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破客栈的床板虽硬,被褥老旧,不过还算结实没有漏风,莫梨也不是在乎这些的人,一觉安眠,便到了早上。
远处天边的太阳将将升起,透着隐约的紫色,勤快的农人此刻也已经起床,开始做起干活的准备。
莫梨熟稔地将头发束起,简单用发带绑成马尾,换上合身的劲装,将面纱戴上,想了想,昨夜入村,也不曾见村里有习武的人士,带着兵刃或许还会吓到旁人,便将其卸下,端正地放在床上,才起身出了房门。
小青马不如莫梨玄功有成,尚需要些时间休息,莫梨也已知晓自己先前的急躁,失了理智,自然不会匆匆上路,正好在这村里先采买一番,待午后修整足了,再行上路。
出了门来,莫梨却不见老板起床,只隔着门听见一间明显干净些的房间里传出阵阵鼾声。
也不奇怪,昨夜才睡下时,莫梨就发觉老板夜里出了门去,晚上也没什么事可做,应是去找个熟人喝酒划拳去了,莫梨起得又早,老板还睡着并不算怪事。
没把这些放在心上,莫梨看了眼同样睡着的小青马,便离了客栈,在村里且走上一圈。
还是如昨夜一般,莫梨不论走至何处,路边的村人都直直地看着她,直到莫梨走开,村人才将视线转回到手头的事上。
莫梨还是认得出来的,这些村人的目光,并不是好奇亦或是对陌生人的警惕,反而是透着点点的…贪婪?
莫梨摇摇头,感觉自己许是看错了,毕竟自己不是从前端正的男儿面貌,哪怕以面纱遮住面孔,漏出的珍珠一般的白皙肌肤,也不是村妇可比。
不是莫梨看低村妇,以自己的劳作为生,是再正经不过的事,哪怕身体为此长出了茧子,皮肤变得粗糙,也是辛勤品格的证明。
不过难免的,平凡的村妇不是武林人士,修行内功有成,因而脏腑协调,肌体强健,外形上就客观存在着差距。
更别说莫梨修行的功法本就有潜移默化提升外貌与气质的功效,如今的莫梨,便是京城里惯养的公主出来,都难与莫梨相比。
这样的莫梨,让村人们看得眼热些,也是正常,因此莫梨也不加多想,毕竟之前在徐州城时,也已经习惯了与此仿佛的目光。
只是待莫梨走得远远的,村人们才交头接耳起来。
“瞧清楚没,那细皮嫩肉的,定是个肥羊。”
“是是,别说那样子,就是那穿的,不用看都知道老贵了,应该是有钱人家的闺女,可有不少油水可榨了。”
只是离得太远,莫梨心思又放在别处,却是没能将这些话语听入耳去。
且在村里行了一圈,莫梨没有见到想要的商铺,毕竟是偏僻的村落,各家自给自足,除却必要的木工铁匠一类,寻常的店铺的确是用不上,莫梨知道这点,因此也不见怪。
这会太阳早已完全升起,莫梨估摸着客栈老板也该醒了,问问老板可有存货也是一样,若是没有,询问一下哪户人家方便上门买些吃食也方便。
想至此节,莫梨绕过了一圈,将村里情况都看过了一遍,便回转过夜的客栈去。
行至半路,莫梨就听见自家小青马的嘶鸣,像是生气,又像是警告。
于是莫梨加快脚步,明明还是那样小个子迈出的步距和频率,却像是在地上飘起来了一样,地上的泥土尘埃半点没有溅到身上,人已到了下一处。
拐入客栈门口,莫梨没有刻意收起脚步,只是看见客栈门口一个脑袋在那探头探脑,看见自己靠近,便骤然缩了回去。
察觉到客栈里人不少,莫梨急急赶入客栈,便见到被自己栓起的小青马避无可避,被一面生横肉的男人捉住,手里拿的砍柴用的朴刀,作势便要向小青马砍去,地上一男童不嫌地脏,直接坐在地上,正在号啕大哭。
只是莫梨瞧得清楚,这男童,不就是刚才探头探脑的人么?
而且这大哭,也忒假了些,眼泪不过是强硬挤出的几滴,哭得那是个中气十足,丝毫没有情绪激动下难以自控偶发的呛住或是岔气。
“住手!干什么啊!”
