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是苏和特意找林瑶仿出来的催泪弹。
他虽然没有关于此世医毒草药等知识体系的积累,无法研读秘典,不过有能勉强看懂些其中内容的林瑶,想利用其中的知识也不成问题。
这仿制的催泪弹就是一个成果。
鉴于两人都不善施毒的手法,其中威力奇大的剧毒,考虑到难以避免误伤,自是不能采用,但翻来覆去,将秘典都要翻烂了,总还是让苏和找到了合适的用法。
将一门以口鼻吸入,刺激非常,吸入不过半刻,就会毒发身亡,就是名医以绝强的医术救回,药性也会对呼吸系统造成难以挽回的损伤的猛毒剂量调至微毫,再辅以中和其毒性的平和之药,苏和就造出了这种能快速刺激粘膜,让人短时间内难以反抗,却只要掩住口鼻,就能隔绝大半影响的仿催泪弹。
在用捉来的老鼠所做的实验中,效果就颇为喜人,如今第一次投入实战,更是不辜负两人熬了两三夜的苦劳。
缺口与正门毕竟狭小,李长宁手里漏出的些许功夫所锻炼出的家丁,武艺虽难抵那一等一的层次,却也弱不到哪去,又是长枪结阵,厅中群侠,一时也难得出。
此刻苏和掏出意外一手打破僵局,却是又提振了一次士气。
本来长枪彼此呼应,默契非常,便是一些二流的家丁,站着地利结起阵型,威力好比数位一流高手联手,堂中又有李长宁坐镇,家丁们只需一意防守,更是如铜墙铁壁般难以突破。
更别说还有李涯在其后冷静地观察和调动人手,并作为后援,为出现破绽的缺口补救。
偏偏苏和这手催泪弹,正好用在人手调遣间,仅有的薄弱之处,家丁们又无从防备,尽数中招,瞬间就撕裂了本来坚固的防御。
出现了缺口,一直注意着陆实处境的陆老,当即就当先窜了出去,抵住了外侧来支援的人手,而后在苏和的招呼下,众人且战且退,就要从缺口撤离。
大好的撤离机会在前,苏和却并没有趁势离去,莫梨那边还带着武艺最高的几人纠缠住李长宁,如果就这样让出堂里的空间,让莫梨腹背受敌,这几人都绝无幸免之理。
其他人自然也晓得这个道理,这里许多人,不是名门大派出身,就是手里有着硬板的实力,既要脸面,也有骨气,哪里会抛下主动为他们拦下大敌的同道,只让内力不济的几人护着受伤较重,难以再战的几个出去,就又默契地围出一圈。
攻守之势,就此逆转。
只待缠住李长宁的几位少侠将其击退,能腾出机会抽身,再一同撤离。
实在关切莫梨,苏和一边盯着防守的阵线,一边也随时注意着莫梨那边的战况,依旧打得火热,几人的配合虽逐渐无间,却终究难以突破李长宁身前,让他的枪法能一直发挥十成的威力。
心中焦急,偏偏事违人愿,李涯见事不妙,挺枪也参与了猛攻,作为李长宁之子的他,武艺怎能小觑,但即便应对的人手不曾大意,也难以抵抗乱枪的交错,不过两合,身上就多出几道血痕。
苏和武功还算不得高,也就不在正面抵挡,而是转做救急之事,见李涯这面将被突破,提刀便往。
凌冽的刀势试图窥破枪法的空隙,只是李长宁大宗师沉浸多年,打磨出的枪法也是浑然天成,李涯武道天赋虽不如其兄,但没有李远那般想证明自己的想法,多有向李长宁讨教,手中的枪,哪怕只是生硬地运使招数,也难寻破绽。
不过苏和的出现,还是解了危急的局面,被搭救的大汉压力大减,稍微退后让出些空间,还能有余力对苏和道谢。
“谢谢小兄弟救了俺,俺之前还以为你不过有些嘴上功夫,如今你救了俺,你就是俺石开山的兄弟,俺先给你道个不是。”
苏和只见情况危急,倒是没有注意深陷险境的的是何人,这时一看,原来是先前只听了一面之词,就提拳要打人的莽汉子。
“这不是说话的时候,有什么话,等脱险了再说!”
