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母教总坛就在陵州城外左近的山中,三人俱都身怀武功,脚程自非常人可比,半个时辰都不用,就一路出城到了总坛所在的山脚。
而本就昏暗无星的夜晚,此时就连仅存的一轮银月也为占据了天空的阴云所遮蔽,似是蒙上了一层黑纱,洒落的些许微光竟连山路都难以映照,平日走惯了的道路骤然竟显出危机四伏的感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路上的灯盏都熄了大半,果然是出事了。”
莫梨内功精深,双目洞彻透亮,便是两眼一抹黑的山路也妨碍不得,但往日为避免可能的上下山的乡民或是自家兄弟走岔了路出事,山路上夜夜都有竖立火把灯盏,不求照亮全山,往来的山路总还是清楚的。
大批的灯盏熄灭,却不见有人去整顿点亮,分明就是出事的征兆。
拾阶而上,莫梨三人沿路检视了路旁的几处岗哨,不论明哨暗哨,守卫俱都安静地躺在地上,唯一万幸的,便是他们都还有着平稳的呼吸,只是为人所打晕,并没有性命之虞。
没有出手夺走这些岗哨的命,莫梨大大地送了口气,或许来着并没有撕破脸皮的意思,只是展示自己的力量,但不论怎么说,知道那件密事,对方的来意恐怕都不会好到哪去。
就近从岗哨处找了些垫子,莫梨将这些昏迷的守卫各自摆正,以免随意倒下的躺姿维持久了伤了身体,心中盘算着可能的最坏的打算,莫梨眉头深锁,却还是没有半点犹疑地往着总坛行进。
原本就算深夜,也会有灯火照亮各处道路的总坛融进了黑夜里,这场面如论如何都叫莫梨高兴不起来,据教里的记载,地母教乃是千年多前逃难至此的灾民,因得见地母神女显灵庇佑而幸存,最后就此立下教派感念。
总坛自从建起,就从未沉沦进黑夜中过,为的是希望神女能知道,这里一直有感念其多次显灵的恩德,遵守她教诲的人们在这。
那些显灵的记载只在纸上,到了莫梨这任教主,已有百多年不见显灵的记录,莫梨本身也不是多虔信神鬼一说的人,不过身为教主,教派立身的准则又尽是劝人向善的互帮互助一类的言辞,自不会找没趣反驳,反而为这数百年还能维持这份心意而钦佩。
如今一直为人照亮道路的总坛都陷入漆黑中,还是因为自己,莫梨心头唯有复杂的感受无数。
总坛中境况与山路仿佛,平日这时仍在走动的教众一个也见不到,只剩一片静谧,莫梨三人警惕地行进其中,并不见陷阱或是埋伏,一路安稳地到了会客室之前,半掩的门透出昏暗的火光。
“还真是叫咱家好等啊,莫教主。”
即便里面的人尽力隐藏气息 ,莫梨也能分辨出其中等候了足足六人,且都有不俗的武功,绝非善茬,以眼神示意秦玲张浩二人等在门口,保持随时可以抽身远遁的姿态,莫梨才推门而入。
“呵,莫教主在临水郡,当真是做的好大的事,难怪有如此做派,敢叫咱家等这么久。”
“阁下究竟是何人,又是如何知道的此事,又想从莫某这得到什么?莫某不懂这些弯来绕去的,有什么话还请阁下直说。”
尖细的嗓音阴阳怪气,莫梨并不理会,只从那人身上闻到了冗杂的香料释放的香气,还有香气之下难以掩盖的微微骚气。
这是个太监!
这太监坐在莫梨的椅子上,却转过了去,背身以对,身旁站着五人,有几个并不认得,但余下的两人,莫梨却是认得出来的。
一个是吃下如今辰朝之世近五成漕运的海鲸帮杜帮主,乃是浴血拼杀出的宗师高手,一双肉拳凶威赫赫,如今却侍立在那太监身后壮它声势,极力挺起的胸膛和凶恶的面容在莫梨看来,分明透着谄媚的颜色。
另一人更是莫梨相熟的,江湖中一方大派庐山派的凌掌门,一手剑术臻至化境,就连莫梨剑术入门之时,也多有向他讨教,沉浸宗师之境十数年,,听闻离大宗师之境也只差最后的坎,不知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好在凌掌门相比杜帮主,却还是多了一派掌门的气度,只是疏离地站在后头,不顾其他几人整齐的队列,脸上颇为冷淡。
其他几人,莫梨就并不认得了,恐怕是并未在江湖留名的人物,虽是如此,莫梨却尽可以推断,他们的武功,包括那个太监,绝不会下于宗师。
好大的手笔!莫梨自己也不过是个新晋三两年的宗师,武功精进以后也少有与人动手,并无经验确定自己在宗师中大概的排行,整个辰朝不过二位已知的大宗师,余下宗师十数位,算上隐匿潜修,不为人知的,至多也就三四十,自己的面前,却足足有六人。
这是多高看自己?
