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爬上高空的月亮无力承负整片天空的光辉，平日应和那皎白的星辰也难得隐匿在隐约可见的阴云之下。
夜愈发深了，然而地上的陵州城，却灯火通明，似乎仍处白日一般，不时有点点焰火升起，在空中爆开，今夜的陵州城并未如往常一样早早入眠，而是热闹非凡。
“今年的祭典还是如往年一般热闹啊。”
莫梨温柔地望着眼前摩肩接踵的街道，侧身让过一个抓着三支糖葫芦啪嗒啪嗒跑过的孩童，语气中满是感慨。
“都是仰赖教主大人的指导而已。”
跟在莫梨身旁，秦玲眼热地接话道，两人一同沿着嘈杂的街道前行，避开一路上的百姓，秦玲刻意保持着距离，并不远离，却也不敢更靠近。
“教主大人继任这数年的作为，大家有目共睹，眼前的祥和之景，没有教主大人又如何能出现呢？”
狂热的口吻，不过话却是莫梨听惯了的，长叹一口气，莫梨才回应道：
“唉，我不过一人，又能有什么作为，这都是百姓们，还有教中的大家努力换来的结果，我岂能贪天之功？你看，我又告诉你多少次，不用叫我教主大人，也没见你听过，连这点小事我都做不到，哪来的脸面包揽这样的功绩。”
莫梨转回头凝视着身旁的秦玲，才叫她狂热的巴不得粘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被逼的转开，而后接着道：
“况且我们地母教也不是陵州的主事者，平王府几位公子兢兢业业地治政，就是治理的功绩，哪里又轮的上我一个区区教主，这本就不是我的功劳，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就是今日的祭典了吧。百姓们愿意参与我教的祭典，能过的开心，这也就够了。”
目光所及，多的是拖家带口出来赏玩的百姓，其中不少都是莫梨认得的熟面孔，但还有许多莫梨面生的，欢快之余也显露出些许路途奔波的疲累，显然是附近村镇的人，甚至不乏从更远处的州郡赶来的人。
“好了，看来一切的安排都没有纰漏，小玲你也该休息休息，享受一下祭典了，前面大概正要到今晚最后的节目了，现在去还来得及。”
拍了拍秦玲的肩膀，莫梨柔和地道，随即就打算转身，却被秦玲叫住。
“那教主大人呢？明明出了这么多力，今晚又怎能少的了教主大人，一起去吧，我留好了位置。”
秦玲恳切地望向莫梨，莫梨本想回教中计划明日的事务，却难抵得过这样的眼神。
难得休息一下，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而且连位置都提前准备了，恐怕一开始就想自己陪她一起去吧，明明都长大了，还喜欢黏着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莫梨笑着摇了摇头，总算还是打消了投身工作的念头，秦玲的面上也适时露出了欣喜的颜色，两人一同朝着不远处广场上的石台而去。
秦玲轻车熟路带着莫梨找到在后方，离石台稍有些距离的僻静处的位置，正好，石台上的表演也告一段落，被地母教从外郡请来的艺人收拾好东西下了石台，莫梨记得不错的话，接下来的，应该是教主一位坊主自告奋勇表演的绝活。
“教主大人稍待，我去准备些茶点来。”
莫梨才落座，秦玲便先行告退，一溜烟地绕过人群跑开，莫梨哑然一笑，转而期待地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石台，精神紧绷了太久，即便以他宗师级数的内功修为，经年累月投身教中的建设，以及依着教中所供奉的，留下的所谓地母神女的教诲去帮助周遭的百姓，也难免疲惫。
甚至不只是疲惫，而是接近了极限，只是莫梨自己视而不见。
又是一团焰火在空中炸开，飞散的焰火引得无数人举头痴迷，莫梨也同样抬头，听着耳边感叹的声音露出笑容，也不妨他费重金请托平王府的工匠造的这些焰火。
执掌陵州的平王府与地母教的关系素来亲近，王府中信奉加入地母教的也不在少数，就连历代的王爷中，也有几位投身地母教，因此地母教在陵州的发展一向顺遂，并未受到过多少限制。
毕竟一个并不争权夺利，还傻不拉几奉行那些别的教派中大多只充作门面的劝人向善的守则，还时常帮着维持秩序的教派多叫人省心！
若非如此，莫梨又如何能请动王府中的工匠，而莫梨请动这些手艺精巧的匠人，却只是为了制作祭典上给与会的百姓们观看的焰火的行为，又更促进了王府对地母教的信任。
