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厨艺大会还有十日。
徐州城外不远的一处村落,莫梨循着线索,找到了偏远角落的一间小院。
踏过门前的土路,虽算不上整洁,却是干净,村里鸡鸭叫声不绝,四处可见留下的秽物,眼前的这间院子,难得的清爽。
身后并没有陆华跟着,很奇怪,那日莫梨独自离开,本以为陆华会生气,会禁她足。
结果轻飘飘就把她给放了过去,最近更是,直接跟她说自己有事要办,索性放了莫梨自行追查去,只要每晚回去陆华暂居的住所即可。
这样的变化有些出乎莫梨的意料,不过正合她意,毕竟去找到小张藏起来的那些寻常信众,也是莫梨所要做的,若是莫梨找着了,陆华又跟着,难免直接把他们抓起来,就不是莫梨想要的了。
还是这样好些,起码不会束手束脚。
迈进院落,莫梨就见着了靠墙边的鸡笼,里面几只鸡有活力地啄着翅膀,另一边零落的柴火,木桩边放着的斧头,刃口略钝,看得出经过很好的保养,依旧在使用中不免卷起了刃,需要打磨。
看来是这里没错了。
近十年教主当下来,就是莫梨在这方面天赋弱了些,做事的能力,也早锻炼到了够用的地步了。
依着那些书信中小张这边传递出的线索,莫梨通过排查找出了可能的情报来源,再挨个询问,莫梨总算找到了小张这半年来多次交易的人。
是个混迹在阴影的行当中的人。
即便是徐州城,这样的领域也是存在的,哪怕是盛世中的大城,这样的影子,也不过是小了些,稳定了些,却绝不会根除。
莫梨这样的外表,就是戴上了薄纱,进入那群聚着流浪者,乞丐,以及种种穷苦人家,帮派分子的地盘,也不免遭到窥视。
不过连剑都用不着拔,莫梨只需要用拳头,就能教会他们他们一直遵循的规矩。
也是用着这双道理,成功让莫梨撬开了那贩子的嘴巴。
虽然那贩子满嘴都是不合规矩,又是问莫梨要切口,又是要开口费,不过只需莫梨在其穴位上一点,就能让他在地上嚎一阵子。
加上边上躺了一地的持着棍棒的不轨之徒,莫梨轻易就问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小张曾数次在贩子那边的渠道采买过大量的物资,都是托运到城外,再自己送到这个村落来。
而莫梨找到这后,同样在村里四下询问了一圈,知道了这半年间才搬来的一户人家,还有每隔旬日,就会有一青年推着推车来送些米面蔬菜。
这样的地点,莫梨其实打听到了几处,都散在不同的村落,不过徐州城的据点,本就是几户信众自发结成,按着家庭散开躲藏,避免人多引起注意,也是常理。
莫梨也是随便选了一处,就先过来查探了。
“是小张哥来了吗?”
莫梨并没有藏着自己的脚步声,院里的地面较与村外也更平坦结实,带着体重的鞋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十分明显。
屋里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莫梨刚接近门前,平整带着些磨损的木门就吱嘎地打开,露出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脸庞。
不过见了门外的莫梨并非是他所期望的人,那少年面上转瞬就紧张了起来,花了片刻才刻意放松了些,刚敞开的大门也慢慢掩上,少年将半个身子藏在门后,只露出张脸来。
“你是什么人?”
莫梨当然不会去怪罪这样警惕的态度,只为自己害的他们如今得这样小心翼翼而惭愧。
我记得,三年前搬来这的信众王家,就带着个快十岁的孩子,倒是跟这少年的年纪对得上。
样貌倒是和记忆里的样子有些差异,不过莫梨并未把这样的问题放在心上,一是莫梨只在那户信众搬走时去见过一面,记得查了也是正常,二是小孩子吗,三年不见长开了些,变得不同也是常事。
莫梨甚至听说过,沙州的西风阁,本来有过一位阁中弟子的孩子,七八岁便随依父母拜入西风阁,样貌生得清秀可爱,甚至打动了同州前去交流的黄沙门的年轻女弟子,央求这孩子的父母,想要待其长大后完婚。
成为沙州一时风行的八卦。
尤其是那孩子长大以后大变了模样,从本来清秀稚嫩的白面娃娃,长成了满脸横肉,髯须几乎长了半张脸的肌肉大汉,那二十五六的黄沙门女弟子又心生悔意,誓死不从。
西风阁与黄沙门也因此结了仇,从本来时常相互交流的友派,成了如今到哪碰见,都要先呛口气的仇家,到现在也有五六年了。
没办法,毕竟那女方是黄沙门掌门的爱女,那少年,又是西风阁长老的独子,自然不肯轻易罢休,闹了几阵,哪家面上都挂不住,又不肯退让,也就发展成了如今的地步。
门里的少年还是怯生生地看着莫梨,这样的目光并不稀奇,而且软弱无力,如担惊受怕的小兽一般。
