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没有正午时的炫目,透过枝叶间的空隙,点点地投射在树下练功的莫梨身上。
身上星星点点的光斑与仍在阴影下的躯体形成鲜明的对比,随着莫梨身形游动,漏下的阳光也在身上流转。
凉风适时吹过院落,飘零的落叶应风卷起,晃动的枝叶将疏漏的日光隔断地更为迷乱,一时间,竟有些梦幻般的感觉。
手中剑尖轻点,莫梨挑起一片片强风中落下的树叶,堆叠的绿叶随着剑尖在周身舞动,待到剑势收敛,缓缓飘落,竟是毫发无伤。
莫梨感应着愈发圆润的气机,按理说,她的内力修为,也已恢复了原先的六七成,就是怀有内伤,质量上与过去可称天壤之别的内力,也该将自己推到了大宗师的门槛了才是。
可是几日修行下来,还是迟迟不曾摸着那蒙的关坎,只在朦胧中捉住了些许线索。
这还是莫梨习武以来,第一次遇到瓶颈。
江湖中的实力划分,在宗师之前,其实没有什么质的区别,其中分别含糊不清,多有分说的余地。
毕竟有内力磅礴者,以力破巧,只需兵刃相接,就能劲力激荡地对方空门大开,可以长驱直入。
也有武艺精妙者,只是手里细微的调度,就能让兵器绕过敌人的防线,轻取破绽。
想要抵达一流者,只要内功或是技艺上有一项足以称雄,便是足够。
当然,相比百花齐放的兵器与对应的法门,内功出于内腑,其中人体的精妙,奥秘多出不知凡几,外功远比内功多了去。
而且就是内力浑厚,人体也终究不能如钢珠铁打的一般,除了那些苦练横练,肌体浑然不似人身的那些,泰半的江湖客,只要手里的剑,不是锈到木枝都能一触即断,哪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把剑往咽喉递出,也能轻易叫人了账。
这也就造就了,相比循序渐进,只能每日苦熬的内功,武者们更青睐于只要天资聪颖,就能一日千里的招数技法的环境。
不过这不过都是宗师之下的区分。
宗师之下,不过是未曾登堂入室的入门研习,杀来打去,拼的还是争凶斗狠的本事。
到了宗师以后,才开始着眼于其上的领域。
当然,这是莫梨的理解,整个辰朝,宗师以上不过十数人,就是搭上朝廷里自行培养,不入江湖的人手,以及些隐匿民间,不掺和武林中事的高手,也至多翻个一番。
若真是按着莫梨的标准,这江湖里大半的人手,都不过还是在学徒上打转。
而宗师以后,内力外功就得齐头并进,缺一不可,甚至说,内功的重要性,开始隐隐压过外功一头。
虽说宗师的标准,乃是创立出一套量身的,可称顶级的武功,但内功的要求,却也都在默契中,凡宗师者,怎么也得有着二十年的功力。
当然,不能是如吐纳法,行气歌诀那样大路货的修出的内力,起码也得是用心卓著,功力纯粹凝实的内力以二十年记。
若是像莫梨家传的那般绝世法门,更是不过五六年,积攒的功力就算过了这道坎。
这也是为何莫梨半道习武,一样短短时间就成了有名的年轻宗师。
而大宗师,就是江湖中那些流传已久的古老门派中的记载,千百年下来,也不过百余数,地母教也能算是一个,莫梨在这些江湖旧事的记载中,都能看出来,这些人的武艺,已经开始脱离术的范畴,逐渐迈入了道的领域。
至于武林神话,那更是寥寥无几,每个武林神话,无不是横压当时武林数十年的人物,出手恍如神迹,不似凡俗之人,便是后来人的记载,也绝难看出其中的意味来。
就比如辰朝的陆太祖,只身能杀穿军队不见疲态,靠得就是如瀚海一般无底的内力,气劲凌空劲射,威力与射程,直如一位专精暗器的一流好手。
双手齐使,便是十位暗器大师布下内力的天罗地网。
而陆平被认为内力无双,就是这样的爆射的气劲,他能挥洒半日不见疲软,再加上内力中宛如浑然大日般灼热的性质,就是射出的无形剑气,都能烧软金铁。
这样的表现,实在超出武林对武功一贯的了解,自然是奉若神明,这也是这等存在的境界,被称为武林神话的由来。
这才让莫梨感到不解,即便内力尚未恢复圆满,如今的内力也已是够用,按理说,不论是手上的技法,还是内中真气的运用,自己都已接触到,并顺应起冥冥中的道理。
就像那天莫梨将碗凝滞于空中,就是靠着内力干涉其中的无数微小的劲力,在凌乱中达成平衡,其中的细微的过程与运用的道理,实在难以言语描述。
用苏和的话来说,起码得用到近代现代才诞生的数学工具,才能精准描述出其中的变化。
可莫梨还是不曾窥见大宗师之境的一鳞半爪。
就是那日与李长宁搏斗中的所得,如今也消化没有消化多少,这几日,几是寸步未进。
莫梨这种想法要是传出去,不知得多少人叫屈,哪个习武者,不知日日苦练,才能在以月计,甚至以年计的修行中,忽有所得,有了长足的进步。
几日就想一变,那得是才入门的外行,哪怕教个架势,都能比原先厉害许多,那才能日有所进。
莫梨都到了近大宗师的境地,还想着日新月异,活像是痴人的呓语。
不过也不怪莫梨,毕竟多年习武下来,她的修行一向是水到渠成,从来没有卡住她片刻的瓶颈,才会有如今的想法。
莫家几代不曾涉足武林,其中常识早就丢了个干净,莫梨天资万中无一,又是自学成才,老教主带她的时候,也想不到她武艺如此精湛,还会有认知上的缺失。
几般下来,莫梨就成了如今的样子。
究竟问题是出在什么地方?