李涯的攻势咄咄逼人,苏和说完这番话,便专心应敌。
北风刀法中,刀法基本的几式,打磨的最是纯熟,缠头裹脑搭配上混杂的砍削,就把手里的飞雪舞出一道不透风的墙,几支枪轮番扎来,面对着刺猬一般的防御,也无从下手,反倒被飞雪极为锐利的锋刃削断了两处枪杆。
见苏和这边对上了高人,陆实手里骤然变化成百花缭乱,剑光骗开两枪,让其戳向空处,陆实抓住空隙,宝剑一递,就料理了眼前的敌人,赶来相助好友。
有了陆实的加入,应对李涯的攻势,苏和更是得心应手,方才还要努力支撑,化解枪中传来的劲力,现在甚至有空隙抽冷子反击。
陆实所用的繁花剑,毕竟是实打实的顶级剑谱,在莫梨的眼中虽然随手可破,但有着苏和的照应,应付一个李涯,却也不难。
“陆实!”
一声娇喝从身后传来,陆实下意识就低过头去,与林瑶打闹过几阵,这已是他条件反射了。
头才低下,三根银针就擦着他的头发飞过,陆实甚至能感觉到头顶的凉意。
这般突然的暗器顿时打乱了李涯的阵脚,林瑶帮莫梨又是束发,又是化妆,莫梨无以为报,只能平常多督促林瑶练功,从爷爷那学来的本事,也贯通了许多,虽然李涯反应迅速,也不过截下了其中两根,叫一根扎中了胸口,滞涩了气脉。
更有麻痹的毒性于胸口扩散。
这样的大好机会,苏和两人岂会错过,陆实一手含苞待放,快中存慢的剑法骗出了李涯仓促的枪法变化,苏和借着间合,一招朴实的风行草偃,就直取李涯胸腹。
将枪杆连同躯体一同斩断。
李涯身死,家丁们顿时没了主心骨,方寸大乱,配合不再严密,也就被憋足了劲的众人趁势反攻,本来的突围,竟是要打成大胜。
另一侧,莫梨却一点也不轻松。
李远抵达了宗师之境,可与李长宁仍是天壤之别,更别说他这一手龙枪,尽数为李长宁所传,李长宁再是熟悉不过。
“用我教你的枪法来对付我,还妄言将我打醒?大言不惭!我倒要教你什么叫父命不可违!”
也正如李长宁所言,李远的枪法,往往只是李长宁化解其他人招数所遗的余势,就将其化解。
相比常无情诡异的刀法,陈剑诚无隙的剑围,江雪华寒彻的真气,反倒是李远这位新晋宗师的威胁最低。
而莫梨不断为几人弥补破绽,切入李长宁运枪变化的空隙,让他难以反攻,心神消耗哪是寻常,缠斗许久,已经开始力不从心。
见远处李涯遭了暗算,李长宁一声怒吼,骤然爆发的功力荡开三人的围攻,两手间轻微的运劲,就调整了用手,转换了枪势。
苍龙枪,李远不过学了其中破字决,就在圆润贯通后成就宗师。
而李长宁钻研五十年,早已将破、过、游三种不同风格的变势融汇贯通,如臂指使。
与李远同时扎出同样的一枪,枪尖抵在一处,游字决运使,枪便如蛇般盘绕,错开李远的枪路,银枪于空门大开处长驱直入。
莫梨救之不及,只能见李长宁银枪点过,李远右臂齐根而断,狂暴的劲力,甚至撕下了肩膀一片血肉。
“反省去吧!”
