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远专注地盯着眼前玄衣的常无情,仅仅是气场,他就能觉出今日的胜者,与前两日的胜者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当常无情提起刀来,目视着他的时候,皮肤上传来隐隐的刺痛,目光都如刀一般,自己在对方的眼里,不想是人,而像是待宰的猪羊,对方只是在寻找适合下刀的地方。
危险!
但李远并没有害怕,嘴巴咧开,扯出兴奋的笑容,他期待的就是这样的对手。
李长宁老来得子,对李远甚是宠爱,将自己一身武功倾囊相授,江湖中唯二的两位大宗师,教出的儿子岂会是常人?
年近三十,李远就隐隐触到了宗师的门槛,只待开创出一套与自己契合的,独有的一流武学,就足以称为宗师。
闭门造车,哪能轻易触及多少武林中人苦苦追求,都终生难以企及的宗师?
但李长宁执意隐居于青木镇,甚至不允许他与弟弟两人出镇行走,纵使一直想去外看看,一向听从父亲的李远还是留在青木镇,独自琢磨着武艺。
近两年,李远察觉父亲的气息越发高远,只怕是将要脱离大宗师的藩篱,晋入所有习武者都听闻过,都梦想过的武林神话的境界。
只是他自己,却迟迟卡在迈入宗师的一步,纵然内力愈发深厚圆润,在武学的进境上,却是寸步未进。
一直崇敬自己父亲的李远,很焦急,想要追赶上父亲的步伐。
所以听闻父亲突然想要召开寿宴,并将消息放出去,传至整个江湖的时候,李远很高兴。
不只是为了父亲可以得到该有的敬仰,而不是在青木镇中默默无闻,也是因为,这样的大事,一定会有许多武艺精绝的高手前来,向他们讨教,或许就能让自己踏出那一步,向父亲更接近一步。
李远本以为那样的高手,还要过上几天,等各大门派祝寿的人到场的时候,才能见到足以与他匹敌的人,不曾想这么早,就能见到梦寐以求的人物。
李远的眼神有些热切兴奋地过了头,即便是不善交际的常无情,也觉得出其中的不妥,莫名感到恶寒。
不过他上台,本就是为了亲身体验各家的武学,完善血刀的技艺,将其推至更高的境界。
哪怕对方的眼神有所不对,但常无情一样能从气场上感觉到,对方是个难得的好手,也不愿因此放过这个机会。
台下远处,苏和隔着远远,也能查看台上之人的面板,玄衣刀客常无情内功平平,刀法堪称高绝,布衣的李远,枪法精湛,一流中也算得上佼佼者,内功逼近500,内力深厚。
不管是气场还是数据,这都会是一场高水平的较量,用苏和的话来说,能看到这样的高手对决,就是死,也值回票价了吔。
手中的长枪平平抬起,一寸长一寸强,即便在拥有内力的世界,也是不容置疑的道理。
而枪法难练,也同样是这方世界的共识,李远迟迟难以突破宗师,也不能说没有这个原因。
朴实无华的枪法直刺,挺向常无情的胸膛,这是千锤百炼的基本功,是他二十年汗水的结晶,简洁明了,却也因此不留破绽,极快的同时不失精准,足见李远的苦功。
就连莫梨,都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只因这枪,出现在李远这样面庞尚且存在朝气的后辈手中,不论是天赋还是苦功,都半点不少。
浑厚的内力灌注于手臂,再接连流淌至枪上,几有披靡之威势。
面对这样的枪法,若是莫梨处在常无情的位置,一定会选择避其锋芒,李远表现出的轻功步法不算多高明,以常无情的身法,以游走变化,袭击李远的身法破绽才是最佳的选择。
就连李远自己,也是这么觉得。
从父亲手里学来的苍龙破阵枪,本是沙场武学,正面之威最盛,刚胆豪气,能击破一切怯弱,虽然父亲将其化入武林中高来高去的步战,也没有损失多少威力。
因此李远自然有对自己的身法多有下苦功,武艺难得进境,补足短板便是常理,只这一枪,他就已为对方可能的七种闪避方式做好了预案,之后的十二种反击方式,也做好了应对,只待常无情有所动作,他也将应声改变。
偏偏出乎两人的预料,常无情脚步迈出,却分明不是躲闪,他竟要以手中薄刀,硬憾精铁长枪之锋!
险之又险,常无情压低的身体贴着刀锋,刀锋又擦过枪尖,将其轨迹微不可察偏移,造出了只存在一瞬的空间,然后将其抓住,拉进距离。
单刀进枪,何其凶险,但这样的机会,他已经抓住了!
贴近着枪身,短距离难以发力,只是一招,就陷入了难以挽回的劣势,李远并不惶急,反而愈加兴奋,就是这样,这样凶险的战斗,才能刺激他,推进他发掘自己的不足,把武艺推至更高的境界!
