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有一段路,被处理了一遍伤势,又被搀着水无涛的莫梨顺手渡了两道内力,水无涛气力渐渐恢复了些,已是能自己好好站着了。
于是水无涛缓慢,但是坚决地推开了两人扶着他的手,虽然脚步还是有些虚浮,也仍是犟着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虽然这样子走得慢了些,也走出了有一段距离,水无涛估量着现在应是避开了那些官府中人的耳目,才转过身来,强撑着重伤的身体行了一个大礼,方才开口。
“这位…”水无涛回想了一下刚才骤然脱离战斗状态,放松下来因而朦朦胧胧时恍惚听到的话语,才接着下去:“莫姑娘对在下有活命之恩。”
水无涛又转向了苏和。
“这位小兄弟,也助我教洗脱了这不知何人的欲加之罪,如此大恩,在下也不好再瞒着两位了。”
思索了一阵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并借此缓了口气,水无涛才又说道:“在下乃是陵州地母教五色旗黑旗之旗主水无涛,奉教主之命前来徐州城办事,只是行至途中,却遭了不知名的势力埋伏,同来的六个兄弟当场殒命,只有我逃了出来。”
莫梨的眼睛陡然瞪大,但水无涛说话还有些吃力,她不会做出打断这种事情。
这一瞬的变化,自然也落在了苏和眼里。
水无涛埋头整理着记忆,却是没有见到,慢慢悠悠地说下去:“好在在下命硬,逃了出来,并混入了城里,养伤两日,却听见城里传闻有一行远来的疑似我教中人入城,才追着线索寻去。”
“最后便在那处院子发现了那些人,穿着的,都是同我那些弟兄们一样的装扮,只怕随身的物品,也都给拿了去,目的再为明显不过,就是要将那滔天的罪名,安在我教头上,届时,只怕举朝都会是我教之敌,昔日李长宁率武林群豪讨伐无生教之事,也会重演,而且这次,只怕还会多上平叛的大军。”
“一气之下,在下便贸然出手,再之后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除去教里的事务不好为外人所知,水无涛将自己知道的可以说出的,包括自己这明面上见不得光的身份,都向两位恩人合盘托出。
而后,水无涛才解下双锏,倒持着递出,将柄递到了莫梨眼前。
“两位于我有大恩,故在下不敢隐瞒,只是若是两位想知道教里的事情,恕在下职责在身,不能告知。”
“如今两位已知道在下乃是地母教的干部,既是活命之恩,此身便交由两位处置,便是捉在下去见官,在下也别无怨言,只是希望两位少侠知道,我地母教,绝非朝廷所说的魔教邪教。”
说罢,水无涛坦然站直,等着莫梨的回应。
但莫梨的呼吸早已急促不堪,全然不似内功有成者的稳定绵长,紧咬着牙摁下脱口而出自己身份,与水无涛相认的欲望,莫梨接连深呼吸,才勉强镇定下来。
现在不是相认的时候,且不说自己这副样子要怎么说服水无涛,自己也该先将情况了解多一些才是。
莫梨有些意外,自己明明已经震惊,激动到难以自已,脑中却清明了许多,居然能在瞬间想到这些,比起以前的不开窍已是聪明了太多。
推着双锏,让水无涛将其收回,莫梨才摁下情绪,勉力让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地说道:“无须如此,水兄挺身而出,能那般死战不退,足以取信了。比起这些,水兄方才所说的教主,却是何事?在下听说,朝廷不是说贵教莫教主坠崖身死了吗?”
