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梨撅起嘴来,莫名其妙的,话还没说两句,苏和就忽得陷入了沉思,表情也是一直在变换。
自己是说错了什么吗?
正当莫梨想着要不干脆先离开,让苏和一个人好好思考的时候,眼前双手托着下巴的苏和气质忽然为之一变,就转作了下定决心的模样。
怎么了这是?
莫梨脑筋比较直,倒是完全想象不了,自己只是说了这么两句话,就能让别人产生一大段联想及思考的样子,这对她来说还是难了点。
不过不管怎么说,既然徒儿态度突然认真了起来,那自己也该好好听着,可不能敷衍。
“师傅方才说的,应该不是本来想说的吧。”
既然决心已定,那就不整那些云里雾里的,苏和索性直入正题。
“欸?”
莫梨还以为苏和刚才一番思考,是在考虑为那三个鳄鱼帮的人暂留在乌波镇是不是不妥,结果一开口就是这个,把自己的推辞看破了?
莫梨有点慌张了。
苏和见着莫梨眼神不定,似在想着旁的借口的样子,轻笑一声,就是这种偶尔傻乎乎的劲,很是可爱。
“容徒儿失礼了,师傅本来想说的,应该是我是不是喜欢师傅吧?”
“啊?啊?”
怎么猜到的?竟然真的被猜到了?完了完了,一定是我太过于顾影自怜了,这下他会怎么看我这个当不好师傅的家伙啊!
莫梨以为是自己怀疑的态度不经意流露了出来,被察觉到了,这下可好,自己在他眼里,一定是个过于自恋的家伙了吧,明明作为师傅应该做好榜样的…
惶急之后,就是低落,混着微微的害怕。
一到这种时候,莫梨就格外藏不住情绪。
所以这样的顾虑,也被苏和分明地看在眼里。
担心自己的形象吗?也是,如果我没这份心意的话,贸然提起这个,只会让人以为她那些私底下传播的话本看多了吧。
所以苏和的笑容很是温和,没有半点侵略性,如冬日的暖阳一般友好。
只是这个态度,便让莫梨慢慢镇定了下来。
“的确如师傅所想,我,确实是喜欢师傅,是作为男子,对女子的喜欢。”
好不容易缓过一些,接下来的话却更是重量级,让莫梨险些绷不住。
对我,这样的我,喜欢?
实在过于直球,从未接触过这等领域的莫梨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转眼便控制不住自己,红晕染上脸颊,透出淡淡的粉红,一直延伸到耳根子去。
竟然真的被这样看待了…
虽然莫梨知道的,自己如今这个样子,不加遮掩地走上街去,只怕路过的男人起码一半都要动心,不是自夸,而是莫梨晋入大宗师后,便感知得到,修行天魔功的自己,身上笼着一层脱俗的气质。
宛如自然天生的美景,如那天边的落日,翻腾的浪涛,麦田的金浪,高山的云雾一般,不需经过训练,让人天生就能欣赏的气质。
所以这样的自己,让人生出那样喜欢的情绪,是再难免不过的了,既然身份已不需掩藏,自己也适应了如今的模样,习惯于大方将现在的自己放出来,这样的事,就是在所难免的,莫梨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只是有些准备,只是代表能理解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而已,不代表就能接受啊…
莫梨在心底从深处,其实并不在意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是何身份,但这层,只是潜移默化影响莫梨,让她轻易便接受了现在的自己而已。
三十余年作为男子度过的人生,才是莫梨意识中的大头,也是对自我的认知。
即便变成了这样,莫梨也不过是将如今的样子看作临时的躯体,就如那些仙神的话本里的夺舍一般,不过是借用而已,莫梨早晚是要变回去的。
毕竟自己原来的身份,可还有诸多离不开的职责,那是莫梨对着垂老的老教主时,紧握着对方的手,将其接下的。
哪怕只是莫梨不会拒绝,既然担上,莫梨就绝不会将其轻易甩脱,除非是教里的大家,不再需要她了。
那时,莫梨也许就会回到大仇得报的那夜,无处可去的状态吧。
如果一开始,还是作为男子多年形成的思维阻拦这莫梨的话,在现在习惯了以后,甚至能放开心去享受好吃的,能为合身的好看的衣服欣喜,会偶尔撩起耳边凌乱的发丝,并习以为常后。
牵扯着莫梨不得不寻回过去的身体的理由,便是那莫梨觉得沉重,但又不愿舍弃,不愿辜负的责任了。
说真的,莫梨没想到,徒儿也许喜欢自己,这个想法一出的时候,莫梨其实多半时候都认为自己是在多想。
只是隐隐的预感,让莫梨始终放不下这个念头。
但如今骤然听苏和这么直白地告诉自己,莫梨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原本设想的那些情绪。
那些徒弟竟对师傅有非分之想,大不敬,之类的或是生气的,或是失望的,或是懊恼的,或是后悔的情绪,竟然都没有。
反而竟然是涌上心头的羞意,还有躲藏在其中,若不是莫梨在惊讶下失去了理性,全然关注在自己的情绪上,绝难发现的喜悦。
自己又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莫梨好像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因为莫梨知道,这就是发自自己心底的感觉,而不是非己的杂念。
就好像,自己并不反感一样。
是啊,明明苏和只是个徒弟,一身本事都是从自己这学的,内外功皆是我传的,学的还不到家,还远不够独当一面。
但是每次自己有所困境,他都在自己身边。
明明面对的敌人,本该是随手就能将他杀死,实力悬殊如天壤之别。
可是他都好似不在乎一样,只要是自己有了危险的可能,都会过来,用他那尚且稚嫩的武艺,为我创造一个机会。
虽然说,明明武功乃是最高的自己,常常因不留神还是种种意外而陷入险境,很是丢人。
但那些时候,自己所感受到的,都是安心啊…
所以发觉自己内心竟是如此想法,莫梨竟有些恐惧。
这是自己本就是这样,还是自我已经遭到了如今身体的影响,而被扭曲了么?