这样的目光莫梨并不少见,当初随老教主游遍辰朝疆界的时候,莫梨就常在困苦的地方,见过这样的防备,怯弱的眼神,甚至更早以前的莫梨,也曾有过。
然而就是这样的眼神,对莫梨而言,却比搏斗数十载,眼中透出的武道意志打磨得如同金刚石一般坚定不移的高手,比手染鲜血透骨红,以杀为乐的恶徒眼中磨灭不去的凶煞戾气更为有力。
让莫梨一时无地自容,想要远远逃开。
“我是小张的朋友,小张他最近都会来不了了,我就替他来看看你们。”
小张虽身死,但事情仍未解决,若贸然告诉他们,万一惹得他们擅自行动,说不得会害了他们,莫梨只好先说句谎,待到事情终了,再告诉他们真相。
莫梨也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虽然责任驱使她来到这里看看这些被她连累的信众的现状,然而便是他们肯信,莫梨也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因为莫梨很害怕。
害怕自己在他们眼中,就像当初摧毁了自己温暖的小家的那个富户少爷一样,是破坏了他们平稳生活的罪人。
“那你先说,小张哥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缩头到门后,似是琢磨了一阵,才又探出头来,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莫梨哑然失笑,这孩子是以为能答出这个问题的,就算说的不假吗?也太天真了些。
“小张哥叫张开山,对吧。”
莫梨尽量用着和蔼的语气,腰也微微弯下,将身体放低,免得少年仰视,以示亲切和无害。
“姐姐真的是小张哥的朋友啊!”
少年面上紧张的脸色总算褪去,换作开心的笑颜,不过转眼又暗淡了些。
“那小张哥呢?小张哥怎么来不了了?”
“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这个理由轻易说服了面前的少年,不假思索地,少年就要将们重新敞开,让莫梨进来。
屋里却终于走出一个中年的男子,脸上多是辛勤劳作留下的痕迹,见着门外的莫梨,急忙上去抱住了少年,同样一副警惕的样子,用自己的背护住少年。
“姐姐是小张哥的朋友。”
见自己的父亲这样,少年也连忙解释起来。
“不用了,我只是替小张哥来看看。”
莫梨从怀里掏出些铜板和小块碎银,便塞到孩子的手里。
“不叨扰你们了,这些你们先收着,就当是,就当是我的,我的心意。”
趁着那中年父亲还愣着的时候,莫梨急匆匆离开了院落。
她来也不是想做什么,只不过是想确定一下,这些藏匿起来的信众,是否还平安,而那些财物,只能是聊表歉意罢了。
若是可以,莫梨倒是想把身上的钱都给出去,只是那样的话,过多的财物,或许反会让他们被惦记上,思来想去,莫梨只给了这些。
就是用得奢侈些,也够他们一家一月的用度了。
不过,淡淡的疑惑在莫梨心里升起,自己记得还是模糊了些,王家的男人,是长这样的吗?
快步间,莫梨已离去了村落,便往下一处信众的住处去,轻功身法迅疾无比,直在耳边扯出嘶嘶的风声。
而身后村落里传出的声音,也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柱子,咱们要不要去找王家的小子一块出来玩?”
“不了吧,敲了他们家两天的门了,都不见他出来,今儿还是我们自己去玩吧,就去摸鱼好了。”
爆豆的声音响起,木门早已关上,方才还如怯生的少年,身形一节节拔高,转眼就比莫梨高出了一个头去。
父亲也一把撕下脸上的伪装,皱纹和深色的皮肤落下,面孔还是那副面孔,却不是方才饱经风霜的模样,而是年轻了十余岁不止。
“殿下说得还真不错,还真有这么个姑娘找上门来,可惜这里村民早被我们收买,那妮子可什么都问不出来。”
“哼,你那演技,还是差了些,多亏我这孩子扮得精妙,不然早教人家看出了破绽。”
“不就有些缩骨易容的本事吗,要是我能来,定表演得不比你差到哪去,而且那妮子怎么都不可能认识这里本来的住户,就是演差了些,又能怎么的。”
“这可是殿下的交代,不可怠慢,你看那女子的眼神,多少精细,要不是我劝住你莫要用那易容面具,只怕早被瞧出了端倪。”
“话说回来,这里本来的人家呢,你怎么处理的?”
“都交给殿下处置了,都是殿下的子民,总会有用处的。”
“这倒是你想得多,难怪每次都是你做主。”
“其他几处的人手应该也做足了准备,那姑娘见着的查到的,都会是我们造出来的东西,若是所想不差,很快,她就会依着殿下的想法,成为殿下的东西…”
少年的清脆笑声在空屋里回荡,只是与这音色相比,笑声的内里,却满是阴恻和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