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便是莫梨再催小青马,脚程也是快不上去了。
连着数日奔波,即便有着莫梨真气加持,小青马毕竟只是一匹凡马,不是什么珍惜的品种,早已坚持不住。
这两天的脚程,更是一日比一日慢。
不过距离太阳落下,还需要些时间,莫梨叹气一声,还是翻身下马,牵着缓行。
待到下马,小青马才哀鸣一声,莫梨凑上去,只见小青马疲累的样子,身子都明显瘦了些。
莫梨这才发觉自己的异常,教中那个冒牌货的事一直萦绕在莫梨心上,让她无从分心去想别的事情,以致连座下的马状态已经如此不堪,都直到了现在才察觉。
换作以往,早在小青马第一次露出疲态的时候,莫梨就会心疼其卖力,放缓速度,给些歇息的时间。
莫梨怜惜地抚摸着小青马的脑袋,将真气调整成温和的属性,顺着手掌流入小青马的体内温养。
“对不起,这些天累着你了。”
即便只是动物,莫梨还是为了自己作为主人的失职而道歉。
小青马也是欣喜地嘶鸣一声,似是为莫梨脱离之前那奇怪的状态而高兴。
慢慢牵着马,几天下来,莫梨轻装简行,为了最快速度赶路,并未带上太多东西,除了佩剑和些换洗的衣物,便只有少许干粮和清水,预备路上耗尽了再采买。
只是掂了掂葫芦,莫梨才发现其中已经没剩多少了,便是行李里的干粮,莫梨再查看,省着点吃,也不过是两三顿的量。
莫梨有些懊悔,自己还是太急了些,自知道竟有人冒名顶了自己在教中充作教主,莫梨就全心放在了这件事上面,几乎忽略了其他。
若不是小青马这疲累不堪,将要累出病来的样子将莫梨唤醒,可能莫梨还得等到一两顿不食,马都动弹不得,才会醒转过来。
莫梨知道,这全赖自己的逃避。
如果一开始自己选择面对那样的恐惧,尽快赶回教里,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
不论怎么说,总不至于让人顶替了自己去。
虽然现在冷静了下来,莫梨也有了些往好处的猜想,比如是某人为了稳定人心,让身形仿佛的亲信扮作自己的样子,也未必没有可能。
哪怕水无涛亲说那人的样貌都与之前的自己相同,气质更是一般无二,也有是演技太好,容貌也能是易容所为。
但这样的猜想不过是安慰自己,有叛徒在前,莫梨必须以最坏的设想去打算,以免到时候没有准备,导致能救下的人都没能救下来。
即便知道此刻再去后悔,已发生的事也不会改变,因此导致的后果,还是牵动着莫梨心里的责任感折磨着自己。
才被与苏和他们相处的虽然波澜起伏,但是欢快的生活压下的梦魇,又在莫梨心里壮大起来。
而且,还有一件事,莫梨十分在意。
十多年前的那天,莫离失魂落魄地杀死了让手下害死自己一家的阔少。
走到院外,莫梨的头高高仰起,几乎让人怀疑会不会就此折断。
站在一地血泊中,之前还回荡的惨叫,如今已经消停,只有远处的骚动。
毕竟这样的动静,早就吵醒周边睡熟的人,虽然碍于院中惨叫的万分凄厉,无人敢一探究竟,但报官的胆子总还是有的。
莫离知道,自己在屋里花的时间有些多了,官差便是才惫懒,不消一刻钟也该到了。
但莫离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如凝滞了一般,茫然地呆呆望着夜空。
因为莫离已不知道要去哪,该做什么了。
过去能在山里潜心修行两年,也不过是仇恨的驱动,让莫离一刻不停地锻炼自己,为了有足以报仇的能力。
而现在,仇已了却,莫离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过去珍重的,以为能伴随自己一生的宝贵的东西,已被那么一个可笑的原因而化作了灰,莫离还能去哪呢?