苏和也应和这点头,这些事情他了解不多,听师傅的判断就是。
见两位恩人相信自己,水无涛也是一阵暖意涌上,态度也自然了些,想了想,教主之后,应当就会有所动作,不再隐匿自己的消息,现在说出,应是不成问题,便笑着说道:“此事却是真中有假了,那夜莫教主的确椎下了悬崖,但莫教主那等天人般的武功,又是功德无量,吉人天相,怎会轻易便叫那些鹰爪子取了命去。”
“只不过那些鹰爪子沾沾自喜,我等也先让他们得意一阵,正好让教主借机疗伤,如今教主已经伤愈归来了。”
只解了莫梨的惑,水无涛没有再多说,再多说,就牵扯到教里的事务,哪怕他贵为旗主,也不能独断告知外人了。
莫梨也知道这层,水无涛性子一向犟,自己如今不好将身份说明,想要从他口中问出更多,便是杀了他也不能。
也便温和地说道:“原来如此,不过水兄伤势如此严重,得速速找个安定的地方养伤才是,轻易不能走动,更不要说是办事或是赶路了,不如这样,水兄若是肯信我师徒,就先去我们暂住的地方落脚,百味坊不缺用度,方便养伤,待伤势好转,再做其他打算不迟。”
莫梨所说不无道理,轻易便堵住了水无涛想要急急离开的想法,也是,自己这伤重之躯,脚程定然快不了,时间一长,路途上必有波折,不论是遭遇了强人,还是被人认出,这一身本事发挥不出两成的状态,也无还手之力。
养好了伤,才好返回教里,继续出力。
而且方才自己放下戒备,莫姑娘师徒一样相信了自己,有怎会害我?
想明白了,水无涛也便答应了下来。
而后,水无涛才反应过来。
两位恩人都是年轻的面貌,竟是师徒?也是,莫姑娘先前那手重剑钝击之术,所需的无论是内力还是技巧,都绝非一二十年之功,只怕是驻颜有术的高人,乃是前辈。
水无涛顿时将态度也放恭敬了些,教主一直有教导他们要尊老爱幼,休要欺人无力,加之武林中有本事的前辈本就值得尊敬,这样对待本就是自然。
又想起了什么,水无涛开口道:“说了这些,在下才想起来,还不曾请教两位恩人名讳。”
莫梨愣了一愣,看了眼苏和,没有自作主张的意思,才应道:“在下莫梨,这位是我顽劣的徒儿苏和。”
苏和也笑着点头,这种时候,他自然不会让莫梨丢了面子。
“莫前辈竟也叫莫梨?可是梨子的梨?”
“不错,不然还有什么梨?”
这句话莫梨说着有些咬牙切齿的尖锐,只是水无涛并未听出来。
“这真是巧了,莫非这个这个名字有什么神力?两位叫莫梨的,都是武功高绝,若不是姓名乃爹娘给予,我倒是也想改上这么一回,看能不能对习武有所助益了。”
轻松许多了的水无涛竟还有了心思开起了玩笑。
“不过莫教主已经改回了本来的姓名,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莫教主在入教前的名字,原来是同音的另一字,莫前辈也不用顾忌这同名的麻烦了。”
担心莫梨或许会因为同名而感到不适,水无涛将莫教主如今改回的名字也一并说了出来,毕竟教主迟早是要重新出面的,这改名的事宜,自然也是藏不住的。
莫梨脚步却为之一顿。
那个冒名的人,怎么会连这一茬都知道?
而后,背上升起了浓重的,挥之不去的寒意,直入骨髓。
莫梨在忍不住,着急地回过身,抓住水无涛的双臂摇晃着问道:“你可有见过你们莫教主,可还是原来的模样?”