莫梨急忙叫住,而持刀的男人,还有一旁站着的壮实的妇人,便齐齐回过头来,手里的动作也是一瞬便停了下来。
还不等莫梨出口询问是怎么回事,那壮实的,臂上透过衣服都可见结实的肌肉的妇人上前一步,就站到莫梨眼前,居高临下,就是连珠炮的话从嘴里往外冒。
“你这小姑娘片子就是这瘟马的主人是吧,我告诉你,这马踢了我家的娃娃,人都给踢坏喽,赶紧给个说法,不给个说法,这马给你剁了,你也别想走。”
妇人说话的音调很是尖锐,声音更是放开了嗓子吼,几乎半个村都听得见,嘴里的唾沫星子随着话往外蹦,落到了仅一掌之遥的莫梨脸上。
哦哦,莫梨听着,算是知道了情况,地上这哭的小孩,说是被小青马踢了?可是刚才还探头探脑的,不像啊,小青马叶子一直都很聪明,也这么多天骑过来也没见出过这档事啊?
脑子里之前还想着教里的事情的莫梨反应还是慢了些,只想到这,便先蹲了下来,不管怎么说,若是受了伤,莫梨总是要看看的。
虽然莫梨并没有多余的心力投入医术,但毕竟是武林中人,基本的穴位经脉,跌打损伤,刀剑金创还是懂的,加之莫梨钻研自家内功,更是对脏腑的理解深入了一些。
寻常的伤势,莫梨还是知晓该怎么处理的。
所以蹲下身后,莫梨便想去掀起男童的衣服,看看是何处受了伤,也好先行检视一下,不严重便直接处理了,严重些,也好早点去寻郎中。
但不待莫梨蹲下动作完成,那妇人不依不饶,直接以手抓住莫梨胳膊,不让她蹲下,反而又是一串话出口。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莫梨有些诧异,不过也没犟着,顺着力站直,免得角力伤到别人筋骨,才和缓地解释道:“我通些医术,方才只是想替孩子看看伤势。”
莫梨好声好气,妇人却急了起来。
“胡扯!你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哪懂什么医术?分明是用心险恶,要害我家娃娃!”
后面的男人也面部狰狞起来,本就是横肉丛生的脸更加吓人,同样口无遮拦。
“哼,好好的姑娘家,一点不知羞耻,还要去掀我家娃娃的衣服来,真是一点妇道都不守了,脸都不要了!难怪养出这样兄的马来,大伙都来看啊,这外面来的女人不知廉耻啊!”
两人嗓门那叫一个大,毕竟田里干活,总是隔得远远的,相互想要交流,就得扯着嗓子,久而久之,本就身子骨在劳作中锻炼出来的身子,说话的声音自然是大。
而这样的动静自然能传遍村子,不过比莫梨所想的要快些,明明是才起的冲突,客栈外面,莫梨可见已经有起码半个村子的人出现了。
莫梨这才恍然大悟,毕竟这不加分辨的脏水直往脸上泼,意图实在太过明显。
想着这么多村民,总该有些明白事理的,莫梨也就同样放大了些声音,还是好声地解释道:“你说这孩子挨了马蹄,难道就不寻郎中了吗?我通些医术,看看伤势也好免得伤情变大,怎么到你嘴里这么肮脏?”
“反倒是我家叶子一向乖顺的很,从来不去妨碍别人,你家这孩子隔着干嚎,有力气的很,哪里是受伤的样子,分明就是想唬我,不然怎么伤势都不肯让我看?”
莫梨说的也算有条有理,想着也许会有看得明白的人替自己说话,不料客栈老板又从里头走了出来,便竖起手指对着莫梨指责道:“你这女娃怎么一点担当没有?我刚才看得清楚,我侄子来我这玩,看你的马在那,便过去想看看,结果就挨了这孬马的踢,明明白白的事,在这推托什么!”
而后围着客栈看热闹的村民中,同样有声音传出:“我看就是这姑娘见咱们老实,就想欺负!不能让她轻易就这么算了!”