所以莫离无有动作,只是这么凝滞着,望着夜空,想要求得一个答案。
但莫离自己都没有这个答案半点头绪,又怎能想外求得。
所等的,不过是官差将呆滞地不会反抗的他捉拿下狱,而后这家留存的亲戚取得了遗产,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自然也会强力要求官府将莫离论罪处死。
但那样也无所谓了。
莫离这么想着。
但是一只手突然按在他的肩上。
莫离僵硬地转过头去,才看见一个面容温和的老者,虽然神完气足,但皮肤还是神态,终究是透出了难掩的老态。
但这位突然出现的老者给莫离的感觉,却是让莫离一点敌意都提不起来。
老者眼中尽是真诚,还有对莫离的仿佛感同身受的同情,像是将自己的心都掏出来交由莫离去看。
于是,在老者的劝诱下,莫离说出了自己的仇恨,为何做下这等事情,还有大仇了结的空虚迷茫。
莫离当时不知道的是,老者虽是路过此地,但经事极多的他,只是从路人的只言片语,便察觉了不对,便停留此地私下调查,便查出了这家光鲜外表掩藏下的般般劣迹。
其中自然就有莫离一家的惨案。
本来方圆十里几家村落小镇,都口碑俱好的小小布坊,一夜烧做白地,另有住处的雇工自是安然无恙,但方中居住的莫家一家,却是遭了难了。
所以老者发掘出实证,也同样暗下决心,要趁夜为秋桑乡除了这家祸害。
而后晚来的他,就见到了立于一片尸骨中,仿佛灵魂已经离去的莫离。
老者对亲善的好人自是宽厚,但面对恶人,又是向来斩尽杀绝,也就没有讶异莫离的行为,了解了莫离的身世,更是想要帮助他,开导他。
“若是没有去处的话,先跟着老朽一阵如何?老朽一人,只想在临终前看看辰朝大好河山,只是孤苦伶仃一人,麻烦事不知多少,若是有个年轻人相伴,不知该有多好。”
听完了莫离的倾诉,莫离就听到老者用温和的口吻,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神使鬼差地,莫离知道了还有人需要自己,便这么点头答应了下来。
即便后面发现老者的武功比这时的莫离高出许多,远不需要他帮手,莫离也不曾离去。
待到逛了四州,莫离已不复之前行尸走肉一般的状态,渐渐生动起来,重新获得了色彩。
于是路途上的某天,在一处瀑布前,望着千百年间将原本棱角分明的巨石打磨成如今圆润的石块的瀑布,老者突然提起来:“小莫,随我走过这四州之地,现在的你,可有什么想法啊,找到自己想要做的,或是想要去的地方了吗?”
莫离张张口,心中仍是没有答案,不过,游历四州,费了三月有余的时间,他早已与老者熟稔起来。
想了想,莫离还是开口回答道:“还是没有,不过跟着老先生这样到处走动,偶尔行侠仗义,感觉却还不错。”
得知莫离还是没有答案,老者并未失望或是恼火,还是同样温和,甚至慈爱的态度,说道:“那以后就这么跟着老朽吗?老朽时日可不多,没法照顾你一辈子啊。”
莫离未曾想到此节,只是张着口,不知该如何回应。
老者哈哈大笑,才接着说道:“不过栖身之所,老朽却能给你一个,怎么样,可愿随老朽同去啊?”
那就这样吧,莫离没有自己的答案,那用别人所给的,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吧。
于是莫离轻轻点头,“嗯。”
看着莫离眼中不再空洞无神的样子,老者笑得更加慈祥,而后接着说道:“重新找到了能去的地方,也算是重活了一回,不如这样,小莫你换个名号,就算是与过去告个别,今后等着你的,也会该换成你所想要的平安喜乐。”
莫离低头沉思,莫离这个名字,乃是父亲所起,爹娘虽是说媒而结亲,婚后却处出了十分的情谊,恩爱有加,为表两人的感情,才为莫离取了这个名字。
莫离知道,换个名号,也许会是个好主意,但这名字,又寄托了不知多少感情和念想,虽说哀叹自己不公的遭遇时,无处发泄的莫离,也有憎恶过自己名中这个离字,认为是这个离字,昭示着与熟悉的一切分离。
但到了这个份上,莫离还是舍不得将其改去。
于是这么沉思片刻后,莫离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便对着老者说道:“我想好了,今后,我便叫莫梨。”
“哦?”老者有些意外。
“嗯。”莫梨轻轻点头,“这是娘亲和我,都爱吃的,便以它为名吧。”
于是莫离不再,留下的乃是莫梨。
这件事情,深藏在莫梨心里,随老教主到了陵州,归于地母教时,他人也只知莫梨,不知莫梨过去另有姓名。
那个冒牌货,又是怎么知道的?巧合吗?