明明是一往无前的枪,却在猛然间停住,李远把住了枪的中端,将贴身的一侧抡过,抵挡常无情袭来的一刀,将枪法转作棍法,只要将他逼退,赢面还是很大。
身形交错,两人骤然换了身位,李远让出了老大的一片身侧,为的却是之后倒转荡来的枪尖,抽实的话,就是做足了防备,脏腑也得一阵激荡,久久难以回上气。
常无情哪肯让他得逞,一向是他们使血刀的以伤换命,哪有反过来的道理,让开明显的疏漏,两人擦身而过,只在李远肋下,用刀风割出了浅浅的划痕。
但这次惊险的近身,已被化解。
战意不断攀升,棋逢对手,两人都各自用出了比全力还要多出一成的功力,一个内力浑厚,铁枪如山岳一般难以撼动偏移,一个刀法离奇,每每找到不可思议的角度,逼得李远使尽浑身解数防备。
就连留手的余力,都半点留不下来。
台下众人,还在为瞬息万变的攻防啧啧称奇,看得出神,莫梨却瞧得出,两人都已用出全力,难以自拔,沉浸入了交锋的世界中去,一个不慎,或许就要出现不好的结果。
不出莫梨所料,两人的情势愈加凶险,几次都是差之毫厘的杀手,两人并无杀意,更没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是战至酣处,难以收手。
刀锋与枪尖又是一次碰撞,只是不像之前一样一触即分,又是诡异的一变,刀锋就罩住了李远脖颈动脉与心口两处,而李远的枪,也似早有准备,枪尖巧劲晃动,也要穿心而过。
千钧一发之际,苏和感觉肩上一轻,莫梨已踏空而去,就连降至别人身上接力都不曾有,好似天上一根绳子吊住,如同飞仙一样飘向气氛紧张,叫人难以呼吸的擂台。
果核掷去,将枪尖荡开,素手捻出,葱白的手指将刀刃夹在两指之间,柔劲一转,将两人全力的力道导入地下,不让两人因力使空处而受伤。
台下观众只是眼睛一花,束起的长发飘荡在脑后的青衣侠士,就已插入两人中间,将将要同归于尽的一手截停。
攻势骤停,战意激荡,情绪高涨的两人才终于恢复完全的理智,控制住自己,将气息平复,调息起来。
“多谢前辈援手,晚辈感激不尽!”
“多谢前辈。”
待到气息稍复,两人各自道谢,李远情绪依旧激动,只是不入刚才剧烈,难以自拔,而常无情,却已恢复平常磕绊,想不出说什么话的样子。
这时,他们才有功夫看清眼前的前辈,身量虽然矮小,面容也显得年轻,甚至隐隐稚气未脱,但这样轻描淡写,就将两人的杀招化解的手段,定然是位前辈,许是功法独特,才这般模样。
加之有救命之恩,言语中不乏尊敬感激之情。
莫梨摆摆手,这两人都各自有着独到之处,爱才之心一起,外加两人都没有杀意,只是难得遇上匹敌的对手,难以自控,她当然不会放着这样日后武林的支柱就这样在比试中逝去。
两人对视一眼,心神已定,也知道刚才彼此都是因斗得旗鼓相当,才不留手,并没有怪罪或是怨恨,反而打出了些情谊。
只是制止了两人的杀手并不够,有些话,莫梨不得不说。
略一思考,回忆着方才观战所见,莫梨开口道。
“这位李小兄弟,你的枪法其实已经精熟,只是过于刻意在其中添上自己的东西,才留出了许多可乘之机,这枪法与你实在契合不过,并不需要强求在其中刻下自己的烙印。”
一语中的,点破了李远的疑困惑,过于在乎达成宗师需要的,足以创出自己的一套一流武学的能力,外加想要不同于父亲,表现出自己的独到之处,李远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将苍龙破阵枪改成自己的另一副形状。
偏偏正是因此,才始终卡在那一步,不得迈出,只因这苍龙破阵枪本就足够契合他,刻意改变其中的精义,只会与李远一贯的武学道路偏移。
“多谢前辈赐教!”
激动得难以自已,在方才的战斗中隐隐触及的藩篱被莫梨一语道破,让他如拨开云雾得见青天,这种恩情,便是话语,都难以言表。
莫梨再转向常无情,只是相比刚才,面上更显得凝重,眉毛也微微皱起。
“你的刀法,其中意境实在过于无情冷酷,我看得出你想要在精研刀法的同时,不受其中的杀戮的道理所影响,但你的刀,已经开始脱离你的控制。若是想要再进,就先去读些经典,将心性稳定下来,提升自己的心境吧,不然迟早将因此刀入魔。”
方才最后的几刀,莫梨见得清楚,常无情眼中本来的一些温和消失殆尽,有的是如同万载寒冰一般的彻寒,显然是被刀法中无物不杀的精义所控,担心常无情日后入魔,莫梨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前辈的话,晚辈谨记在心。”
话多了些,因为莫梨的话也实在切中他的要点,他是为了攀求武道的高峰,在那一片藏书中,才选择了其中意味最为深厚,前途不可限量,还有着宽广前路可走的血刀。
只是他并不是那样无心的人,越是钻研,越是发现自己受到其中的影响,心性有所偏移,因而苦寻解决之法。
莫梨所说虽然简单,但言之有理,常无情决定一试。
见两人听了进去,莫梨微微一笑,就要离开。
“前辈稍待,若无要事,十日后家父寿宴,前辈可否赏脸前来?晚辈必扫榻相迎!”
李远认不出莫梨,也不能将其与哪位武林中的前辈联系上,想来应该不在邀请之列,这样武艺高超的前辈,又对自己有救命和指点之恩,请来参加寿宴,与父亲结识,再好不过。
“可否带上小辈?”
莫梨有些意外的欣喜,本来敬仰李老英雄的她,自然想参与这次寿宴,只是变身以后,不过无名之辈,如何进的去?这下救了人,得了引荐,总算能正大光明进去了。
不过还有一块的同伴呢,莫梨还是要问问,能不能把徒儿,还有其他几人带上。
“自无不可,晚辈会禀告父亲,为寿宴留下位置的。”
点点头,如来时一般,莫梨飘出了擂台,没入人群中不见。
不是太矮了被遮住所以看不见!
见前辈遁走,李远将手搭在常无情肩上,聊起了刚才的过招,而谈到武艺,常无情也打开了话匣,勾肩搭背的,两人也下台离开。
这样精彩、险象环生的战斗,更有不知名的高手解斗,看得一众看热闹的观众很是满足,只此一战,足以作为半个月的谈资。
而莫梨,早已牵着苏和,离开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