暴怒的李长宁毫不留手,若不是最后的理智告诉他李远是他亲子,他那一枪,早就扎去了心口。
如今只断一臂,在他看来,已是对叛逆的儿子开恩了。
莫梨显出疲态,李远断了一臂,正用完好的左臂捂住止血,陈剑诚吃下多次重击,肺腑激荡,也抵挡不住多少招了,江雪华的风霜剑,仍是突破不了李长宁对她而言无穷无尽的内力和体力。
弱水剑阁的首席,招数已使了一轮,尽数被李长宁看破,已不再具有威胁,只有常无情的血刀,仍然出人意料,总能逼迫李长宁回防。
但这样的局面支撑不了多久,倘若再让李长宁以硬板的实力创造机会减员一人,围攻的纠缠局势就难以挽回。
而苏和知道,以莫梨的脾性,即便到了那样的境地,也绝不会以她高出旁人许多的轻功身法撤离,而是反而激发潜力,以近乎回光返照之姿,为其他几人争取离开的机会。
苏和也没猜错,此时的莫梨,也却是是这般所想。
徒儿离这里却有些距离,到时传音陆老,让他把徒儿拉走,尚且不难。
身边几位,肯挺身而出,日后一定能成为武林的顶梁柱吧。
我透支内力运转,全力化劲,应当能缠住李长宁一时半刻,挡路的敌人也被能干的徒儿解决了,让他们各自逃离,应是够了。
用我这个无能的,害了不知多少人的教主的命,去换下这些年轻俊秀的命,很值呢…
这么想着,莫梨眼神变得决绝,猛得催动内气,就替陈剑诚挡下一击用足了劲力的抽击。
李长宁能以枪尖末端,将无生教那四百斤不止的胖子生生挑起,力道何止千斤,这一枪又是逼退了其余几人,枪势荡起,其势已成,只怕是昔日霸王举起的鼎,都能一枪挑飞。
便是智慧发挥到极限,将毕生对柔劲的理解运使出十二分的莫梨,也不免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却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裹住胸口的白布也再支撑不住,在冲击下骤然散开,将严实的衣服撑起好大一块。
苏和再忍不住了,纵使莫梨用上了震慑心神的声功告诫他不许靠近,理智告诉他他的刀法,决计拦不住李长宁哪怕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也按捺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反正是师傅自己说的随自己的就好了。
苏和绝不愿看到,莫梨倒在此处的样子。
强烈的心愿在心中升起,囊中的碎片发出微光,甚至透出深色的布匹,在外也隐隐可见。
不过在场的众人注意力皆放在李长宁身上,却是没注意到这一幕。
看见苏和身形一动,莫梨大惊失色,一瞬的惊慌,就露出了可趁的空隙。
李长宁踏步向前,就迈过一具从案几上滑下的尸体。
冥冥中一阵示警,李长宁抽身要退,地上的尸体却活了过来,泛着绿光的刀刃,划开了李长宁腿部的皮肤,甚至擦到了跟腱。
懊恼也无用了,李长宁虽银枪一转,就将这假死之人的脑袋生生戳爆,但腿脚受了伤,行动不便,再想阻止更多的人逃走,是绝无可能的事了。
但他还能多留下几个人!
远处奔来的苏和,完全不被他放在眼里,之前缠斗时,只是余光撇过几眼,他就知道这小子武功平平,只用他收招的余波,都能叫这小子后悔自己的鲁莽。
但苏和想不了这么多,他只看见李长宁枪势不减,直追莫梨而去。
自己的刀法不够,但我见过,足够威胁到他的刀法!
回忆着擂上所见的常无情血刀刀意,共鸣的碎片相助下,苏和顿时将那一刀理解透彻,心中只剩为救下莫梨所引出的,纯粹的杀意。
透过破裂的屋顶洒下的月光,正好映在飞雪的刀刃上,这一刻,天上的明月,刀上倒映的明月,与苏和心中脱离了其他,如月一般纯粹剔透的杀意浑然如一。
冰冷的刀气从背后袭来,心中警钟大鸣,李长宁再无法无视来自背后的威胁,不得不调转枪头,先解决这溶化于月光中,难寻踪迹的一刀。
但其余人也早调理好气息,常无情顺着苏和与他如出一辙,又带了另一份意味的刀意,于另一侧,挥出如光般无孔不入,无视银枪守御的一刀。
而莫梨,眼看李长宁扭头抵挡,她更不愿再一次护不住身遭的人,强催内力,便是逆行经脉,也如电射一般,身随剑飞起。
若是之前,李长宁身法运转,还能避过锋芒,再行拆招,可如今跟腱受损,其中的毒性更是让腿几乎麻痹,那还有腾挪的空间,只能在原地,抵挡三人的合击。
毕竟是离武林神话,那传说中一般的境界只差一线的人物,银枪舞动,带动的风声宛如龙啸,终究还是偏移了三人致命的一击,只在身上添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李长宁还未来得及多加动作,枪尖却忽得穿出他的心口,精铁的枪尖被血覆盖,看不见其本色。
李远点起了灯火,已将右臂的伤口烧结,以左手运枪,他受伤颇重,只余一枪之力,但终究让他找到了机会,刺出了这一枪。
热量不断从身体里离去,李长宁弥留之际,眼神终于一瞬清明,看着一地狼藉,复杂的情绪在眼中闪过,直到扭头看见哀伤之情溢于言表的李远,才转而成了欣慰。
“啊……”
终究没说出来最后想说的话,李长宁的头低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