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的屋顶上,莫梨将剑连同剑鞘从腰上解下。
底下人声鼎沸,莫梨自落到屋顶,便没有什么动作,下面白家的诸多人不知莫梨的用意,只能从身段的影子中看出是个窈窕的女子。
她要做什么?
哪怕一开始有人喊出了一句敌袭,底下许多人,在看见那映照在月光下的身影时,都生不出什么敌对的心思。
这莫不是仙女下凡了?
直到莫梨有了动作,下面的人才各自警惕起来。
莫梨并未拔出剑,因为她还记得苏和的话,不过这点不用他说,莫梨也知道,自己本就不会是伤及无辜的人。
嘛,这么大个家门,要说毫无劣迹是不可能的,但下面这么多人,也不免会有些只是本分做事的,莫梨敢说自己是嫉恶如仇,但偏偏又是一个宁可放过,绝不错伤的性子。
这种矛盾放在别人身上,那就是顶了天的难办,但在莫梨身上…
莫梨在屋顶站定,观察下方人员的调动,花了一小会,总算从人员的调动中看出了指挥的命令的出处。
目光转向,携着剑,莫梨就如枯叶一般轻飘飘落了下去。
然后下方的人群也像那被惊动的沙丁鱼群一样动了起来。
“捉住她,捉住她!”
莫梨站了那么许久,白元朗就是个傻子,也能认得出来,这会忽得有了动作,还冲着一开始就躲在了暗处的自己的方向,哪里还不知是奔着自己来的?
当即就惊恐地下令,让莫梨落处的打手们去将她擒下。
而白元朗自己,自然是发出指令后,便穿堂入室,躲到了更深处去。
莫梨莲足落下,湛青的靴子就点在下方的一个脑袋上,诸多长矛木棍一齐涌上,就要将莫梨夹在其间。
都不用白管事的命令,他们也下意识不想伤到这如仙子一般出场的女子。
但莫梨用不着他们的怜惜。
长矛木棍递出,不待触及身体,就仿佛陷入了泥沼。
这是莫梨对内力的又一重感悟。
疗愈伤势,是莫梨对如今天魔功效用于内的应用,那对外,是否也有可以开发的地方呢?
众所周知,内力的传递需要介质,因而武者运使内力,多是以内力加持己身,若是灌入兵刃中催动,在击中敌人时增添伤害。
再上一层,也不过是如江雪华所习的寒冰真气一样,通过练出性质极端的内力,对环境造成一定的影响,从而间接去影响敌人。
而莫梨如今所在做的,就是再上一层的,将内力离体外放。
此举其实但凡内功深厚者,都会有所尝试,莫梨内功初成时,也同样试过,但往往不尽人意,空气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介质,再凝实的真气,进入空气中,也会很快散逸,变得软绵无力。
通常只能在离体半尺到一尺的距离内,还能保持相当的威力。
就这,还得是修行那等玄门正宗的高深内功,练出的内力凝实稳定,品质上乘,倘若是寻常碰巧凑出的修习法门,练出的松散内力,往往一遭离体,便成了棉花,散入天地之间。
既然如此,那何不直接用兵刃呢?那些品质上乘的宝兵刃,内力灌入其中的损耗往往很低,本身威力极大,能受到的加持也大,两相叠加,就能轻易将持者的实力提个一层。
这也是武林中人,往往求着一把趁手的神兵的原因。
甚至于偶然真得到把神兵,却不是自己用惯的兵器,为其弃了原来的武功,重新苦修宝兵刃合适的武学的人,也不是没有。
能像莫梨那样,丝毫不对那柄飞雪眼红,反而大咧咧就让自家武艺还全然配不上这等神兵的徒儿拿着的,才是不到五指之数。
所以话说回来,内力外放伤人,仍保持威力,对武林中人而言,就如神话一般。
这也是辰朝陆平太祖一手离体内气一出,便被人认定是抵达了那重境界的存在。
至于那浩如烟海的内力,废话,都能内力离体数丈,还能削金断铁,有这等内力积累,反而都显得不奇怪了。
莫梨如今在做的,就是如这一般的事情。
晋入大宗师后,感知触摸到了隐隐是意识所处的那一界,莫梨才发现,身外的虚空,原来并不是空无一物。
而现在,莫梨将内力寄托虚空,果然,凭借着本身已与身体一体的内力,在意识的牵引下,即便存于身外,一样如在体内一样如臂指使。
无形的气劲于空中搅和,就形成了将周遭力道尽皆牵扯入其中的漩涡,这样的气劲团,莫梨在身边布下了五个,就将戳来的长矛尽数搅做一团,失了本来的方向。
效果出奇的好,让莫梨自己都有些吃惊,本来只是小小实验一番,就是不成,莫梨只消柔劲运于剑上,以黏连粘随的势一卷,同样能化去这些简陋的有些可笑的攻击。
现在么,莫梨剑已抬起,却没了该去的方向。
真的没吗?
莫梨看向远处,那下令声出处的方向,一个方才想寻,但是被视野遮蔽,看不见的身影,正狼狈逃往里屋。
莫梨微微一笑,嘴角勾起恬淡的弧度。
足底轻点,明明是将莫梨这么大一个百斤不止的身子腾空而起的力道,那被踩着的人,却毫无所觉,似乎只是被挠了一下痒,待到发现头顶刚才的人儿不见了,如释重负地抬头,却只见莫梨飞身远去的背影。
再一摸头,才发现头顶还留着淡淡的香气。
被踩的那人嗅这摸过头顶的手上轻微的幽香,有些醉人,正打算将今晚的遭遇记在心里,以后有了子嗣,也可以吹嘘,爹爹我以前,也和这般天女一样的人物接触过。
边上的人压抑地,憋着笑的话语,才把他从幻想中惊起。
他成地中海了。
伤人头发,应该不算伤吧?
