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的那瓶神仙水,你可有保管好啊?”
甘辛正坐在章护法的对面,低垂这头,只埋头听着,听了这话,才将白瓷的瓶子又从怀里拿出来,攥得死死的,似是要将其生生捏破。
“很好,看来不管你小子心里是怎么想的,这点轻重还是拎得清的。”
甘辛身体猛地一颤,果然,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伙神秘的家伙注视下,几次心里摇摆,想要将这瓶儿一毁了之,都被看了个清楚。
“把那箱子拿进来。”
章护法不紧不慢地说道,手里兀自还专心在木雕上。
话音刚落,门外一候着的汉子便打开门捧着一个箱子进了来,将箱子小心放在案几上,才将其打开。
里面满满当当尽是白瓷的小瓶,甘辛提起手里的那瓶对比,一模一样,内里装的,只怕也是一样的东西,心里骤然一凛。
“这神仙水关系我教的大计,先前我告诉你这关键的神仙水只有一瓶,就是要看看你有没有胆子违抗我教的命令。若是敢,我还有时间换上一家,免得让大计坏于你这等人之手。”
甘辛松下口气来,虽然他只是更担心这些人的报复,才不敢将瓶子和里面的物什毁去。
“不过你已过了考验,倒是可以将大事托付于你了。你可知,我教为何要找上你甘家一个区区开食肆的吗?”
“我…不知。”
甘辛只作唯唯诺诺的样子,结巴地说了一句。
这态度很是让章护法满意,他接着说道。
“因为我教需要,让这徐州城的高层尽数喝下这神仙水,那什么样的场合,最方便办到此事呢?”
也不等甘辛回答,他就自个答了下去:“厨艺大会。”
“厨艺大会举办数十年,早已是徐州的盛会,在这一天,莫说徐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是整个辰朝体面的人,也有不少将要来此,品尝堪称辰朝厨艺顶峰的菜肴。”
“而什么样的菜,才能轮得到那些身份最贵的达官贵人品鉴呢?自然是那夺魁的厨子做出的折服所有挑剔的评委的菜。”
“所以…”
章护法将箱子推至甘辛面前。
“你只要在今年天上楼夺得魁首以后,在你家厨子重做那菜时,将这些神仙水加进去,不多,一道小半瓶足矣。”
只听神仙水这名字,甘辛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而在厨艺大会的最后,夺魁的大厨将那最得意的一手呈给所有贵客品鉴时,那些徐州城中呼风唤雨的人物,尽皆吃进了这神仙水…
甘辛不敢想象这伙人到底要做什么,只有一道凉意从尾椎升到头顶,将背后染成一片冰冷。
但早就被盯上的甘家,又有什么法子拒绝呢?
不论是之前所去的那间屋室,还是北城富户聚居的丁府,从两边入手,以甘家常年夺得厨艺大会前列的名次建立起的关系网,都不曾查出这些人的来路,一家人的安危又置于人手,他根本没有反抗的办法。
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名头偌大的田师傅,备受多方的关注,便是他们暗地派出的人手被田师傅毫不留情拒绝,为了避免暴露,他们也不曾向田师傅一家下毒手,只是胁迫了同样大有名气的甘家,并在去年大会中动了手脚,让其大丢脸面。
甘辛也不好怪父亲,在听闻有人有法子让他们天上楼盖过百味坊,在厨艺大会上拿下首席一次时,那样不假思索。
虽然两家过去交好,甘家从各地聘请的大厨,也常与田师傅交流,但田师傅靠着一手百人百味的手上功夫,垄断魁首十数年之久,怎么着心里都是有些不服气的。
天上楼的几名大厨,虽在自己所擅的菜式上不输田师傅,但比不过人家全面,更有那神乎其技,便是教都教不出去的手法,让不同的食客从一道菜上吃出最深刻,最欢喜的味道。
结果就是这一念之差,甘家就沦为了这伙神秘人的棋子,本以为会教他们厉害的菜色盖过田师傅一头,结果却是暗下黑手,更是让甘辛的父亲懊悔不已,甚至深居简出,将事务交予甘辛处理。
甘辛正欲带着箱子回去,纵是再不愿行这等事情,没有法子的他终究没有反抗的能力,就连想要劝阻田小妹参与大会,免得这伙人为保天上楼胜算,对其下手,也是无果。
院外忽然一阵喧哗,叫嚷声甚至透过窗户传进屋里。
章护法顿时如临大敌,莫非是他们的存在为外人发现了?
章余急迫地连手上将要完工的木雕都放在案几上就冲了出去,身形之快,不通武艺的甘辛只见着一阵疾风。
转眼间,屋里就只剩他一人,还有案几上的箱子,和一旁只差关节,就要完工的提线木偶。
“喂!”
空荡荡的屋子里忽得传出声音,唬得甘辛险些蹦起来,见他一时没有反应,那声音又叫了一声,甘辛循声抬头,才见着屋顶掀开了一片瓦,从缺口中露出张脸来。
自然是苏和。
而章护法急急奔至他们用于藏身的丁府后门,就见到甘辛带来的,守在后面等着的牛壮实,正在与一白面小生交手,刀剑相接,端的是凶险。
无生教要在徐州城办的大事,可是少教主上位后策划许久的,投入的力量自不可小觑,然而待到章护法出来,只能见到自家守门的人手,已倒在地上,面色法请,口吐白沫,已是不活的样子。
暗哨也不见踪影,应是也丢了性命去。
竟然只有被他们控制着的甘家的小子新聘的护卫,反而还在这抵御来犯的敌人。
而且还隐隐占着上风。
一群废物!
