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梨嘴上说着没事,但要说心里没有什么想法,是绝不可能的。
毕竟这一节点明了,就再怎么也不能如过去一样相处了。
这一点,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莫梨突然有点后悔。
装作不知道的话,或许苏和也就不会因看出来,为了不给莫梨难做,而主动挑明。
那样的话,就还能如过去一般偶尔没有距离一般的相处,莫梨其实很喜欢那种感觉。
但现在的话……
唉,莫梨摇摇头,不怪苏和,该怪的是自己罢了。
如果自己过去聪明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叫那张太监找上门来?
如果自己更强一些,那晚能够取胜,是不是就不用坠下悬崖,使得内功临危突破,变成这番模样?
如果自己早早意识到,自己如今这副样子,想要吸引住别人再容易不过,是不是就不会让徒儿生出这等念想?
所以啊,果然都还是我自己的问题。
莫梨只将这一切都归罪于自己身上。
责任越是重大,莫梨就越觉得喘不过气,因为莫梨总想着自己在武道上能有如此成就,在其他方面也不能落后于太多。
可偏偏莫梨的天赋似乎都点在了武道上,对于其他不能说没有,却也多不到哪去,哪怕一直很是用心,去努力,也不过能达到平平的程度而已。
久而久之,在莫梨心里,身边一切的不顺,就都是自己的不足所致了。
也因此,让莫梨的负罪感愈发沉重。
就像当下,又是自己,搞砸了本来好好的师徒关系呢。
于是一股情绪淤积在心里,却不能畅快地发泄而出,让莫梨无所适从。
我该做什么才是对的呢?莫梨有些迷惘了。
头上似是拢着阴云,莫梨走出才在乌波镇定下的客栈,想了想,准备在镇里散散心,顺路再去看看那受了自己传功的刘羽是否苏醒了吧。
踏出步子,即便是莫梨的身法,脚步也难得显得沉重而非轻灵。
苏和还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回想着方才莫梨出去时,脸上复杂又哀伤的情绪。
莫梨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那绝不是对徒儿有这等不伦想法的失望,相反,苏和看见的,更多是自责,还有牵连起往事,陷入回忆的样子。
自作主张就想要替她解决心结,苏和却到现在才发现,两月过去,他竟然还是对莫梨的过去,有过什么经历,心路历程又是如何一无所知。
无力地自嘲了两声,苏和发现了,他,太过得意忘形了些。
就像苏和推过的许多galgame一样,选项越来越简单,进线容易无比,苏和以为自己认清了这是个真实的世界,但终究还是带着那股傲慢,以为这里的一切都会顺利无比。
但最起码,这里就没有那关键时刻会冒出来的选项不是么?
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但苏和的心意并不会变。
也许起因是好奇,是同情,还是什么什么浅白的原因。
此时此刻,苏和对莫梨的心意,是的的确确,实实在在的。
那么他也应该正视自己。
他喜欢莫梨,喜欢她不经意露出的在平常扮作长辈一样的外表下的可爱模样。
喜欢她总是奋不顾身。
甚至只是喜欢莫梨那深深印入自己心里的身姿,梦幻一般的面庞,还有曲线夸张得有些过头的身材。
苏和统统喜欢。
也或许都不是因为这些,只是单纯被莫梨所吸引。
不管怎么说,他就是真切的,喜欢上这个故作强硬,但总是傻乎乎的人,并且因此,从心底涌出了无穷的动力。
只这就够了,喜欢她,所以希望莫梨能够开心起来,不要总在无事的时候露出哀伤的表情,想要她能够获得幸福的温暖,这个理由已十足的够了。
即便自己终将回去也没关系。
因为苏和的喜欢,并不是占有,不是为的自己可以欢心,而是对方能够欢心。
所以第一步,应该是真正去涉及莫梨的过去,只有充分了解莫梨经历过什么,是怎么一步步形成了现在的她,真正了解莫梨的全部,苏和才有资格,去帮助莫梨建立正确的观念,能去为了自己而努力。
于是苏和又有些庆幸,还好坦白了心意,莫梨也不曾给予责罚。
这样,苏和还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跟随莫梨前去陵州。
苏和的预感告诉他,症结的所在,事情的转机,一切的一切,到了那里才会有分晓。
说过了这番话,也许会变得有所疏远吧?
不过苏和不在意了,因为他也因此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想要的,并不只是自己,他的喜欢,更应该是为了让莫梨能够更好。
哪怕因此疏远了些,不能离莫梨更近也无所谓。
厘清了自己的想法,苏和顿时觉得心中豁然开朗,连方向也变得明晰起来。
打开带来的行李,苏和清点起携带的东西,临行前托林瑶制作的仿催泪弹,一小罐麻痹毒汁,一大包备用的石灰,向陆实借来的盘缠,地图,诸如此类。
陵州定是有大事,动荡定然不小,过去的时间应是不长,自身的实力难以有突破性的进展,那么他也要能运用要身上的东西,尽一切努力以成为莫梨的助力,才能有见证莫梨的症结所在的契机。
心念一决,苏和随身的香囊里藏着的碎片,也如呼吸一般有节奏地散起微光。
莫梨漫无目的走在乌波镇的街上,身边邪着风走过许多匆匆的人,皆是提刀带剑,步履稳健的习武之人。
大泽中许多凶险,便是以多年经验趟出的地图,也时常会有变化,因而借此维生的,都有武功的底子。
莫梨蒙着面纱,又思绪低落,因而垂着头,加上身量矮,这么一来,路过的人虽偶有好奇,但见不着莫梨的脸,终究还是投入不了太多的兴趣,因此莫梨走了一路,倒也算安分。
旁里忽得伸出一只手,便往莫梨手上捉去,莫梨便是心绪不定,也不至于反应不过来这等拙劣的袭击,手腕一扭将其错开,接着一扣一拿,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便将这只突来的手反过来擒住。
顺着擒住的手一扭,伸手的那人吃痛,便被一把牵到了莫梨面前。
脸有点熟,莫梨认得,毕竟前不久才见过,乃是白家那些人中的一个。
“你要做什么?”
