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镇外不过一里之处,支着个棚子,是个卖茶水的摊子,这段时间赶来青木镇的人不在少数,路途奔波后遇见处茶摊,停下来歇口气饮些茶水,正是人之常情,短短几天,一碗茶水利润虽薄,赚头却不小。
提起此处,正是因为,苏和正带着莫梨坐在茶摊的小桌子前,要了凉茶。
边上另一桌,也坐了两个人,也是巧,正是前几日在客栈大堂搁那谣传梁府事宜的两人,不过不似那日的碎嘴,只是安静地坐着,品着茶水。
店家也不含糊,近些天服务的都是些江湖人士,他一个不会武功的寻常人,自然不敢缺斤少两,端来两碗满满的凉茶,晃晃悠悠,本就与碗齐平的水面晃晃悠悠,就要洒出些。
不过终究是做熟了这样的事情,看着虽险,却是一滴茶水也不曾洒出,摆上木桌面,还是稳稳当当,就连方才晃荡的水面也骤然平息。
似是想起了什么,苏和没有第一时间喝茶,而是掏出了随身的葫芦,把葫芦里仅存的一点净水喝完,再把碗中的茶水尽数灌进了葫芦,晃一晃,倒是刚好装满。
“客人,让我给您添些茶水吧,我们这续茶水不要钱的。”
一个转眼,店家就注意到苏和面前的茶碗里已经空空如也,再一见苏和手里的葫芦,就知道是怎么个回事,提起茶壶,乐呵呵地就要过来再添一碗。
“这敢情好,那就麻烦你了。”
见店家老实的面貌憨厚地笑着,苏和自然不会拒绝,就看着长长的壶嘴伸到碗上,透明的水流就恰好地浇在空碗的正中,不偏不倚。
这手倒水,也算得上多年的苦功了,今儿突然请我出来喝茶,徒儿颇有雅兴嘛。
这么想着,端起茶碗,莫梨就想尝尝这家的凉茶,这家茶摊虽小,但着实干净,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闻一闻,凉茶的味虽浅薄,但用料应该也如店面一般干净,茶水的品质应该也不会太差。
这样发掘乡野里隐藏的好店,也别有一番韵味。
徒儿这是想带我放松一下心情?虽然最近好像没什么担心的事情,不过徒儿找的地方还不错,算是他有心了,待会考虑考虑,帮他再量身定做门轻功好了。
心态松弛下来,莫梨就想享受享受这种悠闲的氛围。
笑呵呵的店家,就要将碗里的茶水倒满,边上静静品着茶的客人,路边吹拂的,带着泥土气息,凉爽适宜的微风,却是个好画面。
然后苏和突然发难,就连莫梨,都想不到怎么就猛得就翻脸了,手腕一颠,另一只手也伸到碗底一掀,冒着热气的茶水就劈头盖脸洒满了店家的脸上。
虽然反应不慢,用衣袖挡住了好一部分,还是有半张脸被茶水溅到,死死地僵住,表情变化到一半的面庞生生定格,与另外半边依旧生动的面部反差显著。
透着异样的诡异。
出人意料的变故,让莫梨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小子,你是怎么看出我的破绽的?”
悠悠地开口,不是刚才憨厚朴实的声音而是阴冷生硬的声音,随便抓了谁来听,都不会认为这声音的主人是好人。
邻桌的两个客人,脖子僵硬地扭转,面部呆滞,像是活过来的尸体,凝滞地看着莫梨这桌。
这下就是反应慢了些,莫梨也猜出来个大概了,不过并没有动作,既然是徒儿带她来着的,那就且先看他如何应对吧,需要她的时候,徒儿会叫她的。
“我没有看出你的破绽。”
摇摇头,苏和说的是实话,眼前的店家,如今在茶水的作用下,僵住的半张脸一阵变化,恢复了本来的面貌,与另半张脸截然不同。
但在此之前,店家的表演天衣无缝,可以说是实实在在的,就是一位开了茶摊数十年,敦厚纯朴的摊贩模样。
哪怕是不会武功的样子,也都做出了十成十,哪怕是莫梨,都没看出一点马脚。
“哦?”
想错了什么,店家眯起眼睛,看着仍然风轻云淡的苏和。
“我只是提前就注意到,镇里才来的一些外来者,我见过的几位,这几天变得很奇怪罢了。”
“然后多加打探,发现他们都有来过这里,而且这样的变化,都是在来过这里之后罢了。”
“就这?”