“哼,莫教主原来是个直性子,那客随主便,咱家也不多话了,众人皆知临水郡守旬月前乃是夜里急病身亡,但凶手,其实就是莫教主,是也不是?”
莫梨呼吸一滞,该来的还是来了,见到字条时,莫梨便有猜想恐怕自己行凶一事已为人知,但事到如今,莫梨还是有一事不明,自己自认事前做足了准备,下手隐秘果决,也伪造成了急病而死的症状,等闲医者绝难瞧出端倪,对方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这有什么不敢认,正是莫某所为。”
“放肆!擅杀朝廷命官,竟还如此理直气壮,你哪来的胆!”
却是杜帮主迫不及待跳出,对着莫梨怒骂道。
“因为他死的好,就是现在,莫某也绝不后悔亲手除去这等人渣,既然朝廷不处置这种脏心烂肺的贪官,那就由莫某教他知道,什么叫因果报应。”
莫梨上前一步,坚定的眼神逼的杜帮主连退两步,回到本来的位置,端的是大义凛然。
毕竟莫梨说的半点不错,那临水郡守正是十成十的人渣,鱼肉百姓,横征暴敛,自己杀他绝无半点错处,即便朝廷前来缉拿自己,也尽可以坦然相对。
不料那太监却挥手安抚下逼退以后更加恼怒的杜帮主,转而道:
“既是莫教主所为,那咱家对朝中诸位大员,总算也有了交代,只不过...莫教主既然认为自己做的不错,如此义举,又怎该被追责惩处?要知道,擅杀朝廷命官这等大罪,下场唯有死而已。
咱家不忍见莫教主这样的义士被如此对待,那临水郡守是什么鸟人,咱家也有耳闻,所以咱家另给莫教主一个选择。”
话音一转,正当莫梨以为此人或许是为告诫自己而来,为的是襄助自己处理首尾之时,却听这太监道:
“贵教此前应当收拢了一件奇物,若将此物献出,不但此事到此为止,还会另有赏赐,管叫莫教主享用无穷,荣华富贵只在眼前,但若是不从...莫教主想必也清楚,擅杀郡守的后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莫梨终于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去岁去过一桩怪事,邻州黄土郡中某处土地在如地龙翻身一般震动后开裂,但这震动据称只在当地居民的感受中,地上只有一处孤零零的裂隙,仿佛那震动只在意识中。
据称当地有人曾见裂隙中大放白光,随即飘出一朵摇晃不定的白莲,在空中爆散,迸射出六道流光飞往各处。
此事说的煞有其事,莫梨自己听闻后也有遣感兴趣者前去搜寻,而后在月前带回了一枚古怪的碎片。
那碎片外表温润如玉,不论触觉还是视觉上,质感都并非莫梨所见过的任何东西, 更有一重神秘的氛围笼罩其上,只是莫梨百般实验也不曾发现此物的用途,唯一知道的,便是此物其中恐怕蕴藏着无穷知识与秘密,倘若能得为所用,必有无尽威能。
担心这碎片可能造成的危害,莫梨将其封存,若是那太监此行为的是夺取此物,那这副阵仗,似乎也说的通了。
但是,莫梨绝无可能将碎片交给这个太监,倘若对方是依着证据,义正言辞要将莫梨捉拿归案,开庭审问,莫梨反而还会觉得对方或许值得信赖,但它冠冕堂皇好一串话,最后暴露的狐狸尾巴,分明又是窥视碎片之力的奸诈人物,那莫梨怎可能叫对方如愿?
莫梨唯一顾虑的,便是自己若在此反抗,难免引出那桩案子来,甚至牵连教派,地母教只在陵州活动,从不强求往外发展,称得上根基浅薄,若要被朝廷打击,只怕顷刻间就会毁于一旦。
莫梨陷入纠结的沉默,门外的秦玲忧心地注视着他,两手攥紧衣角,张浩的面庞整个埋在阴影中看不清楚,只在那太监说到最后的话时身躯忽的一颤。
良久,莫梨终于抬头,奠定地道:
“不会交给你的。”
回头冲着秦玲张浩两人大吼:“跑!”
两掌一推,蓄足的劲力柔和地将二人顷刻间送出十丈,秦玲耳边只留下莫梨轻声的急促的话语。
“带上碎片从密道走,这里我替你们拦住!切记,千万不能让碎片落到恶人手里!”
腰间长剑携着剑光恍然出现在莫梨手中,莫梨回身,手腕一卷,在门口将六位宗师一齐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