不过这点并不是莫梨注意的到的，他并没有那样的机心，成为教主，也只是被老教主的临终请托，而非施展手腕，他做的唯有尽心尽力。
另一头，匆忙离去的秦玲，已经脚步匆匆地回转，相比离开时，她手上多了一个托盘，其上乃是一盏茶水，以及些精致的点心。
秦玲全神贯注地控制着脚步，分毫不敢大意，只因那茶水乃是她从下午起就开始制备，用上了许多她采买的宝贵药材，就连方子也是向名医求问的，可以凝神解乏，祛除疲劳的茶汤，一锅水才熬制出区区一盏茶水，只为让近些日子疲态显露的莫梨喝下，自然是重视无比。
可惜事不遂人愿，秦玲越是小心，就越是忽视了专注之外的地方，才至一处转角，便重重地撞在另一行色匆匆的汉子身上，两人皆是放开了脚步而奔，撞得也是结结实实，秦玲哪里还拿的稳，只见托盘一斜，其上的东西就要通通洒落。
然而来者也并不简单，秦玲蓦地撞上一下，只能下意识勉力维持住自己的平衡，消解了冲击的劲力，手上的东西却不及顾得，撞上她的汉子，却先一步稳住了步履，更是反应如电，一手顺滑地接过松开的托盘，随即往下一抄。
待到举起托盘，盘上的物什皆稳稳当当停在本来的地方，斟满茶汤的杯子只见杯口润了些，一滴茶水也未曾洒出，就连一旁小盘中的酥饼，也都整齐地摞着，不见参差。
“张旗主！好端端的你跑什么，还好没将东西洒了，真是吓人。要是撞上了身子骨弱些的百姓，别人可吃的住你这莽汉撞个满怀吗？小心点。”
秦玲抬头，瞬息就认出了撞上自己的人，正是地母教中地位只在教主之下的五旗旗主之一，赤旗旗主张浩，嗔怒地道，不过准备的茶点毕竟没有真个浪费，秦玲也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责怪了一番张浩在人群密集的城中不看路疾行的莽撞举措。
“不好了！教主在哪，我有要紧事禀报！”
张浩并不回应秦玲所说的话，着急地问道，见他这副模样，秦玲顿时心知他口中之事恐怕非同小可，才会连路都不及看清，神情立时严肃了七分，回答道：
“那随我来，我正是要为教主大人送去茶点。”
“快！”
...
“好！”
远处石台上，表演的坊主张口，一团赤红的焰火从口中喷出，登时激起一片叫好声，还有热烈的鼓劲，莫梨感受着身边欢快高兴的气氛，终是挂上了怀念的淡笑。
此时，两道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了莫梨的注意。
“何事如此惶急？小心些莫要打扰了大家。”
莫梨自不会分辨不出手底得力的属下的脚步，也素知他们脾性，不会轻易扰民，只怕的确有紧要的事情，并没有多加责怪。
不等脚步落定，张浩才至莫梨身前，便递出一张字条，同时开口道：
“莫教主，教中或许出事了！教中前来交接的兄弟将这张字条给我，言说必须亲手交到莫教主手上，我见他面色极不自然，十分恐惧，只怕是受了胁迫，恐怕来者不善啊！”
莫梨眼神一肃，气势截然不同，不复刚才知心温和的模样，接过字条，才拿到手中，便察觉字条细腻顺滑的触感，纸质尤为上乘，绝非凡品，却被裁剪成区区一张字条，只这手笔，财力便不简单。
将字条展开，其上的内容异常简单，只有不过七字，但莫梨只是一扫，呼吸便为之一滞，口中不自觉将字条内容念出。
“会客室，临水郡事。”
话音未落，就连一旁侍立的秦玲和张浩也当即意识到事情的不妙，三人面面相觑。
“此事是怎么为外人知道的？”
秦玲尤为仓皇，竟有些手足无措，莫梨更是再坐不住直起身来，就要回往陵州城外的总坛而去。
“教主稍待！这些茶点毕竟是秦祭祀为教主准备的，连一口也不吃未免太过浪费，教主不也向来不喜浪费之事么，就是急着回去，不好吃下点心，这茶水总该喝上一口，也不辜负秦祭祀的一番苦心不是。”
莫梨微微皱眉，的确，浪费并非他行事的风格，而且只是嗅到这股茶香，精神便有所振作，可见此茶费了秦玲不少心思，喝口茶水耽搁不了什么功夫，辜负旁人为了自己的心意，自己万万做不出来。
于是莫梨一把抄起茶杯，牛饮而尽，腹中立时一股暖流涌起，滋润丹田内力，只这一口，都好似吃下一枚专精进功力的小还丹。
讶异地看了一眼秦玲，这茶水之效用还在莫梨本预想之上，可见秦玲的用心，不过莫梨也来不及感激，最后瞅了一眼围观着石台的百姓们，方才让过路的小娃娃似乎已经找到了双亲，三人一人一个糖葫芦，面上一年劳作的疲累辛苦在热闹的气氛中化去，只余下幸福的笑容。
“走。我去会会那个家伙，叫你们不要跟来想来你们也不会听，那切记小心，千万要找好退路，保护好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