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客船的管事,此刻就在甲板上查看着情况。
以往灵湖的水贼,向来是对诸如吴家这样大只的客船敬而远之的。
当然,若是这些水贼久久没有进账,那冒着可能又被清剿的风险,袭击这些肥肉,也是大有可能的,因此,灵湖附近有些规模的做湖运的船队,都有定期给灵湖中几个规模较大的水贼些买路钱。
这么一来,偶有外来的不晓得灵湖底细的外地水贼过来打算干上几票,收了白花花银子的灵湖水贼还会帮着处理这些外乡的家伙,暗地里帮几家船队的船护航。
在这些年已成了默契了。
所以今日陡然出现这么个情况,这艘客船的管事很是紧张。
原来的水贼呢?
“大伙听好了!灵湖那些缩卵子的怂货没胆,今儿个大哥把他们都打服收编了,咱们就带他们开开眼!这是咱上岸的第一票,一定要打出威风来!”
“说的好!”
“让这些只敢躲在小湖龟壳里的同行看看咱们海上拼杀出来的海盗,都是什么本事!”
几艘靠近吴家客船的小舟上,其中一个头目,正对着同来的弟兄讲话,提振士气。
小舟上满是肆意张狂的声音。
但小舟上,也有些苦着脸的人,与气氛格格不入。
他们本是灵湖上三伙大水贼的喽啰。
而那些话说的好像已经满载而归的家伙,是近儿才从海上回来的海盗。
这些喽啰听的不真切,但还是零散听到了一些,好像是这伙在海上横行的海盗头子,水上呆久了,经年劫掠下来,收拢的财富,供养一个家族几代都绰绰有余了,因而生出了回到陆地上的心思。
这些海盗,最开始是在辰朝建立前出海避祸的中原人的后人,海上漂泊,改做了海盗的营生,又颇有天赋,一直延续到了如今。
现在生出了上岸的心思,自然也就想起了祖辈世代居住的,无有战乱时富饶美丽的中原大地。
拿着攒下的银钱开路,这批原先的海盗很方便地就弄齐了全套的身份,购置了一大片庄园。
只是安稳地享乐半年有余,海盗头子发现自己手又痒痒了…
不愿舍弃好不容易重见的大片陆地,琢磨来琢磨去,这伙海盗就把主意打到了灵湖上。
灵湖里舒舒服服的水贼自然不会惯着这些外来的家伙,任由他们划拉自己锅里的肉,当然是派人交涉,先跟他们讲明了灵湖的规矩,表明不欺负他们,但暗地里使绊子,磨磨这批外乡人的脾气,打压过后,叫他们认清自己的地位,就有收拢的余地,或者说分些残羹冷饭过去。
但海盗不跟他们讲规矩。
就当莫梨还在乌波镇时,海盗头子已拿下了三伙灵湖水贼的交涉人员,杀了刺头,留下听话的,就逼着他们带路。
不过两天,这批海盗就把灵湖那些规模但凡大点的水贼统统铲平了,只留下些肯服软的,地形熟悉的收作己用。
地头蛇没压倒过江龙,反而给嚼吧嚼吧吃喽。
大战之后修整了几天,正巧吴家客船路过,这不正是天赐的机会?
所以这帮人,便打算拿这一看就肥的流油的大船,告诉灵湖周遭,这里的水域,换了主人了!
海盗们视力自然是不差的,从靠近开始,就观察着船上的情况,用手指着上面惊慌的客人们大笑。
尤其是船里看样子应是护卫的人,迟迟才聚拢出来,显然是生疏了许久的样子,在这些海盗看来,胜利似乎已是定局。
见甲板上,竟还有傻子,敢对着自己这边张望,一个赤着上身的海盗,张弓搭箭,也没凑到眼前瞄准,凭着手感,就射出了极具冲击力的箭矢。
海外金丝楠木造的弓身,用海中捕猎的偌大鲸鱼最柔韧的筋揉成的弦,这是这伙海盗昔年在一次与一伙极有战斗力的商队厮杀后的缴获,交给了海盗里最有准头的神射手。
可无论是那弓手,还是这批海盗带队的小头目,都看得清楚,这在海上屡屡点名敌人指挥,前阵子才给灵湖最大水贼长胡子的脑门上插了枝花的箭,竟就那么轻巧的,仿佛接住的只是稚童玩闹丢出的石子一样,将那可以深深没入坚石中的箭,夹在了两根手指间。
有意思。
自上岸以来,这伙海贼,就常听着这中原,处处都是修行武功,飞檐走壁不在话下,信手斩敌只若等闲的武林高手。
不过老大买下庄园后,也找过不少附近有些名气,开馆授业的师傅,都是不过尔尔的货色,休说他们的老大,就连这些领队的小头目,都有不少打不过的虚名之辈。
因而这伙海盗,直把这什么传的神乎其神的内功和招数,看做是笑话。
但看着甲板上那不过是手自然地抬起,不像是接箭,更像是翻书的女子,好似施了法术一般,箭到了手里,就失去了迅猛的势头,跟被驯服了一样乖巧地躺在手里。
哪怕蒙着面纱,小头目也看得出来,面纱底下,是这些大老粗绝难形容的样貌,还有那曲线分明,甚至夸张的身材,若是在海外,这副身段,只怕早成了哪家大佬的禁脔。
可在这里,玩闹一样,就把弓手势在必得的一箭变成了笑话。
小头目远远看去,正对上了莫梨藏在面纱下眯起的眼神。
这就是所谓的武林高手吗?这种敌人才有意思嘛。
“那娘们交给我,你们去给那些花架子讲讲,什么是我们海盗的规矩,我倒要看看这什么高手,是不是跟那些张嘴就来的说书匠一样厉害。”
“正好还能捉了去,老大可还缺个压寨夫人呢。”
舟上一众海盗又是一阵肆意的笑声。
这些话,也落入了莫梨的耳里。
这也是为何,莫梨的眼睛眯起,柳眉倒竖。
她就说如今这具身子都是麻烦,刚才那个肥头大耳,一看都能出栏的肥猪,还有那边好像海上回来的,欺我中原无人的乡巴佬海盗,一个个满脑子都是这种东西,真是肤浅!
