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西的一间民居里,一行七人在屋里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火油中加了巧匠钻研的油料,足以让油点燃后飞速扩张,更是能轻易点燃经过了防火处理的建筑木料,哪怕是落到了没有可燃物的地方,也能一时不熄。
另外,几柄打磨到反射着莹莹的冷光的刀剑整齐地躺在桌上,从形制到长度弧度,皆是大有讲究,更罔提那宫中御用的匠师独门的手艺锻打出来的钢制剑身,遇上些所谓名家流传下的神兵,一触即溃。
不过几人手上的动作,却是越做越慢。
毕竟上头已经发来了命令,要求他们在等到人来前都要装作准备尚未充足的样子,除非等待命令更改。
一开始说好大概是上午时分,不过眼下太阳已经过了中天,开始往着西边的天空滑落,屋里几人不敢多做些旁的动作,因而连饭食都还不曾用。
都是习武日久的汉子,食量本就比常人大上许多,即便有内功在身,一顿不吃碍不着什么事,腹中空虚的饥饿感,一样是个不小的考验。
但这七人毕竟都是严酷的训练中走出来的,虽然心里总还是有些不耐,终究还是老老实实按着命令不曾妄动。
而不远处另一间别院里,端坐在精致的院落中央典雅的石凳上,陆华看着眼前俯身的暗卫。
“这次拿出了全部的本事,还是让莫梨隐隐有所察觉,于是不得不撤退?”
陆华微皱着眉头,他倒是没想到,此前也不曾听闻过莫梨在匿形隐蔽一道上有什么建树,在地母教里收拢的叛徒那,也没听过这样的消息。
结果这几日,从最开始暗卫还能一日中大半时间都能暗中观察莫梨,到现在拿出浑身的本事,也暗中窥视不了半个时辰,就将要露出破绽,不得不退却另寻时机,如果说是这段时间的进步,未免也太快了。
陆华身边这位贴身的暗卫,可是用军中训练最精锐斥候的操练方法,和辰朝开国的陆太祖剿了当时一家势力极大的买凶杀人的刺客组织,得来的配套的内功与身法,才训练出来的货真价实的隐匿一道的宗师。
也是知道这样的暗卫,每一位都来之不易,绝没有一个是水货,陆华才没有训斥或是指责,倒不如说,莫梨越是厉害,那么能够收服她的话,陆华的收获也会更大。
只是…陆华听着较远处的另一处院落中,至今都还没有什么动静传来,恐怕是在暗卫不得不退出监视状态的这段时间里,莫梨又遇见了什么变故。
不然按着陆华这段时间为莫梨从地点到时间仔细安排下的线索,这会也该找过来了。
不过陆华并不显得焦急,遇见莫梨,本就是意外之喜,哪怕莫梨最后改变了主意不来,也不过是改作本来的计划罢了。
陆华想得很好,先是借助收拢的叛徒,往地母教中传递徐州城另有要事发生的情况,而莫教主已察觉教中叛徒的存在,用心思虑下,派出探查的人,一定会是心腹。
然而莫梨绝不会知道教里与叛徒走到一道的人有多少,因此派出的人手,也俱在陆华的视野下,轻易就能劫杀改扮了他们的身份去。
而后,利用从这些人身上搜出的信物,管这些人本来的计划是什么,如今扮作这些人的人做什么,那就是地母教的人做了什么。
接下来,也就不过是让这些扮作地母教来人的手下,在厨艺大会这种人流聚集的场合大闹,比如放上这么一把火…
那么,地母教这魔教的名头,也就坐实了,哪怕之前不愿轻信官府,对此持观望态度的百姓与武林中人,都会把地母教当做丧心病狂的魔头聚集之处。
而后,放任这等魔教在陵州做大,以致发生这等事端的平王府,自然难辞其咎。
当然,这样的火若是真放实了,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陆华会在最后一刻出来阻拦,装作意外撞破这些魔教恶人欲行滔天大罪的样子,将他们缉拿,在众目睽睽下,搜出他们身上可证身份的信物及文书,坐实这层。
而后,陆华就能借着这层关系,名正言顺地向父亲弹劾平王府。
作为陆太祖开辰朝时,主动向陆平献了陵州,且在论武上与陆平打了个痛快,因而以顾念太平之意封了异姓王,有总管陵州内事之权的平王府,时至今日,早已让朝堂上诸多上官不满。
毕竟陆太祖任性,给的权力够多,但是辰朝几十年发展下来,这块肉渐渐难以再长大,而围在肉旁等着分润的众人,胃口也日渐壮大。
陵州这么一块难插进手的肥肉,哪能不被觊觎?
