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的破风声不断响起,空气被暴力撕裂开,与声音一同抵达的,是透着寒光的弩箭。
精钢打制的箭头,坚木的箭杆,还有完整无缺的雕翎箭羽,从劲弩中爆射而出,杀伤力还在一流的暗器好手掷出的暗器之上。
而且不是一支箭,而是一片箭雨,不是一轮箭雨,而是没有间隙,下一轮箭雨已经紧随其后。
纤细的小树被拦腰折断,终究也没能止住弩箭的势头,只是让其能穿透人体的威力,下降到没入其中。
数十支箭和在黑夜的雨中,宛若是天上所下的箭雨,直挺挺袭向行进在树林中的一支队伍。
雨夜骑在马上,这些人却也不曾放松警惕,早在劲风的声音灌入耳中时,武器就已早早攥在手里。
只是,四面八方而来的箭雨,又岂是人力所能抵挡,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林间不断响起,依稀可见铁器相接擦出的火花,然而不过片刻,就渐渐平息。
即便如此,箭雨也不曾停息,待到箭矢落下之处再无动静,只有射入肉中的厚重的声音,林中射出的箭矢,仍是补上了两轮,方才停下。
林中这才齐齐钻出一批人来,手持的劲弩,背上的刀剑,即便是在无月的夜里,也兀自反射着冰冷的光。
厚底的靴子踏过被雨冲刷,铺了一地的血流,只带走一片泥泞,来到方才箭矢落下的地方。
地上满是遍布的箭矢,角度不一地插在土里和肉中,地上静静躺着六对人和马的尸体,被无数透过身体的箭矢钉在地上,流出的血转眼就被大雨冲刷稀释,只在地上留下掺杂红色的水流。
方才还在手中拦截着箭矢的武器,已经零散落入了地上,只露出半截剑身和剑柄,有的甚至被生生从当中折断,露出了不规则的断面。
这等劲弩,就是重甲都能穿透,更何况布匹裹着的人体,在箭头面前并不比草纸厉害得到哪去。
不用想也知道,在这等攻势下,受袭的人绝无生还的道理,就是宗师在此,也只能饮恨。
就像最中间那个受创最重的一样,身上长出无数箭杆,整个人如刺猬一样,几乎让人怀疑身上到底还有没有四十斤肉。
“少了一个。”
当头那人只是一瞥,就数出了地上尸身的数量。
地上一道马蹄印歪歪扭扭向着远处而去,还有零落的血迹沿着马蹄印蔓延开来。
首领手势一动,就有几名骑士拨马追了上去,便是在这样漆黑的夜里,马速也不见多慢,反而如履平地。
装备不趁手,或许会漏下一两个人,这样的可能性也早在考虑之中,因此队伍里也早就召集了几名披甲的骑士。
伏在马上,水无涛轻抚着跨下的马,自己背上着了一箭,正火辣辣地疼,若不是穿了教主从库里取出的宝甲,只怕也如其他一同出来的教众一样当场丧命。
出来会遭遇不少凶险,此事他早就明晰,因此就是带着的教众,也是挑的无有牵挂的,自愿的教众。
但是无论是他还是教主,都万万没想到敌人会这般重视他们,这等品质的弓弩,还有这漫天的箭矢,哪里是地方的势力能拿的出来的?
有这等手笔的,答案呼之欲出。
也就是说,叛徒与他们的联系,只怕比之前所想的,要深厚太多。
背后响起数道马蹄声,急促又连绵,不顾身上几处淤青,水无涛又握紧了手里的双锏,方才就是这双锏,为他遮住了大半的箭雨,而现在,也一定能为他挡住后面的敌人。
刚才如雨般无隙的箭矢,不仅穿过他的防御,落下他身上,跨下的马,自然也没有幸免,即便水无涛心知逃离的要点,就是先要护住身下的马匹,也还是让马中了一箭。
只是箭头浅浅透入了马屁股,但已足够对马的行动造成足够的影响,因此才逃出不过二里地,就被衔尾而来的骑士追上。
混沌锏决的架势摆起,方才接过一阵箭雨,已是耗去了他七成的气力,如今却是不好用些耗费内力甚巨的招式了。
不过有莫梨以她的眼力为他这手混沌锏决构建的架势,即便是死的,也足以拦下天下间九成的进攻。
被暴雨打湿的头发粘在额头上,水无涛的眼中却燃着浇不熄的火焰。
“我可与教主约好了,要安安稳稳地回去,你们这些杂碎,还留不住爷爷我的命!”