莫梨的语气有些冷,毕竟心情不好,加上这忽来的动作,很难不让莫梨怀疑是白家咽不下气,过来找麻烦,若是这样,徒儿已给过他们一次机会了,她也不必留情。
“前辈莫怪,我来是有要事相告啊,前辈收着点力,疼死了!”
说话的声音有些痛苦,毕竟莫梨手上没有留情,擒住了关节轻易便把来人给牵到面前,看清了对方的脸,莫梨寻思说的话不似作伪,这等武艺,也奈何不了自己,便是用上朦胧的感知,也是没有敌意的反馈,莫梨便顺势放开。
甩了甩被莫梨扭了一下的胳膊,舒展了疼痛的肢体,詹信实没想到莫梨出手如此果断,早知就不用这等法子,直接出声不就好了,白找了罪受。
不过并没有生出不满的心思,詹信实知道是自己心急,方才的行迹确实有些可疑,挨这一下并不为过,也就没有耽搁的心思,瞧了瞧边上,行人颇多,便压低了声音,凑近些道:“前辈,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换个地方。”
也不知是哪里的规矩,见了武功高的,叫声前辈总是无错的。
要去僻静的地方?恐为人听去,那确实该是要事了,就是我与他交集不过午时因误会生的一战,又有什么可说的?
怀抱着疑惑,莫梨寻思以自己的反应,寻常的陷阱埋伏根本拿自己不住,就跟着詹信实往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里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才到了地方,詹信实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确信了没有人,才抹了把头上的汗,很是不安,又紧张。
做了一会心理建设,詹信实才终于开口。
“前辈,小的詹信实,先谢过前辈出手救下那鳄鱼帮的人,免得留下血仇,不好化解。”
“只是这事本该到这就完了,前辈的徒弟与那卖酒的汉子制住了我等,既然他们人伤了,我们的货也遭打坏了,各退一步,之后赔礼道歉,这件事揭过去就是了。”
“但是我们这趟的货,里面有要紧的东西,打坏了不好交代,白管事为了不让责任担在自己身上,与其他弟兄串了气,要回去去骗家主是鳄鱼帮与崔家的合谋。”
“白家在乌波镇势大,前辈牵扯进这件事里,一定也逃不开干系,要被找上的,赶紧趁着现在离开吧。”
这话倒是好心,不过…
“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不也是在场的一人么,就不怕走漏了消息,要担责任吗?”
莫梨倒是愿意相信,不过事关师徒两人,既然苏和也在事中,她就不得不小心应对,自己的事小,要是不警惕,拖累了徒儿,那就更是自己的不对了。
可不能让这类事接二连三发生了。
“小的,小的实在过意不去,爹一直告诉我,要实诚,日子虽然过不好,但让人家知晓了自己实在,也不会过的差,这件事本就是白管事的问题,昧着良心骗人,说不定还会让白家崔家还有鳄鱼帮都打起来,干系太大,小的实在不敢。”
惶恐不安的样子不似作伪,莫梨又想起午时这孩子见了自己露在外的手腕,也只想着以后讨个像些的媳妇,胆子不大,说的应该不假。
莫梨先信了七分。
毕竟那白元朗先是躲在后面,见着局势不妙,才不得不动手,就这尚且是惜身的样子,若说他会如此做,也不足为奇。
“你说了这件事,就不怕被同伴查到么?你也先回家去躲一躲吧,待事情结束了,再换个营生,眼下还是盛世,出路多的是,不必非要在大户手底下做工的。”
既然对方为自己通风报信了,莫梨自然也不会没个好脸色,而是温和地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既然要颠倒黑白,一但事成,几方厮杀起来,死伤在所难免,莫梨可做不到放着不管,只能让这小詹先去避避风头。
“前辈不走么?”
听了莫梨这话,詹信实有些讶异。
莫梨轻轻点头。
“是非曲直,容不得胡搅蛮缠,我辈习武,正是要纠正这等祸害,让道理昭彰。”
虽说大多数武林中人,修习武艺不过是为了讨生活,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念头,但起码莫梨自己,是一直记着的。
虽说踏入武林的代价之大,是莫梨绝不愿的,但既以用这身武艺做差了事(指莫梨复仇时动手没有分寸,事后才知道有些平日并不凶恶,只是尽职而迎上莫梨的护院也被杀了),就要担上千百倍的责任来偿还。
詹信实咽下口口水,貌似达成了反效果。
“前辈这可万万使不得啊,白家在乌波镇上百年了,官府那都说的上话,还有打手无数,前辈武功是高,但双拳哪能抵得住百八十只手,更别说还有各种暗地里的算计,还是听小的,速速离去吧!”
莫梨只是摇头。
正值自己心情不佳,借此事也好顺便发泄下心中淤积的,难以吐出的情绪。
自觉已不算愧了良心,莫梨又是坚定,难以说动的样子,詹信实犹豫再三,想了想,抄了条小路,便也同样要出镇去了,当着家主的面揭穿白管事的谎话,他是不敢的,只好听莫梨的,先回家避一避吧。
绕过两条巷子,詹信实隐隐感觉不安,回头却又没有什么发现,正当觉得自己疑神疑鬼时,他猛得发现墙上投射的影子,除了自己的,另有一个,正在稳步地靠近,已经逼近自己身后了。
然后就是嘶嘶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