而这么件大事,就是陆华阻止,让火不曾真正燃起,伤人无数,这等用意,也足以引起朝野震动,以此弹劾,即便平王府有陆太祖的诏令相护,需顾及这层皮面,也得大伤筋骨,吐出许多肉来。
而这些吐出来的,陵州内的官员人事,各类产业,便是陆华用以招揽自家派系的酬劳。
支持陆华的人越多,才越有扳倒太子,自家上位的可能。
只不过,在徐州城陆华意外碰见了莫梨,这本来准备了许久,与地母教中的叛徒互通消息无数,才做出的计划,就轻易被陆华给改了去。
毕竟莫梨生得实在对陆华的胃口,脾性也引起了陆华的兴趣,又有绝伦的武艺,加之其身份,更是能做许多事情,若能收为己用,里外重新运作一番,收获未必就比本来预计的要小。
所以陆华先是跟在莫梨身边,考察了几天,确信莫梨的心性与处事方式,再以此制订了计划。
陆华等在这里,就是计划的最后一环,准备好的让莫梨循线追查的一切,会将莫梨引到此处,见到这些陆华准备的地母教中人。
依陆华所想,莫梨见到自家的部众竟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定然会先是言语分辨,劝说。
待其争吵之际,陆华再假作同样追查至此,将他们的身份撞破,在震惊中不得不痛下手去将莫梨捉拿。
莫梨自然一定会辩解,陆华再假作这些时日的相处,相信莫梨并不是什么坏人的样子,相信其中定有误会,而后招揽莫梨,答应为她寻找教中叛徒,洗去冤屈。
至于本来与陆实暗通的那个叛徒,卖了就是,他已没了价值,倒不如用作收服莫梨归心的礼物。
依莫梨这些时日被陆华派下属布置的线索绕得团团转的样子,陆华相信这些设想出不了什么大的纰漏,便是有,也是轻易就能弥补的。
毕竟莫梨作为教主,一定不希望魔教的恶名始终挂在身上,而想摘掉这点,也只有陆华是她认识的人中,有这个能力的。
也是为了避免莫梨想太多,陆华若是一猜出莫梨身份时,便主动上去自请为其分忧,太过反常,陆华才需要做这些手脚,让收服莫梨的过程顺理成章一些。
而且这种危机时递出手去,让莫梨感恩戴德,比起自请上门,贬了自家身份的做派好了不知凡几。
陆华也不虞莫梨认出这些自己准备的人不是真的地母教人士,毕竟以陆华调查到的莫梨的轨迹,教中那个只是替身,莫梨已有许久不曾归教,应是觉得独身在外调查,反而容易比在教里调查来得方便。
这样的话,地母教陵州独大,信众本就众多,只要说莫梨不认得他们本就正常,也算说得过去。
砰!
巨大的碰撞声从外传来,陆华顿时竖起耳朵,莫梨总算来了,他也该去远远盯着事态,好在合适的时机入场了。
可惜莫梨连自家暗卫都能察觉,不得不躲得远些,只能让暗卫传递消息,还有那些安插的人手在关键时高喊出莫梨的身份,以为号令了。
陆华一行计划,想得倒美,只可惜他落位以后,来的人,却并不如他所想,而是另一个男人。
水无涛双锏一震,脱离门框的大门重重倒飞出去,直冲院中一个布衣打扮的汉子。
冲进去后,水无涛四下扫视,一眼便认出了地上的火油,还有诸多引火物,顿时怒发冲冠,青筋暴起。
“我说怎么我那些兄弟明明都死在了箭下,这里还有什么远来的地母教人,原来竟是要把这种天大的屎盆子扣在我们头上!”