“就这。”
苏和说得很奠定。
早在进入青木镇,听闻寿宴之事,又见莫梨对李老英雄推崇的样子时,他就隐隐感到不妙,这种时节,不出点什么事,那就枉为武侠世界了。
说不定就是有人会在寿宴上搞事,或者是寿宴上,李老英雄突然露出与本来的侠名全然不同的所谓本来模样。
所以这几日,苏和多有在青木镇中奔波,寻找可能的不寻常之处。
他也算仔细,来来往往的人虽多,还是叫他寻着了不对劲之处。
本是偶然听见有人谈论同来的友人忽然变了副样子,说话以后反应慢上了许多,平日也少有言语,像是变了个人。
仔细查探,苏和更是在身边,也找到了差不多症状的人。
那日在客栈大堂,将听来的传言说的煞有其事,怎么看都不会是闲的住嘴皮子的性子的聊闲话的人,这两日却罕见的沉默起来,平日里常能见到他们的地方,也见不着两人的人影。
这般反常,当然要深入调查,青木镇如今毕竟人满为患,就是有意避开人群,行踪也终究藏不住,前前后后问过百来号人,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镇外的茶摊。
才有苏和带着师傅出现在这里的一幕。
当然,只有人证,没有物证,也没有其他的佐证,心中的怀疑不过只能是猜想,不过架不住苏和有面板在身,大概一流高手守门员的水平的家伙,却扮作无有武艺在身的平民,在此开着茶摊。
没有鬼那才是怪了。
摊里提供的茶水,自然也最好不要入口。
鬼知道那些来过这里,然后就变了样的客人,是不是就是因为茶水而中了招。
本想再观察一阵,为了避免怀疑,苏和还特地装作先把茶水装满葫芦存着的样子,掩盖自己点了茶水,却一时不喝的样子。
不然坐在这,却什么都不要,更显得可疑。
只是见莫梨要喝下可能有问题的茶水,苏和怎可能不管,索性直接掀了茶水,叫这店家自己尝尝它的滋味。
毕竟下作的手段众多,就算莫梨武艺无双,上次不还是着了黑店朱花醉人香的道,身子软绵绵地运使不了内力,那样忍着强运内力的苦痛,也要保护身旁同伴的样子,看着就让苏和心疼。
所以当然不可能让这样的事再在面前发生。
果不其然,水里的问题一点不小,只是沾上,就让这店家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本来精心伪装的外表,也露出了原型。
不过自己用面板看出对方隐藏了武功,从而确定了这家茶摊有问题的事,就不告诉对方了,还能显得自己自信十足,高明的样子。
“终日打雁,没曾想今儿却叫雀儿给啄了眼儿。不过小子,你不会以为你这等武功,就算我中了自己的毒,就解决不了你了吧。”
怎么也是老江湖,苏和那么点微末武艺,只是看一看,毒蜘君就能摸个门儿清,这么个小子,明白了关窍,不去找厉害的长辈,就自个儿跑过来,还带个同样年轻的小辈,是活的不耐烦了么?
莫梨的武功若不是内力残缺还需重新积蓄,心性也逃避自己的身份,如今早已是大宗师了,返璞归真的武艺,哪里是毒蜘君能看出来的。
他只把莫梨当成了苏和用来炫耀自己探案本事的同伴。
“我且问你,你是对每个路过的客人,都要下毒么?还是有什么标准?”
来往的客人之多,绝对远超苏和打听到的那些人的数目,下毒的标准是什么,事已至此,问一问,说不定就能问出来。
“老子今儿心情不好,毒死几个玩罢了,怎么了?”
说话的同时,毒蜘君手指微动,袖中藏着的宝贝儿发出人所不能听闻的音波,邻桌的两人如僵尸一样直直立起,就要朝着苏和这边靠过来。
面色惨白,瞳孔失去焦距涣散无神的样子,显然是没得救了。
“师傅,看你的了!”
话音未落,苏和暴退,双腿一蹬,就越过椅子跳出好远。
一句话就已足够,莫梨的身子虽还在原地,一道璀璨到难以想象的剑光已经闪过。
两个客人又忽然跌落尘埃,只是眼前已经合上,就像是方才的剑光太过耀眼,不得不闭目闪躲一样,然后眼睛一闭,就这么静静睡下了。
毒蜘君即便是刚才被自己的毒茶糊了半张脸,也未曾动摇过的心神,现在却是深深被震撼到了。
这种流星一般的剑光,这种恐怖的剑术,自己刚才竟把她当作了不通武艺之人!
正欲逃窜,毒蜘君催动袖里宝贝的毒虫,同时脚底就要抹油,这才察觉,袖中废了五年培养出来的蛛王已经没有了动静,自己的手脚,也动弹不得。
方才的剑光,竟还把自己的毒虫杀死,更是切断了自己的脚筋,而自己还毫无所觉!
自知无幸,毒蜘君反而嚣张地笑了起来,笑得幅度之夸张,直要将肺都笑出来。
“我毒蜘君纵横一世,如今能死在这等高手前,已是值了!有那么多人给老子陪葬,老子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顿感不妙,苏和连忙喊到:“且慢,我还有事问你!”
只是毒蜘君头一歪,就死了过去,嘴里流出碧绿的脓血,竟是已自我了断了。
“师傅,这人出现在此,定不是巧合,背后必有原因,说不定就是怕我等拷问于他,他才这么干脆地自尽。”
面色凝重,苏和看着茶摊里的一片狼藉,只怕寿宴之事,还要出事,而且必定不小。
“毒蜘君此人,也是江湖中凶名远播的恶人,毒术武艺俱都非凡,犯下过几件灭门大案,还都留下了姓名,就是朝廷里,都有他的悬赏。”
“重要的是,这家伙,据说是二十年前被李老英雄剿灭的无生教余孽…”
莫梨知道苏和对江湖事了解不多,毒蜘君报上了自己的名头,看手法也不假,莫梨也就将自己所知的告诉了徒儿。
对视一眼,两人都预感到,明日的寿宴,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