不甘于就此消亡的,莫梨的男性意识,不断地发出预警。
啊,这样是不对的。
自以为想明白了,莫梨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红晕也为之变淡,但终究还是没能全数散去。
正打算开口训斥,好好教育苏和这等不良的思想,这等大好年纪,不该满心沉浸于男女情事这等琐事,应该好好习练武功,才有日后建功立业的本领,只是苏和又赶在莫梨之前开口。
“不过师傅不用担心,我也知道这不过是妄念罢了,师傅对我并没有这等意思,我也不会去自讨没趣,你情我愿,才是真正能有结果的感情。”
“所以徒儿在这把话说开,好告诉师傅,我曾经的确有过这种不切实际的妄念,但绝不会因此乱了心智,坦诚以待,我才好与师傅没有芥蒂。”
“所以,师傅若是想要责罚,那便责罚吧,便是逐我出师门,也绝无怨言。”
话都让你说了,我说什么?
真是的,本来我都怯了,不打算提这个了,你又擅自发现了,还提起来,现在又是你把话都说全了,那还要我说什么。
但是看苏和诚恳地低下头的样子,莫梨却又有点难受,刚才的话语,用词,就好像徒儿在说,是他配不上自己一样。
不是的,莫梨想说。
是我这样的伪物配不上徒儿你才是。
毕竟这具身体乃是后天而成,内里装着的,不过是个当了三十余年男子的灵魂。
便是外表再美艳不可方物,这等不匹配,在莫梨心里,还是如披着皮的怪物一般。
反倒是自家这个徒儿,勇气智慧俱都不缺,天赋也是上佳,假以时日武艺必定大成,心性也好,日后必定大有成就,哪怕是在徒儿本来的世界,也一定是个非凡的人物吧(这个倒不是,毕竟苏和没有想要去做的事情,提不起干劲,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都是得过且过)。
这样的乖徒儿,要配,也是配那些良家的温婉女子才是。
所以听了这话,莫梨下意识就就抬起手,想要告诉苏和并不是这样。
但是自己又要怎么说呢?把自己的实情如实相告吗?
那不管徒儿再怎么开明,观念与我大不相同,也定然会认为自己是个怪物吧…
尤其是这重返年轻的身体,让莫梨几次不经意间做出过些如女童一般的举动和脾气。
他会觉得恶心吧。
所以抬到一半的手,莫梨还是收了回去。
“徒儿这么诚实,那又何必责罚呢?世上多的是足以配的上徒儿,能让徒儿欢喜的女子,待到徒儿日后遇见了,自然就会把现在这点不成熟的感情忘掉的。”
只能这么试图安慰着苏和。
莫梨又忽得想起来,上次与自己同行过一段路的江雪华,那会常跟在苏和边上,似乎也是对他有点意思,或许下次遇到了,顺势撮合一下,应该就能让徒儿把自己忘掉了。
嗯,就这样吧。
理性轻易说服了自己,只是莫梨的心里头,总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莫梨没有责罚苏和,苏和并不意外,事实上,这段坦诚的说辞,对于莫梨这样的人,本就能先发制人,使其不好意思怪罪自己。
使了些心思,因为苏和实在不希望,自己与莫梨的关系断开。
他只是能抑制住这份感情,但想要帮助她的愿望,一直存在。
但是,莫梨回答的这段话,为何又同样透着自低呢?
苏和敏锐地察觉了莫梨的用词,足以配得上是什么意思?
苏和想要追问,但莫梨的表情,显然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就如苏和一样,莫梨也在心底下了决断。
如果我不是教主,不是有着不可推托的职责,而且本就是个女子的话,哪怕是师徒这般违逆人伦的关系,也许我会答应,会满足徒儿吧?
莫梨想起回忆那些片段时,涌上心头的安心与温暖,就好像过去还在小小布坊里时一样,有着依靠。
但自己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那是老教主交付于我的职责,是那些信任我,把自己托付给我,却又被我辜负,必须去偿还,必须去保护的人们。
所以哪怕自己好像不反感这样,也只能将其埋藏,掩盖在心底。
说到底,我早就不是孩子了,怎能弃责任于不顾呢?怎能去变得如那时一样软弱,去追寻依靠呢?
所以莫梨直直站起,就这么走了出去。
……
想要变成一个强者,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强者,成为他。
陵州城密室里,莫离读忘情篇,写下了这么一段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