怒吼一声,双腿一夹,马匹通灵,顿知主人的心意,同样榨起身体里残余的力量,向着挺枪的骑士冲锋而去。
树林里,泥泞的地上,只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凹痕,显示着方才还有东西深深嵌在里面,只是如瀑的暴雨,终会在夜里洗去全部的罪恶。
到了日出的时候,这里只会一如既往,恍若什么都没发生。
……
无云的夜晚,银月为院落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外衣,莫梨一反平常的样子,站在院里怔怔地望着天上如钩的月亮。
莫梨一向注意养生,毕竟脏器乃精气之源,也是内力之根,成日晚睡晚起,只会引得内气失调,让内力难得寸进。
只是今天莫梨辗转反侧,却是如何都不得入眠,只能披上衣服,在院里散步,排解心里挥之不去的情绪。
院里精致的景观,错落的卵石假山,还有一片一小片池塘,浮着生动的荷叶,都按着名家给出的布局,在院中错落有致。
但莫梨并看不懂这些,只是凝视着天边遥远的月亮。
是啊,莫梨只想着自己,为了不受自责的折磨,而选择了逃避。
但别人不会如她一样停滞不前。
虽然傍晚见着的那个暗哨,身上带的地母教的护符,十有八九是嫁祸所用,但莫梨久未回教,她就真的知道教里如今是什么样子吗?
仅仅半年,朝廷才不会停下动作,藏在暗中的叛徒,也一定不会罢休,自己只是一厢情愿,才认为教里的大家,一定还藏的好好的。
其实局势恐怕凶险无比,倾覆也只在转瞬。
不能再拖了,自己的责任,怎么都要去应对才是,这些天与徒儿他们的旅行,路途中的开心,已为莫梨扫去了心上厚厚的阴霾,只留顽固的黑渍。
放纵了这么多时间,也是足够了,莫梨暗下决心,待到这里的事情尘埃落定,她就得回去教里一趟了。
没有变回去不要紧,不让局势恶化,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为了自己微不足道的情绪,就耽搁了教里众多兄弟的性命,只会让莫梨更加瞧不起自己。
等着我吧,就算不好暴露身份,我也一定会为你们扫去全部的阻碍,让大家可以重归平稳的生活的。
想起一直不离身侧的秦玲,办事利落,从不让他自己担心的张浩,平素和气,但内里尽是刚强的水无涛,还有教里许多熟悉的面孔,比如总是红着脸去找秦玲的那个小护卫,甚至常常找到自己这来,只为多见秦玲一面。
那孩子好像是叫唐随吧,若是有机会,可以试着撮合他们一下。
还有那个站岗老偷懒打瞌睡的小崔,厨房里总把剩菜带些回家的张大妈……
都是莫梨熟悉,且叫的出名字的面孔。
心中的责任感终于还是压下了恐惧,这份时日足以让莫梨鼓起勇气,遥遥对着银月,在心中下定决心。
郁结的情绪散去,心中顿时清明了许多,莫梨察觉了胸中的变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才挪步回了自己的客房。
该是时候睡下了,早点解决这里的事情,才好早点动身,去处理教里自己留下的隐患,而且还有收藏的一枚碎片,也正好交给徒儿。
莫梨沉沉睡去,苏和却还是无比清醒,不过不像从前那样,卧在被子里关着灯看手机,而是蹑手蹑脚,让林瑶带着,潜入了甘府的别院。
林瑶师从无名的神偷林中侯,匿形潜伏的本事自然弱不到哪去,避开巡视的守夜下人,就一路在阴影中靠近了甘府的外墙。
在墙上借力一蹬,林瑶就跃上了墙顶,骑在上面,苏和的轻功还是他的短板,便是借力,也还是离墙顶差了一截,正好由林瑶接住,也就顺势翻了过来。
跳下院墙,刚好躲在一株小树的阴影后,苏和拍拍手掌,拍去些尘土,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而是来到了牛壮实他们几人所住的别院。
夜深了些,牛壮实这边的窗,却还是有光透出,苏和靠近了些,就听见里头传出吵闹声来。
“哥俩好啊!头儿你输了,吃酒!”
却是里面在划拳。
苏和凑过去,轻轻敲了敲门,里头热闹,几人毕竟都有武艺在身,虽然吃了酒有些醉意,也不至于错过这突兀的声音。
“是东家么,对不住了,我们又忘了时辰了,这就去睡,这就去睡!”
“是我。”
苏和推门进去,就跟里头几人打了个招呼。
见着了苏和,牛壮实酒意顿时就散去了,赶忙站起来道:“苏兄弟,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谈么?不管怎么说,先坐下来来吃杯酒吧。”
也不推辞,苏和就拿了把椅子坐下,不过酒杯却是没有接过,他饮料喝惯了,酒还是未曾沾过的,就是在这类似古代的世界,也不打算接触。
“牛兄,我今天跟踪了你的东家。”
当头一句,就让刚举杯豪饮一杯的牛壮实,将尚未入喉的酒水喷了出来。
“咳咳,苏兄弟,玩笑可不好乱开啊,看给我吓得。”
“是真的,我跟着他,看见你们少东家去了城南团巷深处一间屋子,里面人鬼鬼祟祟地放了他进去,许久才出来。”
牛壮实面色瞬间认真起来。
“既是苏兄弟所说,应该不会骗我,还以为找到了可靠的东家,看来又是个不省心的。说吧,苏兄弟要我们做什么。”
牛壮实名字父母虽起得憨,脑子却不像同样牛家乡出来的几个弟兄一样转得慢,不管是少东家暗地里有另一面,还是染上了什么恶习,此刻由苏兄弟告诉他,一定是有所求,而且与此相关。
于是苏和凑了过去,就对着牛壮实耳朵轻声密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