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梨看见李远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的枪,她方才见得清楚,李远背后袭来的一枪,并非往着心口而去,虽然会穿过胸腹,但以大宗师级数的内功,运起内力维持伤势总能支撑一会。
既能让李长宁暂时失去再战的能力,也不至于将其杀死。
但最后,在枪将要临近背后时,李长宁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最后命中的部位,就已天差地别。
也许是李远便是断了一臂,也顽强站起,拼尽最后的力气的样子,让李长宁想起了最开始的自己?
但人已逝去,莫梨就是再好奇,最后那刻的真实,她也无从得知了。
比起这个,她现在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我不是说了吗,叫你不要过来!刚才有多危险你难道不知道吗!就算你刚才顿悟了一样用出那刀,李长宁想杀你,也不过是多一枪的事情!”
不顾脏腑内伤,莫梨情绪颇为激动,接连的几句,都是重音,她想不明白,明明都那样说了,苏和在最后,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不顾就冲了过来?
他想证明他的独立,就那么重要吗?还是苏和其实很愚笨,愚笨到天壤之别的差距。
“但最后不是没事么,我没事,重要的是,师傅你也没事。”
苏和用着漫不经心的口吻应道,虽是这样说,他的眼睛,却很认真地注视着莫梨,将整个身影都装进了眼里。
“一次没事,你能保证次次都没事吗?看来是我太放纵你了!得严加管教你才行!”
这样的态度有些让莫梨恼怒。
这夜,先是无生教的袭击,又是与整个李府为敌,死的人不在少数,若是从前,莫梨会如往常一样责备自己,为什么没能护住更多本可以不用死的人,但现在,对苏和的恼怒,却掩盖住了这份情绪。
莫梨不想自己是个将人的性命分出贵贱的人,但她也确实将身边的人看得要比其他不相识的人重要。
就像现在。
莫梨其实知道,苏和那日所说的话,的确是为了她好,但苏和现在这武功,连自己都难以顾得好,凭什么说那样的大话?
但偏偏,无论是救人那次,黑店那次,还是今晚这遭,都是有了苏和在,事情才没有发展到她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莫梨一直担心,苏和这样不顾自己的行为,会让他受到本不会遭受的伤害。
苏和还说自己把别人的事情放在更重要的位置,那他现在,不也是这样吗。
但他帮到自己这几次,纵然凶险,结果却是好的,莫梨就是想要反驳,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所以,干脆不管这些道理啊什么的,只用师傅的身份压住他就好了。
就是苏和这样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有些奇怪的感觉…
莫梨低下头去,才发现在方才的战斗中,裹住胸口的布条已经散落,不受束缚的桃子,已经将衣服撑起高高的轮廓。
“师傅在跟你说话,你却在看这个?!”
下意识的,一个巴掌就抽了过去,若不是将要打中时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劲用大了些,今晚的功臣就要死在自己人手里了。
不过这么一闹,刚才莫梨营造的凝重,严肃的氛围,却是无影无踪了,还想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苏和也没想到,他不过是想用浑不在意的这种轻佻的态度,化解莫梨说出那番话的紧张气氛,只是实在关切师傅了些,眼神却被误会了,白挨了一巴掌。
就是刚才惊险的战斗,他也不曾伤到,只是衣服被划破了几处,凌乱了些,现在腮帮子却高高肿起,泛着通红。
昨夜的李府刀兵相接,喊杀声四起,将整个镇子都拖入了恐惧紧张的气氛。
而一晚过去,无云的青空分外晴朗,纯粹的色调,一点都没有为地上的血案所影响,清扫着战场,搜罗、掩埋着尸身的众人,并见不着喜色,反而不时传出抽泣的声音。
本该热闹、高兴的寿宴,最后却是大打出手,就连寿星本人,都死了。
莫梨看着家丁搀扶下,面色苍白,勉力拄着枪站着的李远,父亲与弟弟都死了,李府只剩下他当家,除了一些逃走的家丁,剩下的还是被李远收拢。
就是才断一臂,失血甚多,元气大伤,李远还是强迫支撑起自己,主持着善后的工作。
“本想向父亲引荐一番莫前辈,看看能否对前辈有所助益,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我的罪过。”
说话也有些气虚,说完这一串话,李远还止不住咳了几声。
李远手招了一招,莫梨就见一位家丁带着个托盘从后头走上前来。
“府里空虚,只有这些为前辈赔礼了。”
托盘上却是不少的银子。
“这怎么使得!李府残破,需要修整,死了不少人,也都要抚恤,这些钱,你收回去吧。”
莫梨摇摇头,眼下的李远,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她自己盘缠还够用的很,陆实也担负了不少路上的用度,她实在不好收下这些。
“前辈既然不愿,我也不好用强,只是前辈此前便对我有大恩,昨夜更是出手相阻我父,前辈的徒儿,也教我看清了自己的武道,这样的恩情无以为报,以后前辈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李远对天发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撑着病体,李远竟还要下拜,莫梨连忙将其扶起。
“不必如此,你的心意,我已知道了。倒是今后,你要作何打算?”