身子还虚着的水无涛感到被抓住的臂上传来无论如何都难以抵挡的巨力,几乎要把整个人都晃到七零八落,每块骨头都分离开来,连忙挣扎。
莫梨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停住无意识间用上力气的手,松了开来,连忙道歉。
水无涛虽吃不消这样的晃动,也不知为何莫梨突然这么大反应,但毕竟是救命的恩人,也就没多去在意,而是直接回应了莫梨急切的疑问。
“当然见过,莫教主还能变成什么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可靠,尽心尽力。”
仔细说起莫离,水无涛语调都上扬了少许,显然是激动了起来,甚至牵连到肺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啊,这副样子莫梨熟悉的很。
过去在教里时,身边的人也时常是这样的,总是那么看高自己,相信自己。
所以莫梨为了不辜负这样的期待,才一直在强迫自己,去成为他们心目中的样子。
只是力有未逮,终究还是做不到,自己反成了大家灾祸的根源。
所以见了水无涛这副样子,莫梨就明白了,起码在水无涛看来,那个人是真的。
所以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扮作自己欺骗大家?又为什么连自己改名的事情都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教里被他变成什么样了?
无数的疑问在莫梨脑中盘旋,莫梨恨不能现在就生出翅膀,回去将那冒名的人轰杀。
可惜她做不到。
于是回去的路上,莫梨无言。
心中却已下了决断。
……
在自己的府上,陆华面色阴沉如一潭死水。
“那无生教又是从哪混进来的,怎么之前都不曾察觉?”
“属下不知。”
暗卫老实地回答。
陆华哑然,转过头看向陆老。
“麻烦陆侯回去,再多照看本殿那不成器的弟弟了,还有弟弟身边那些人,也麻烦陆侯多多注意,若有异动,速速告知。”
“殿下客气了,老夫不过凭军功侥幸封了侯爵,这点小事,自当注意。”
“那就再好不过了。”
陆老点点头,便消失了门外。
陆华心中,细细琢磨着如今的现状,他或许低估了这死灰复燃的无生教了。
待到回府,他才知晓自己专心与莫梨事时,竟出了无生教神仙水这档子事情,若是事成…
陆华几乎可以想象出,无生教寄生在徐州,发展壮大,甚至足以割据,形成一时之祸的样子了。
陆华只是想拿下皇位,感受那至高无上的权力,甚至在这些年计划的顺利进行下,他已把辰朝这个天下,都看做是自己的了。
所以哪能容忍这等害虫?
明显的利害前,陆华暂且放下了莫梨的事,毕竟地母教这件事,不过是个催化剂,真要陵州计成,他还另有后着。
而这个竟让自己时时念起的莫梨,在巨大的欲望面前,还是退居角落里去了。
陆华提起了警惕,这些年的顺风顺水,让自己失了如履薄冰的审慎之心,这样如何能成大事?好在如今这眼皮底下自己却不知道的无生教,正好给他敲了个警钟。
那便先除了这干跳梁小丑吧,也能作小功一件。
……
百味坊,只拿出自家五成本事,轻易便过了初赛,准备为明日的决赛养精蓄锐的田娴终于回来百味坊,才发现自家的别院竟格外热闹。
当然,听说了这些收留的人的遭遇后,田娴便同意了将这些人安置下来,不过自家院子装下这么些人,却是不够用,为此,田娴见苏和银子不趁手,还从家里积蓄取了些出来,交给苏和,让他寻个宽敞些的地方将这些可怜人安顿下来。
苏和自然没有意见。
入了深夜。
将圆的月亮静静洒下银光,将地面拢在薄纱中。
莫梨小心翼翼出了自己的屋子,背着已经整理好的行李。
远远看了一眼,远处苏和的房间还透着灯火的微光。
莫梨下意识想要前去训斥,让苏和乖乖睡觉,莫要伤了身子,只是念头刚起,想起自己的目的,还是熄了这份心思。
来到马厩,心爱的小青马似是知道主人的意思,莫梨才靠近,便睁开了眼睛,没有才睡醒的茫然,而是清醒。
翻身上马,将开门的声息以巧手消去,莫梨乘马的身影愈行愈远,只留房间里桌上留下的字条。
“徒儿勿念,为师有急事将出远门,至多两三月便会回来,你在徐州城好生待着,若有了碎片的消息,也待为师回来再说,莫要赴险,每日的功记得练,待为师回来,若是不曾懈怠,为师另有一套刀法予你。
--莫梨 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