这个问题没在莫梨心里停留多久,因为她武艺又有所得,正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中,灵感不断涌入,先前的愤怒,思索,尽皆在此刻变作力量。
之前还倚仗着掀开的衣服汲取风力,如今的莫梨,只是延伸出内力散步周身的虚空,就把握身边的风力,如滑翔一样,又似被飞剑带着,整个人指向白元朗的方向而去。
白元朗妨进了屋,忙里偷闲回头望了一下局势,依他所想,那些什么宗师,大宗师,吹得再厉害,也不过是肉体凡胎,这么多打手就在这,耗也能生生拖败莫梨,说不定此刻,就有哪个打手运气好,从背后得手,然后莫梨就会被七手八脚地拿住擒下。
结果一回头,就发现莫梨如飞一般,直指自己而来,哪怕那剑还收在鞘里,面前的只是剑鞘厚重色泽的反光,白元朗也吓得魂飞天外,竟是手脚并用地往深处逃窜。
无他,在白元朗心中,这种飞行的轨迹,早已不是轻功这种能解释的了,的确,轻功能让人步履如飞,能让人攀墙上瓦,但没说能让人飞啊?
莫非是自己缺德事做多了,上天看不过去,直接派了仙子下来予我报应?
白元朗自己吓自己,反而更加惊惶。
莫梨不管这些,挟着风悄然落地,白元朗最后的挣扎在莫梨看来破绽百出,只一剑,就将白元朗才拔出的兵刃挑飞,远远插在地上,然后往身前一拉,剑鞘就已横在白元朗颈上,面对着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白家众人,眼神一厉。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于是外头才跟过来的人一个挤一个的,却还是生生停在了一段距离外。
即便脖子前横着的是未出鞘的剑,仅凭先前的表现,白元朗毫不怀疑,哪怕只是鞘,莫梨这么一划,想要杀他也是轻而易举。
“不要轻举妄动啊,不要动口牙~”
这声音自然不是莫梨发出的,而是惊惧无比的白元朗发出的,到了最后还破了音,显出本来的公鸭嗓。
“女侠饶命啊,姑奶奶您开口,要什么都给你,就是我白家没有的,我拼着他们的命不要,抢过来也给您呐。”
白元朗两股战战,说的话颤音极多。
只是听了这话,莫梨反而勒的更紧了。
当然,这度,莫梨也是把的很牢的,逼着白元朗半跪着好让自己勒住,莫梨自己也往后拉了拉身子,免得胸前的累赘碰到,反而给这孬货尝到甜头。
“说!你都做了什么?!”
莫梨指的是詹信实的死,还有白家这深夜里这么多人集结,定是要去做什么坏事,不然还能是半夜里开宴会?
不过莫梨的发问,却让白元朗想到自己刚才心中错升起的想法。
于是白元朗如竹筒倒豆子一样,将自己从小到现在干过的坏事一股脑全报了出来。
“…十岁时家里少的点心是我偷吃的,嫁祸给了堂弟,让他挨了一顿好打…”
“…十二岁时是我放的炮仗,在家里养的大黑狗找崔家的狗骑的时候丢过去,害的狗发疯咬了好多人,最后被当成疯狗打死…”
“…十四岁时,是我把家里的秤又动了手脚,收上来的租子多收了一成…”
……
接下来还有许多,眼看着白元朗就要说到趁着别人家男人不在,强进去偷媳妇,对方不从,最后伪造成失手落入井里淹死的事,莫梨也有了些不耐。
不过白元朗说的这事,正是白家一户一直做工的人家去岁发生的事,之前所报出来的,底下也不乏受害者。
所以莫梨待到白元朗说完,才气愤地又是一个膝顶,给白元朗尾椎骨来了个钻心的重击。
“说正事!那詹信实,是不是你害的!还有这么些人,半夜聚在这又是要去做什么?是不是你自己误会大打出手伤了人,毁了货又丢了人,倒打一耙要带他们去讨面子?”
白元朗屁股遭了这一顶,疼得眼泪直流,但又不敢不从,只能忍着哭腔,用那恶心的声音回答。
“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
咯嚓。
“还狡辩?!”
“真不是我,是那宋磊,就姑奶奶之前见过被那卖酒的汉子两下摁倒的那个,自己去杀的!”
“下面的弟兄,也是我跟家主提了,趁鳄鱼帮崔家人手不齐,准备不足,趁夜偷袭去的!”
莫梨瞳孔骤缩。
“所以你因为自己的瞎想,就要挑起这么大的冲突,要害死那么多人?!没理在先,还用心如此恶毒,我真该现在就了结了你!”
莫梨很是激动,恨不得现在便将这恶心人的玩意剁吧剁吧整成馅。
下面的人也有些吵嚷起来,白家召集他们的名义是鳄鱼帮与崔家联合,欲对白家下手,白元朗慧眼窥破,聚拢人手先下手打个措手不及。
结果是因为他自己犯蠢,丢了面子,还要领他们去搏命?
莫梨话说的不太清楚,但下面也不乏聪明的人,从话语和表现推断出了实情,并告诉边上的人。
于是白家一众人手躁动起来。
为了丢的面子去打生打死,还不是为的自己的,就是吃的是你白家的饭,也不能这么着啊?
白元朗眼看莫梨气急,怕是就要忍不住动手,白元朗命在旦夕,反而头脑真儿快了一回。
方才我说到了谁来着?宋磊!他去哪了?
“姑奶奶饶命!那詹小子真是宋磊杀的,不仅这样,他已带了两队人,去了姑奶奶住的客栈了!”
莫梨一怔,手也松开,白元朗没了提着的手,脚一软,便落在了刚才惊骇过度,脚下仍在扩散的液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