莫梨只好又翻出那本天魔功,直觉告诉她,破除的关窍,就在其中。
说来也怪,莫梨总还是想不明白,好好的一门玄功,走的也是阴阳相生相济的路子,怎么那位先祖,就起这么个名头?
搞得莫梨每次修习内功,都感觉自己像是个魔教的魔头,是那种要在话本里被初出茅庐不过旬月的少侠,于几番拼斗以后斩杀的那种人物。
但是毕竟是先祖定下的名字,她也不好擅做更改,只能压下心里不知怎么形容的,会被苏和称为吐槽的欲望,细致研读起其中的文字。
不过说是秘籍,其实这本功法更像是笔记,其中多的是修行中灵感突来留下的记录,可惜的是,其中多有佛道两家的术语,就是莫梨浅有涉猎,能大致了解其中的意思,最后还是看不懂合起来的道理。
看过了几遍,这次带着些烦躁打开,莫梨还是别无所获,还是如往常一样,只看到许多关于心境的修行和描述。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关窍,或许就在心性和意志上?
只是这种东西玄之又玄,只在那些教派中多有流传,莫梨能想到的,也就是先想办法开解心中的心结。
那岂不是得回了教里,才有机会?
有些担心用时过久,自己的实力进境,能不能跟上日后许会出现的危机,心中燥火更旺了几分,在莫梨脸上都能见到。
这时,才在城中几处牛鬼蛇神混杂的场所走过几遭,打听了三教九流的消息的林瑶,带着一无所获的神色回了院落,正好见着了莫梨烦躁的样子。
啊,也是,陆实家里有着关系,跟着陆老去官面那边探听朝堂的渠道的消息,自己跟着爷爷,也多有接触各种阴暗的角落,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苏和那边在厨房里忙了几日,成天见不着人影,只有莫梨姐姐,城中打听不到东西,只能孤零零在院子里练武。
林瑶脑里想着,觉着大概猜得八九不离十,想了想,就凑了过去。
“莫姐姐,愁眉苦脸的是做什么,徐州城繁荣得很,我们出去逛逛吧。”
随着两人越来越熟,林瑶对莫梨的称呼也从原来敬称的前辈变成了姐姐。
虽然个子高些的林瑶,对着比她矮了半个头的莫梨这样子叫,总有些反差的感觉。
以为莫梨是因为受到了冷落,如家里子嗣外出闯荡,而留在家里的老人一样,才心情不佳,林瑶这样提议。
“现在?是不是有点…”
莫梨过去这么多年,除了祭典的日子,能抽出些闲暇放松游玩,其余时刻,哪有这等兴致,都用去学习管事的手段和精进武艺了。
骤然听到逛街,都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就想把时间都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林瑶见莫梨不依,干脆上手拉扯起来,拽着莫梨的胳膊,就往外拉。
“莫姐姐,心情不好,做什么都是事倍功半的,出去散散心,心情舒缓了,说不定一个激灵,本来想不出的东西啊,它就迎刃而解了。”
知道莫梨是个勤勉的性子,林瑶也就从效率上入手,总算让莫梨软化了些,加上莫梨总还是不好意思与其他女子这样切近的接触,因而束手束脚,最后莫梨略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跟着林瑶就出了去。
既然都出来了,那就且玩一玩吧,说起来,徐州繁荣,自己以前也来过几次,都不曾仔细见过,如今好好玩玩,也许真不是什么坏事。
想了想,莫梨最后还是说服了自己,由轻车熟路的林瑶带路,莫梨就一头扎进了徐州城的坊市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