脚底之间。
只要手掌一动,身体就会跟着微微前后晃动。
很像我以前见到不倒翁。
许君緣发现了我的视线,转过头:
“怎么了吗,哥哥?”
听再多次都会觉得耳根发痒的声音。
“嗯,没事。”
我含糊地应着,手肘靠在桌上,拄着脸颊。
自从帮许君緣上次之后,她就开始这样称呼我。
在那之前,别说如何称呼我了,我们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与那时相比,现在的互动多少比较像兄妹了。
比较像,兄妹。
由于爷爷在见到我们的互动后露出安心的神情,所以我想,这应该是他们期望中的兄妹类型吧。我也只能以这为判断基准了。
可是,我们只是成为“哥哥”和“妹妹”而已,因为没有可以玩在一起的同伴,而不得不呆在一起。
就算住在同一个房间里,我们还是不太常说话。对我来说,妹妹就像漂浮在半空中的,巨大的水泡。也就是说,是一种异物。柔软,湿润,但是异质。
妹妹仍然在发呆,看起来有如晒太阳中的向日葵,感觉起来毫无防备,让人愈看愈担心。
应该说,我很怕她脖子以上的器官没有在活动。
我试探性地问道:
“你不写作业吗?”
“等一下再写。”
她看了我一眼后说道。表示其他作业应该都有乖乖写完,不是偷懒不写作业的小孩吧。这让我有点安心。
可是再这样下去,明年暑假说不定还是会重蹈覆辙。我们学校规定一二年级学生在暑假时都得写绘图日记,我有种难以避免此事的预感。
看妹妹那副悠哉的模样,似乎无法期待她在短短一年之内成长为能自动自发地写完日记的勤奋小孩。
我看看妹妹的侧脸,又看看时钟。指针行走的声音比我们制造出来的声音更大。
离晚餐开饭还有一段时间,因此我打算先把作业写完。
虽然今晚我没有预定要做的事,但假如突然出现想做的事,却因为作业还没写完而不能去做的话,感觉一定会很呕。
我就是会未雨绸缪这种小事,器量不怎么大的人。
不过,有不少大人因此误以为我是认真负责的小孩,让我在大人间的评价意外地还不差。
虽然是误会,但因为是被高估,所以没必要修改他们的想法。
反正就结果而言,我总是会早早地完成作业,这是事实。
我开始写起语文习题,原本发呆中的许君緣也面向桌子,把脚放下,挺直背脊,改成普通的坐姿。
接着她从被扔在桌上的书包里拿出蓝色的数学习题本,开始写起作业。
握笔方式还是一样用力,笔压应该很强吧。我侧眼看着许君緣写字,心想。
“你不是晚一点才要写吗?”
“我在学哥哥。”
许君緣目光不离开作业簿地答道。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她到底在说什么。
“为什么?”
“因为哥哥,很会写日记。”
妹妹的回答相当简短,也缺乏说明,但还是能从她的回答中明白,她自己也对上次的事有所反省。
为了能像我一样写出整本日记,所以开始模仿我。可是我写的那个,与其说是日记,还不如说是绘本创作。好孩子不可以学。
“我听说要想在一起的话,好像应该一起做一样的事,这叫作夫妻相。”
那是虾米东东?
许君緣心中似乎存在着我从来没听过的衡量标准,但是突然说出来,也只会让我不知该如何反应而已。
话说回来,身为妹妹的人提升夫妻相是要做什么?妹妹这种东西,该提升的不是妹妹度吗?
尽管我不懂许君緣的想法,但总之她有改进自己的想法。努力克服失败或达成原本做不到的事,这种心态很正面,很值得鼓励。
虽然我是这么想的,可是又觉得她努力的方向好像不太对。
算了,既然是学着我提早写完作业,应该也不算坏事。
写了一阵子习题后,我起身准备去上厕所。妹妹也抬起脸,起身走到我身后。
不会吧?我边想边迈步,妹妹还真的跟了上来,而且连走路方式都模仿起来了。
“我觉得这么做没啥意义哦?”
“先做再说。”
许君緣嘴巴上回道,身体依然模仿着我的举动。她的双眼笔直地注视着我,该说是有行动力呢?还是固执呢?或者是冲动鲁莽呢?到底是哪一种呢?我烦恼了起来。
我们一前一后地下了楼,妹妹原本还想跟进厕所里,但是被我挡在外头。上完厕所后,妹妹又学着我一起洗手。
“这样做没意义哦?”
“好凉哦。好舒服哦。”
许君緣的心情像飞溅的水花般飞扬了起来。这是无所谓,但是擦手的方式太随便了,我只好抓起她的手,帮她把水擦干。
这时奶奶刚好经过,被她看到我们的互动,我有一种睫毛重到快把眼皮拉下来的感觉。
这就是所谓的困窘难堪吧。大概。
我们回到二楼。
又过了一阵子,写完数学习题的妹妹向我说道:
“哥哥,我要念课文,你来听。”
她拿着语文课本,朝我走来。
“哦,语文的作业吗?好啊。”
以前似乎都是朗读给奶奶听的,不过今天好像连我也可以。
妹妹坐在房间中央的电灯正下方,我则坐在她对面。她打开课本后,静止了半晌。
“怎么了?”
“哥哥,你先念。”
她说着,把课本朝我递过来。为什么?
我在问出口前意会了过来。
“要学我?”
嗯。许君緣点头。
这不是脱下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这样到底算是有主见呢?还是没主见呢?
做事务求贯彻到底应该是好事,但假如一直这样下去,许君緣长大真的没问题吗?我相当担心。
自己也会受到牵连,不过又没有夸张到会影响将来。
尽管如此,会替妹妹考虑未来,说明我还是很会做哥哥的嘛。
和真正哥哥相比,怎么样才算比较像样呢?
我不禁思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