“徒儿,待会不要留手,能杀的就杀,那些哭丧个脸的留一个就是。”
对方那做惯的口吻,手上定然没少人命,因而生气的莫梨毫无负担,就能说出这番话。
“嗯?哦,好的。”
苏和倒是没有莫梨那等细微的听力,不知莫梨为何忽得话语里满是冷硬的怒气,不过略一怔后,还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这种态度很让莫梨满意。
还是自己的徒儿好,又乖又懂事,还聪明,人也好,成天替我着想,全然没有这些家伙的肮脏心思,就是不免被我现在这下流的躯体吸引,都能扛住诱惑,诚实相告。
有了对比,苏和在莫梨心中的形象,顿时又好感上升了许多。
手里也没闲着,那弓手见第一箭被莫梨接下,眼中就已是难以置信,不信邪地就是三箭连珠,头衔着尾巴,又在空中分开,各自袭向莫梨上下三处破绽。
小头目发觉手下不听话,担心这么个定能讨好老大的身子被射坏了,急急就要训斥。
莫梨只勾起了不屑的笑。
这等箭技,的确有可以说道的地方,精准,迅疾,拉开那等劲弓,瞬息连发三矢,只怕下了起码二十年的功夫。
但用在我身上,是不是有点看不起我了?
习武的人,血气旺盛,总会有股子傲气在心里,就是修养心性,陶演情操,也有股子锋芒在心头,莫梨自也不会例外。
只不过这等性子,平日都被莫梨良善,时时顾虑他人的本心压抑着,但莫梨如今身体变换,思绪在身体的影响下本就不自觉开始偏移,这些被一直压抑的情绪,也就慢慢抬起头来。
面对不需留情的恶贼,莫梨终于表露出了自己藏着的意气。
像是刻意炫技一样,见三根破开气流,撕扯出嘶嘶风声的箭矢,莫梨并没有闪躲,甚至没有动作。
除去甚至放松下来,哪怕自己也没看清箭矢所在,也干脆抱着臂一旁观看,全然信任莫梨的苏和,甲板上严阵以待的一众护卫,心里都捏了把汗。
甲板上刚才还有的胆大的客人,在第一箭后,也都各自抱头鼠窜躲回了船舱里,也是管事的见莫梨两人身体精悍,腰上都挂着兵器,显然是身怀武功的样子,又接了一箭,才默许他们依旧留在上面。
结果原来是愣头青?
箭矢临到身前,莫梨还是无有动作。
弓手眼见莫梨没有反应,只以为刚才是炸胡,甚至翻了个白眼,耸了耸肩,原来是虚惊一场。
然后当弓手听到身边人的惊呼回过头来,就看见莫梨依旧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身上衣裳都没有半点皱起,左右手各自夹住只箭,剩下的一个,衔在口里。
莫梨将箭在手指间灵活的转了几圈,才随手一丢,丢进湖里,口里那支,莫梨噗的一声便从口中吐出。
箭矢明明是横着发出,在空中转了两圈,却是不偏不倚插在弓手的裆前。
弓手顿时露出了怀疑人生的态度,然后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小头目表情变得凝重了。
好像远不是自己能对付的样子。
但是他已经夸下了海口,这次出去打劫这些水贼养肥的绵羊,不将几艘舟都装的要沉下去就回去的话,直接斩了他的头。
老大会当真的。
小头目咽下口口水,已经很贴近大船了,这时回去,就是被老大饶过了,也要被耻笑一辈子的。
但是吐出箭后,依旧没有动静的莫梨,只是站在那,就如山一样,下面的海盗都能说是身经百战的,自然能对方才的场面看出好歹,感受到无尽的压迫感。
但,他们是,所向披靡,水上无敌,纵横四海未尝一败的海盗!
莫梨就看着下面小舟上许多人,忽得在那手舞足蹈,发了颠一样在提振士气。
那就,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