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磊不可置信地趴在地上，难以想象，说好的宗师不过尔尔呢？
鱼塘呆久了，认知都出现偏差了属于是。
宋磊蠕动着试图逃离，他是万万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他们这一干人手就撞进了泥里，有力难以施展，那莫梨的动作更是快得他们无法看清，如跳舞一般在人群里晃了一圈，经过的人便纷纷软倒，没了声息。
宋磊自己倒是迎上了苏和，知晓对方那刀厉害，刻意缓了一缓步伐，让身侧一个手下先迎了上去，自己在后策应。
然后前面的手下就被苏和一刀斩落，从正中破去了架势，身形交错而过，接着，就在宋磊大惊的神色中，依稀在划来的刀光上见到了今夜的月亮，从倒霉蛋手里换上的刀也被齐根削断，腹中剧痛，而后跪倒在地。
待到疼痛稍缓，宋磊再抬眼，竟就只有自己一个了，其余人都安静地在地上，或躺或趴。
宋磊不过三流之辈，自然感知不到，这些人还有着稳定的呼吸，不过是晕了过去，与预想过大的反差让他心都要骇出来，以为不过片刻，自己带来的人手就尽数被杀。
见莫梨两人尚且背对着自己这面，宋磊连忙装死，试图靠着轻微的蠕动离开。
然后就被苏和一脚踢翻了过来，仰面朝上。
莫梨还记得白元朗所说，詹信实是被这人杀的。
手腕一翻，长剑便如悍然出手的毒蛇一般射出，吓得宋磊闭目待死，迟迟没有等到颈间的疼痛，宋磊才小心地睁开眼，就看见不偏不倚，莫梨的剑正顶在自己喉前一寸。
宋磊咽下一口口水。
“我问你，詹信实可是你杀的？”
话语没有什么音调，只是冷，如千万年不化的坚冰一般彻骨。
宋磊不敢不说实话，用谄媚，讨好的语气回答：“是是，是小人干的，詹小子吃里扒外，小人杀他，只是一时气急了，大侠行行好，小人只是一时糊涂，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大侠您可怜可怜我，把我放了吧。”
说罢，还露出一个肥肉堆起的恶心笑容。
依宋磊的想法，詹信实就是吃里扒外的货色，杀他是理所应当的事，莫梨找上他，也是因为詹小子给她报信，走的近点，算是站她的队了，前脚走了后脚就死了，面子上说不过去，才会过来杀自己泄愤。
大侠吗，总是要面子的，自己把自己说的可怜点，应该还有活路的吧，对吧？
莫梨只是手里紧紧捏着剑。
但迟迟没有下手。
宋磊心吊在喉咙口，时间久了，却不见另有动作，心下也逐渐安定，开始暗喜。
莫非真是个傻子？我才编好下面要讨什么饶，这就真个要放了我？
但莫梨只是在等。
苏和从一旁的巷子里出来，对着莫梨摇了摇头，又看向宋磊的位置，做出了将手递出的动作。
莫梨心领神会。
宋磊刚表露在脸上的暗喜瞬间凝滞。
因为喉间已经多了一柄长剑，好似本来就长在那里。
苏和只是地上拖了个人去一旁远点的地方摇醒，然后手里的刀作为威胁，以放走他作为许诺，问出了宋磊刚才的话是否属实而已。
苏和知道莫梨的性子，所以要让她能安心动手而已。
宋磊的眼神逐渐暗淡，停留在不甘上，整个人无力地跌在地上。
这时，又有一群人从街的另一侧过来，见到一地安静的人，也是为之一惊。
莫梨看过去，领头的是一个精悍的男人，体型不算健硕，但肌肉分明，手上定有着结实的力气，同时手指细长，并不肥大，还有着锻炼的痕迹，手部一定相当灵活。
身侧站着是人，也是莫梨认识的，正是昨儿白天见过的何青青。
那就不难猜了，这些是鳄鱼帮的人。
那为首的那人，就是鳄鱼帮的窦帮主了？
鳄鱼帮的人虽有些惊讶于眼前的场面，不过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白家的人，那么敌人的敌人，总不能先当作敌人对待了。
何青青认得莫梨，便自己站了出来交涉。
何青青走出来，莫梨才看见，何青青不同昨日所见，两腰上挂着双刀，皆是狭长略弯的形制。
而且沾着未散的血气。
“各位可是鳄鱼帮的人？”
见莫梨下意识就在思索，应是想着什么的样子，苏和也便自己上去，先开口打起了招呼。
而后三言两语，便解释开了眼下的情况。
“原来如此，这白家真是用心险恶。”
窦帮主故作惊讶地说道。
看来是早就知道了。
苏和探头往他身后望，窦帮主也不见外，直接让开一步，就露出了后面的人来。
鳄鱼帮帮众中，簇拥着几个被捆起来的人影，皆拿抹布堵牢了嘴，正当中一个就是白家的家主。
既然都搞了白家的人，那就不用藏着掖着了。
何青青向莫梨两人同样讲了讲他们方才的经历。
白家的邀约来的实在突兀，又是选在深夜，窦帮主自然留了个心眼。
更别说还有何青青听了消息，就把从刘羽三人那听来的消息同样转述了过去。
窦帮主本就猜的到，白家一开始提出与鳄鱼帮的合作本就不安好心，无非是平安惯了，打压鳄鱼帮不成，便先给了好脸，一起发财，然后趁机收买，安插人手，搞明白，学去鳄鱼帮的倚仗，再一脚把他们踢开。