说着说着,还有人应和起来。
难怪这么有恃无恐!莫梨总算明白了。
也是莫梨急着赶路,只寻了往陵州最短的路程,路上当时又心里魔怔,不曾发现这条路荒僻,已经很少有人往着走,才来到这丁家村。
丁家村处于三州交界之处,北边是徐州,东南方是江州,而西南方,就是莫梨往陵州去,所要从中穿过的灵州。
这是辰朝立国之处,疆界划分不明晰留下的问题,导致这块地界,一出问题,官府边就多有推托,找徐州的县里,人家让你去找灵州反应,去了灵州,人儿又让你去江州,去了江州,自然是把蹴鞠又踢了回去。
因而这里几个村子,除了税是照收,事儿却是很少管过的。
也就是这片无山无水,地势平缓,不然这么个三不管的地界,早就有盗匪在此结寨横行了。
也是因此,自有家流氓心思不良,欺侮了过路行人后见无有官管,便愈发嚣张起来,久而久之,恶行无有惩罚,竟发展到了以村为规模,接着恶名远扬,很久都没有傻瓜路过了。
因此莫梨的到来,很是让这些平日里耕种,来人时改做恶霸的村民高兴,独身一人,又是细皮嫩肉,那白净的手,纤瘦的身子和胳膊,一看便是没有力气的,包裹又鼓鼓囊囊,一副逃家的富家千金的样子,住进这陌生的村子还全然没有防备,不是大肥羊是什么?
当然,他们也是知道好歹的,像那些走江湖的,提刀带剑,拿起武器一个打寻常村民十个都不带喘气的,村民们当然不敢惹。
而寻常的过路人,村民们也不会做绝,讹诈走财货也就罢了,轻易不会伤人害命,还会留下足以走到下个村落或是城镇的食水。
这也是直到了现在,也没个人费老大力气大老远跑来惩治他们出气的原因。
而现在,莫梨就是他们盯上的目标。
莫梨只知道面前这客栈老板还有这一家子,应是来敲诈的,但外面的村民,她只以为是护短,报团防备外人,却不知这本就是串通好的,一唱一和,给人施压。
这才让莫梨很是有些难办。
若是山贼恶霸,莫梨自是连眼都不用眨,手起剑落,就能杀个对穿,但莫梨眼下的认知,却是这户人家与客栈老板都是流氓的做派,而外边的村民,虽然帮亲不帮利,但最终,这些都还是安居在此的百姓,需要适当的惩罚和和教化,但杀死却是过了。
而惩治这种事,也得是官府出面,成效才高,自己一人,就是出手制住了他们,闹到官府那里,他们众口一词,倒是没理的还是自己。
莫梨当教主为教众们发展,改善生活当惯了,一向偏向于秩序,倒是忘了寻常江湖人要是碰上这种情况,碍于辰朝戒律不会轻易伤人性命,也会径直出手,先是震慑,还敢不依不饶,那便起码留下个不大不小的伤,让不知好歹的人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张张记性。
甚至来些凶名远播的逃犯或是邪派人士,更是动辄屠灭家门,乃至一村,随后扬长而去。
莫梨没想到此节,但也明白了大概,冷着声音问道:“那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用上了教里的秘法,加之莫梨晋入大宗师,于那非实的境界有所感悟,说出的声音仿佛带着温度,让人从心底发寒。
换作有见识的,只凭这句话,就能判断出莫梨绝不好惹,找个台阶缓和关系,但这些村民横惯了,微微一愣,只觉得是错觉。
而且反而为莫梨这一直好生说话,不曾动怒暴起,显然是好拿捏的柿子,这个样子,不过是恐惧了,装模作样而已,更是想要得寸进尺。
拿着柴刀的男人这才哼了一声,抱臂道:“别的不说,我家娃娃,你得赔偿,把你带的钱都留下来!还有这害人的马,也不能留了,必须杀了!”
莫梨真有些恼火了。
尤其是那老板也不用男人说,已经擅自把莫梨带着的行李拿了出来,正准备打开。
外面的村民更是吵吵嚷嚷,甚至混着“这丫头也留下来罢了,给村里做个媳妇,生几个小子出来”的声音,只是被一旁的村长用拐杖一戳,才住了口。
这时,哒哒的马蹄声想起,只听声音便能明白,是径直往这里来的。
又有肥羊?两个月没有开张,一开张就来了俩?
老板心里顿时浮想联翩。
便是围着的村民,为了看看来的是何人,也散开了些,莫梨个子矮,透过人头间漏出的缝隙,也能看到来处。
骑着马的少年样貌端正白净,原本还有些的秀气,在身上明显已鼓起的贴合身体的肌肉衬托下,已成了意气风发。
而且这人,莫梨还认得,自然是自己那一向不爱听话,又偏偏确实关心师傅,称得上有孝心的徒儿,苏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