章余心里暗骂一句,看着牛壮实的眼神,却是热切了些,眼下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这牛壮实和他一干小弟,早在救下当时遇袭的甘家时,就被他们无生教细细查了底细。
从牛家乡里走出来的穷小子,功夫倒是不错,放在无生教,也能算得上中游,而且看目前这架势,实战时实力发挥更是出色,远比这些办事不力的废物要好。
重要的是,牛壮实先是在临山县替一那点家底就想造反的梁府做事,后天又收钱帮名声极坏的水龙帮打擂,一看就是可造之材。
那就不急着亲自出手解决了,且再观察一下。
而后门前交手的另一人,陆实却是在心里无语。
这劳什子主意,竟是要他在此与牛壮实斗上一阵,提前交流过招式,最后诈败一手,给牛壮实一个混进去的理由。
难得又一次与他交手,陆实自然是想一雪前耻的,起码多日下来,他已把才修成的百花缭乱练得圆润了许多,更是能与其他招式连贯衔接,实力更上一层,自信能找回场子了。
偏偏已经安排好了,只能斗过一阵,可以占据上风,但最后关头,还是要诈败退去。
至于门卫,倒是两人联手一同突袭杀死的,毕竟牛壮实跟来了几日,又是个心细的,有意之下,凭着经验已摸透了丁府里安置的人手,和外面的哨位。
知道他们在丁府中留守的人不多,才敢如此行事。
并且,顺便也能引出里面剩下的人,助着苏兄潜进去趁机调查。
不过效果嘛…
厚底的大刀势大力沉,轻易就击碎了陆实用剑花撩出的残影,陆实急退一步,才堪堪与刀锋擦过。
然而牛壮实脚步一转,就借助了这空回的一刀之威,不需收刀卸力,再去重整架势另出一招,而是将这一刀的威力化入了下一刀,配合步法弥补转身的破绽,下一刀又如山岳般劈来。
陆实接连使出花团锦簇与双花并蒂,才勉强止住这刀的势头,免得牛壮实越战月狠,直到不可阻挡。
都不用演了,陆实有莫梨偶尔的指点,进境比起原本在家苦修快上一截不止,然而这牛壮实的成长速度,却比他还快。
最初在梁府碰面时,自己的百花剑还能杀得他难以抵挡,直到熟路,也是行险,才将自己压制。
再到曲江城的擂上,用老的招式再想威胁他,已是不能,便是新练的百花缭乱,也在阴差阳错间被其堪堪化解。
而如今…陆实有些担心,自己的就是把整套百花剑贯通,只怕也难带给牛壮实凶险了。
毕竟陆实不过是中人之资,依靠着内功和剑法本身绝高的品级,才将他抬至了同龄中上游的层次。
而牛壮实,却是乡里难得的天才,跟的不过是个教大路货刀法的师傅,却硬是推陈出新,琢磨出适合自己的一套刀法,还调教得几个同样资质平平的小弟都有一战之力,才有心出门闯荡。
而越是资质卓绝,在实战中提升越是飞快,无论是见识过陆实手里的百花剑,还是黑店扛住路数异于中原武道的秋娘,亦或是救下甘家几人时应对无生教的刁钻技法,都大大刺激了牛壮实的成长。
生死关头的搏斗,最是让人长进,走了这几遭,一次比一次凶险,若不是内力平平,牛壮实如今放在一流里,也可堪上游了。
也就是按着苏和的面板来看,刀法已接近400了。
章护法虽不知百花剑来历,一样看得出这剑法招数绚丽的同时,杀机暗藏,灵活多变,牛壮实面对这等武学,尤能占据上风,端的是厉害,只怕离自己也不远。
观察完毕,却是不能让他们再打下去了,虽是今儿要与甘辛摊牌,才挑了半夜,这里打斗的声响,也该将巡夜的官差引来了。
章护法足底生风,就从一旁降临,袖子一动,丝线爆射而出,只在夜空中显出微微的反光,就要取陆实的性命。
陆实正战至酣处,准备打出最后的百花缭乱,就诈败遁走,结果异状突生,正卡在他出手之际,便是回防,也来不及。
牛壮实也是一惊,见情况凶险,甚至就要收住刀势协防,就是拼着计划不要,也不能让陆实受了伤,甚至丢了命去。
几根银针适时飞来,将丝线截断了一瞬,偏移了其路线,也给陆实留出了喘息之机,陆实再无保留,百花缭乱一出,漫天的剑影化作了屏障,只擦伤了胳膊,终究还是有惊无险。
又是一个弹丸飞来,在地上爆起一蓬烟雾,趁着烟雾的掩护,陆实急忙遁去,被烟中的林瑶拉着,从安全的路线撤离。
担心来敌还有准备,章护法啧了一声,终究还是没有追去,只转头向牛壮实。
“这身手倒是不错,我问你,你可愿为我们做事?报酬定少不了你的!”
甘辛已提着箱子出来,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番话,章护法却也是坦坦荡荡,混不把他当回事。
牛壮实装模作样沉吟片刻,而后开口道:“只要好处足够,咱不在乎替谁做事。”
一时,甘辛面上不甘气愤溢于言表。
章护法只拍了拍甘辛肩膀,幽幽说道:“你只做好我教要你做的就是。”
随着甘辛的身影独自消失在远处,章护法才转过头来,问起牛壮实:“你可知,方才来犯的,是什么人…”
走过了拐角,甘辛面上猛得松弛下来,苏和在梁上,已听了他们的对话大半,见甘表情有异,才干脆露面与他交谈,交换了消息。
好在刚才演技爆发,骗过了一阵。
希望那苏和所说的计划,能帮助他摆脱这样的困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