水无涛只一眼,便扫出了这些人的穿着,与跟自己同来的一干兄弟一般无二,哪里不知道这些人欲行何事,当即怒吼出声:“敢这样折辱我的弟兄,我一锏送你们通通下去给他们偿命!”
水无涛发须尽张,犹如内力运至了浑身上下,身上所披数创还未曾好个完全,一样不减其威势,手中混沌锏决运起,当头盖来,竟真有了点足以开天的气象。
正当中的布衣兵士本是长于扮演,手上功夫略显不济,又是匆忙拾起兵器招架,水无涛又是跟着莫梨精炼过武艺的,那是这种仓促的应对所能抵挡的。
千锤百炼的钢身被生生砸断,双锏去势只是稍减,仍是朝着此人正当中袭来。
布衣兵士持剑的虎口当即便被巨力震裂,血流如注,不过下一刻,双锏已来到他的胸口,运起抵御的内力直如无物,崩山劲的爆发力道摧毁了阻在路上的一切。
布衣兵士倒飞而去,胸口深深塌陷,前胸几乎与后背贴至一块,此刻便是江湖里名医齐齐出手,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当先便斩一人,水无涛气势更旺,挥动双锏,便以劲风扫叶之势,朝着余下的敌人杀去。
如此变故,便是这些军士再蠢笨,也知道这绝不是上头计划的一部分,而是来了敌人,他们也是营里出来的好手,便是一时不察着了突袭,也不会因此失了阵脚,在布衣兵士被轰杀的一点时间里,就已各自做好了交战的准备,距离拉开,又彼此呼应,乃是军中歼灭少数敌人所用的阵型,直如一个口袋,把水无涛裹在其中,口一收,就再逃不出去。
但水无涛并未退却,而是直直地往着里冲,双锏又重重砸在身前两人的兵刃上,将包围暴力凿开。
哪怕代价是背后登时开了几道血痕,将衣服都切了开来,露出其下尚未好完全,甚至有了化脓迹象的伤口。
疼痛刺激地水无涛越发凶狂,手里双锏力道不见,反而一下比一下重,每一下,都仿佛是榨干了浑身的气力,但下一击,却仍是比上一击更加暴烈。
这等蛮力却是起了奇效,生生在每次阵型将要收拢完全,重新联成一体时将其砸开。
只是兵士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已是有了防备,百般卸力下,哪怕各个都胸中憋着口血,终究还是撑下了水无涛一波波进攻,还在他出手时无暇顾及一旁的间隙,在他身上多添上几道伤口。
水无涛劲力再催,只待一下,他就能凿穿这个阵型,多带下几个人去了!
这时,军士中一人忽得开口:“这疯人好大的力气,院里都给他砸了个稀碎,任务又要如何交差啊。”
却是见局势将定,问起能拿主意的人之后该如何是好。
听见任务,水无涛布满血丝的眼睛清明下来,莫教主吩咐了任务,他可不能为了逞一时之气,便在这里把命送了去!
莫教主可约定过,要等着自己回去的!
清醒下来的水无涛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刚才爆发力道的一式开辟鸿蒙已在身前打出好大一个间合,正是抽身的时机。
只是水无涛一提气,才发现丹田中已是空空荡荡,还有着透支的虚弱感,因剧烈运动,不断淌出血的伤口,也让他失了气力。
就到这里了吗?好在我此次出来,就已算是完成任务了,只可惜,不曾将这些狗贼多宰了几个,送去陪弟兄们…
正欲闭目待死,水无涛却听见一声惊喝:“水…”
后半句被生生咽回到肚子里去。
莫梨终于得了空,便急急往先前线索指出的地方而来,才至门口,便看到院中一片狼藉正中一人身上遍布血迹,显然已经亏空了气力,露出了败象。
但这被凝固的血渍和汗液糊乱的脸,莫梨可记得清清楚楚,正是之前那些书信中提到的,自家办事一向牢靠,只是脾气暴烈,被莫梨送去黑旗掌管后勤磨磨性子的水无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