所以窦帮主一直吊着白家家主，装作贪婪，但又犹豫不决的样子。
这么吊着也不可能长久，听到何青青这边的消息，加上这突来的邀约，窦帮主就知道，事情要变了。
窦帮主先前一直将小地方来的，有些独特的本事，但见识不广，很好拿捏的样子扮得很好，因此白家在做好埋伏后也没有多想。
而后白家家主，崔家家主，窦帮主齐齐摔杯为号，会面的亭子嗖得从各面都冒出了人来。
嗯，然后白家的人就被揍了。
经过了一番拷问，更是同样问出了实情。
窦帮主和崔家家主哑然于他们什么时候就勾搭在了一块的同时，默契地将白家的人都给捆好。
杀是杀不得的，不然偌大个家门一朝倾覆，鬼都知道有问题，白家还有个出息了的少爷在当官，到时候奏上去，少不得他们好果子吃。
但以此事为由，逼迫白家吐出好大一块肉来，就是理所应当的赔偿了。
于是白家家主咬牙切齿，屈辱地听着这会才真正在白家的推动下达成了合作的崔家和鳄鱼帮，也不过问白家的人，就搁那讨价还价，如菜场买菜一般，就把白家在乌波镇的产业各种划了两分去。
同时在心里恨透了出馊主意的白元朗。
白家家主只是爹死的早，也没个别的子嗣，才接手的，脑袋笨，只是知道个好歹，抱着爹留下的人手和办法，起码也把白家运作的妥当。
听了白元朗胡吹大气，说的跟真的似的，白家家主难得自己主动做了不同于爹做过的事，就把一半的家业送了出去。
听罢，苏和已是一脸绷不住的表情。
就连一旁看见双刀，就在心里默默推演双刀的用法的莫梨，都忽然觉得不需要再回去确认白元朗的死活了。
毕竟一脸悲愤，听着何青青的叙述，气得一直奋力试图吐出口中抹布，却被边上看守的汉子一把又塞回去的白家家主，那通红的面皮还在那呢。
且不说白元朗要被那些被他或轻或重害过的雇工们怎么修理，光是看这家主的样子，莫梨就知道，待会这白元朗少不得脱层皮。
尤其是看到何青青狡黠的笑容，莫梨就知道，白元朗哪怕不死，也一定不会比死了好过到哪去。
于是莫梨忽得放松下来。
挺好的，乌波镇这忽得热闹起来的夜晚，只有宋磊一人死在自己手上，还有逃不过去的白元朗。
没有酿成死伤无数的大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只是莫梨心里还有个疙瘩。
如果昨日自己注意一点，好好看着那个还期望着自己的未来的詹信实，是不是就能皆大欢喜了呢？
只有白元朗，宋磊这样的或是坏或是蠢或是又坏又蠢的货色受伤，才是最好的结果。
莫梨又在心底责备自己。
苏和不知詹信实这一节的细则，只在莫梨方才杀宋磊时听出个大概，看见莫梨忽得又情绪低沉了一分，思绪如电，就联想到莫梨在曲江城的话来。
“那就到孩子的墓前为他自刎谢罪！”
于是苏和赶忙上前，双手搭在莫梨的肩上。
“不要自责，师傅，今晚独去白府阻止了那里就要出发的袭击，活人无数，师傅已经做的够好了，不是吗？”
莫梨这才抬起头，看向用关切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徒儿，想起自己当时在曲江城说过的气话，也不能说是气话，当时的自己，若是真的导致了那样的局面，很可能真的会那么做，只是将那种想法告诉了苏和，才是逞一时之气。
也是莫梨下意识想要真正让别人了解自己，真正的心意埋藏在深处，为了照见光明的呐喊。
所以莫梨将低落的情绪掩住，是啊，徒儿说的不错，自己其实已经做的够多了，不是么？
只是为了不够完满而苛责自己罢了，毕竟那时的自己，又怎会想到宋磊会那样迫不及待，丧心病狂的动手？
明白归明白，但莫梨早已习惯了苛求自己，将情绪盖住，脸上转作了缓和下的表情，但莫梨心里，还是在责备着自己。
“又在瞎操心了，为师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那时我那样子说，只是对我而言没有重要的东西，但现在，我还有要做的事，是万万不可能如你所想的那样的。”
看似已经平复，但苏和还是敏锐的察觉了莫梨的用语。
只是因为还有要做的事，有不得不担下的责任吗？
苏和感觉自己窥到了莫梨内心的一角。
还有，师傅原来，早已没有对她而言重要的存在了吗？
苏和感觉这也许就是关键。
但是脑中朦朦胧胧，却找不到什么能与其相连。
大概是还缺了重要的线索吧。
没关系，一定会找到的。
于是苏和也装作被骗过的样子，与鳄鱼帮的人告别，顺便将地上一地的人交由他们处置，才带着莫梨回转去客栈。
至于莫梨被砍坏的被褥能不能睡人？
非要自己打个地铺，却又被莫梨要求着睡床，否则莫梨同样也去打地铺，最后两相妥协，一并躺在床上，只搬了个完好的枕头作为分隔的苏和，感受着身边温热的气息，一夜未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