莫梨绞尽脑汁回想,只在记忆深处,想起一件事来,那是还是他的时候,莫梨于天灾后亲赴现场,于废墟下救出在亲人保护下侥幸存活的秦玲。
因秦玲别无亲戚,受灾的镇子也是一片狼藉,无有人家有余力去收留秦玲,地母教一贯提倡互帮互助,莫梨便将秦玲带回教中安置。
那时的秦玲还小整日哭哭啼啼,莫梨见其与自己境况仿佛,便多加照拂,不过受伤的秦玲不愿与旁人亲近,为了能更加靠近,以方便帮助秦玲走出阴影,莫梨便将自己的过往同样讲述了一遍。
以自己亲身为例,莫梨总算让秦玲逐渐愿意相信旁人,开朗起来。
以至于后来秦玲总是缠在莫梨身边,莫梨只当这是身世相近的两人报团取暖,天生便方便亲近些,因而也就并不在意,只在逾矩时予以拒绝。
回想一番,莫梨想了又想,大概也只有这个时候,莫梨曾将自己过去的名字说出去过。
因此,那冒名的人,该是不知此节的。
许是巧合吧…莫梨在心中告诉自己。
待到思考完了,眼前终于不是同样的景色,黑点于莫梨视野中不断放大,最后显出了一座村庄的样子。
已近两州交界之处,即便是富饶的徐州,在此处也有些荒僻了,莫梨本还想着过了今晚,要不先折返回去,寻个村镇补充一下食水,修养一下马匹,不曾想眼下却是正好撞见了一处村子。
不加多想,微微加快了步伐,莫梨赶在落日前,终于是入了村子。
便是蒙上了面纱,莫梨的样貌仅余三分更少,在这样的村落中,也是极为显眼,莫梨只见路过的村妇村夫,在自己经过时,都将目光长久停留在身上。
不过莫梨不觉得冒犯,的确,自己一个外乡人,显眼了也是自然。
好在这村子所处虽然偏僻,却竟有一家客栈所在,虽然破小,但总有了去处。
莫梨牵马入了客栈,这样的动静自然是让里头的人注意的到,不过并没有小二出来替客人栓马,莫梨也就自己将马牵去拴好。
入了客栈,老神在在坐在柜后的客栈主人才开了口,便是这客栈的价格,包括了住宿,饭食,还有喂马的价。
对照这里的环境,其实贵了些,不过莫梨没有在意,毕竟这里偏僻,客人应该也少,价格贵了些,才好开下去,自己也不是却这点银子,又确实需要个地好好修整,也就并不犹豫,果断掏出了钱来。
打开的包裹中,露出了里面不乏的银子。
而后莫梨才随着动作松快些了的客栈主人去了自己的房间,放下行李,这村落无有洗浴的条件,不过莫梨也不是在意这个的人。
饭食简陋,而且味道平平,但莫梨过去任教主时,也是吃惯了粗茶淡饭,不与寻常教众有异的,尽管这些天吃苏和的手艺养刁了些,也同样能接受。
看着小青马也同样吃了草料,饮过了水,莫梨才悠悠睡下,准备明日在村里采买一番,待马力修整饱足,再紧着上路。
至于睡下后,客栈主人夜里出了去,莫梨虽有察觉,也不觉得奇怪。
村落里面,人都是相熟的,夜里串个门不足为奇。
放在陵州的确是常有的事,莫梨也就没有多加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