莫梨有些关切地问起来。
“此事以后,父亲的名声想必就要坏了吧…但我心里,父亲一直是正气长存的大侠,父亲所做的错事,我会去一一补偿的。不管要多少功夫,要花多少时间,我一定要洗去父亲名上的污点。”
说到这,李远的眼神坚定异常,显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正打算用自己的以后,去为李长宁后半辈子做过的错事弥补,以及去做更多的善事,直到名声挽回。
“一定能的。”
莫梨微微笑起,同样奠定的语气,就给了李远十足的信心。
随后转身,也该到离去的时候了。
在这停留了许久,碎片的消息却还是没有着落,早日赶到徐州城,才是正事。
不过走前,也有诸多人找来,前来向莫梨一行人告别。
“前辈昨日多次于李老前辈枪下救我,剑诚铭记在心。出来所为之事以毕,晚辈也要带师弟们回去了,李老前辈此事兹事体大,晚辈须得向师傅禀告。”
“还有几乎销声匿迹的无生教,竟又大张旗鼓出现,只怕已经修养声息好了,晚辈也必须回去告诉师傅,还得请师傅发信与其他几家掌门商讨,就不久留了。”
“希望莫前辈日后能有机会前来庐山派做客,晚辈一定尽心相待。”
行罢礼后,陈剑诚也带着庐山派一干弟子离去,昨夜事里,除去莫梨一行人几乎毫发无损,也就庐山派门人,状况最为良好。
陈剑诚与莫梨几人抵住李长宁时,凌霜也领着其他师兄弟们结阵自保,庐山派剑法本就以朴实见长,她也分的清轻重,自不会在这种时候闹情绪,一轮厮杀下来,也就两个弟子受了轻伤。
感受到视线,莫梨远远望去,就见常无情在远方看着这边,见莫梨注意到他,才一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才转身离去。
他还要去见识更多的武艺,以精进自己的技艺,可惜李远如今为李府诸事所累,却是不能如之前居于李府时所约定的那样,一同外出游历。
挑着偏僻的方向走,常无情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他这才从怀里掏出许多纸页,皱巴了一些,还有几张有着焦痕,但其中的记述,还是保留下了七八。
看了几眼,一边心里思索着,常无情又把纸页重新安放在怀里,才骑上自己的马,离开青木镇而去。
而莫梨也已骑上了心爱的小青马,带着一行人从北边出了青木镇。
不过现在,倒是不用再将胸口死死缠住,昨夜已经暴露,就是莫梨实在不太情愿,也不好再假扮下去了。
因此,一行人沉默地行着马,气氛有些尴尬。
苏和也不好说自己早就知道莫梨的真身,装作才知道的样子,不得不顺着这样的氛围。
只有陆实,是真的才知道莫梨竟是女子这件事,嘴巴昨日惊得半个时辰都难以合上,还是吃了林瑶一击,才得以解脱。
除去几人的零散的马蹄声,又是一阵马蹄声从轻便重,由远至近而来。
莫梨一看,却是一袭白衣的江雪华。
“诸位可是往北边去?我在徐州事已办完了,正要回青州去,若是不嫌弃,同行一段路如何?”
莫梨打听江湖最近传闻时,一向听说这最近声名鹊起的江女侠喜欢独来独往,如今这是转了性?
不过顺路同行一段,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也没什么秘密不好让外人知道,莫梨也就答应下来。
只是莫梨马后,就是苏和跟着,空间并不宽裕,江雪华状似无意,就同样跟在莫梨马后,与苏和并列,就拥挤了些。
……
陵州城偏僻的宅邸处,莫离身处一处密室中,厚重的石壁隔绝了里外的声音,听呼吸声,密室里仅有三人。
“教里的叛徒,我已有了头绪。”
莫离一开口,就是重磅的消息。
水无涛心神俱惊,一时没回过神,口呆滞地张着,看着面前同坐的莫离和秦玲,过了半晌,才说话道。
“教中竟有叛徒!难怪……只是教主,这次叫我过来,又特地挑在密室说话,莫非…”
“正如你所想,叛徒恐怕在教里扎下了根,地位不小,说不定你我身边,就有他的人在。”
莫离沉稳地开口,只是后面的话,却是等了一会,才有些为难地说道:“没有实证,也没有线索,想要抓住叛徒并不好办。若是时间足点,循着蛛丝马迹,我也有自信把那害了我教不知多少兄弟的叛徒揪出来,只是最近江湖动荡,朝廷那里好像也有些异动,只怕没有那么多时间。”
“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将所有的重任都自己担下,但是,想要快点揪出那个叛徒,最好的办法,还是引蛇出洞。”
“水旗主,我可否请你委屈一回?若是不肯,尽管说出,我们集思广益,或许还能想些法子,不过此计,却是我眼下所能想出的,最可靠的办法了。”
莫离面露不忍,显然他的办法,少不得让水无涛吃些苦头,只是叛徒之事,事关剩下的诸多教众安危,事急从权,他只好斗胆请别人委屈一回。
“教主大人,这种事何须问我意见!就是刀里火里,我也去走上一回就是。我黑旗的弟兄,损失也不少,若是能揪出那卑鄙的叛徒,我受些委屈,又算什么事!”
见水无涛态度坚定,莫离也不节外生枝,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水旗主因事务需要,常呆在如今的总部,经莫离观察,是可信的,他的身份,也正合他计划所需,才有了这么一出。
待到水旗主急匆匆从密室出去,为之后的事宜做准备,秦玲才从背后搂住莫离,将脸贴上脖颈,细细体会着。
“怎么了?”
“只是好担心,担心这都是梦,等我醒来,教主大人又会离我而去…”
秦玲的眼神有些迷失,没了焦距。
莫离只是轻笑,就让秦玲搂得更近了些,才柔和地说道:“不会了…”
灯火将两人的影子倒映在石壁上,坑洼不平的石壁上,衬得影子有些扭曲,坐着的男人影子,又是另一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