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苏和早已乖乖在客栈里候着莫梨回来了,在有确凿的进展前,他还是最好先装得乖一些,免得莫梨烦心。
而当莫梨回来时,还未至门前,就能察觉到屋内有一人的气息。
莫梨实在不难判断里面是何人,毕竟饭菜的鲜香已经飘了出来,只是嗅一嗅都知道,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式。
已近三个月的相处,苏和揽下了多半时候做饭的活计,把手头会的菜式全都轮着试过了一遍,莫梨喜欢何种口味,偏爱哪些食材,又是哪些蔬菜,莫梨虽然吃的进去,但其实并不欢喜,这些都被苏和一一记在了心里。
于是莫梨也就收起本来闷闷不乐的脸色,她可不想让徒儿瞧见自己忧心的样子,不然徒儿保不齐又会生出独断的心思,试图为自己分忧。
说起来,莫梨将这破剑七式为苏和特训过一遍后,苏和其实也能在江湖上独当一面了,毕竟武林中用剑的人,起码有六七成之众,苏和只学会了破剑七式中化解的法门,就足以应付多半的武者了。
也就是说,其实现下,莫梨是完全可以放着苏和去自由走动的,不然关心过甚,反而会碍着了徒儿的成长。
但莫梨并不只是担心苏和的安全,更多是,还是在于不想自己的过往为他知道,即便早晚都是会告诉他的,莫梨也希望那是在自己变回原身了之后,再风轻云淡地告诉他,保不齐还能编个磨练心性的借口。
放着苏和不管的话,凭这几个月莫梨他们屡屡撞上大事的遭遇,莫梨毫不怀疑苏和指不准就从哪个旁的事情里卷入其中,发现自己的秘密。
所以一会要不再叮嘱他几句?不过这么乖,还做好了饭等我回来,好像也用不着?
莫梨有些拿不准主意。
不过还是先行把脸上的表情抚平,一如往常的模样,才开门进去,装作了惊喜的样子。
苏和坐在莫梨的房间里静候着莫梨回来,就看见她打开房门看见正热腾腾的饭菜而高兴、惊讶的样子。
有点拙劣呢。
这香味,苏和可不信莫梨没有闻到,装作这个样子,只怕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才想着用这副做派,让自己定下心来。
相处了那么久,要是连这点心思都把握不住,他也好意思去想着帮助莫梨吗?
苏和也没猜错,莫梨窥视了一个下午,反而是把自己偷看得郁闷了起来。
冒牌的莫离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或是险恶的事,反倒是一丝不苟地处理着教里的事务,有秦玲在旁辅助周转,并将一些分不出眼睛去看的信息直接报出,效率极高。
而且以莫梨过去的经验来看,莫离的处理方式,和些麻烦事的应对手段,绝无错处,甚至比自己要高明许多。
若是莫梨亲来,绝做不到这么高的效率,莫离一下午了结的事务,莫梨还需要晚上处理至深夜,更是难保妥帖,常需要去料理漏洞或是后患。
纵是莫梨有些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一下午偷听下来,对方在处理事务的水平上,比自己高出了太多。
秦玲过去那些对自己过誉的评价,用在这个冒牌货身上反而更加合适。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莫离并未在这些应对上听出什么私心,或是藏了一手,对方好似是全然将自己代入了教主的身份,一心为的都是教派更好的发展。
甚至让莫梨生出了些自愧不如的感觉。
若不是对方用的是这种冒名顶替的手段,而是正儿八经出现在自己眼前,把能力表露出来,莫梨非但不会生气,还会将其视作后继者培养,不日就会将教主之职交付。
现在么,以这样的手段上位,虽然莫梨一时听不出什么差错或是坏处,也绝不可能因为这一下午的窥视,就放下对莫离的警惕,仍在心中惦记着,怎么去找出莫离的错漏,揭破他的身份。
苏和表现得很好,全然如他日前所说,收住了心思,只作孝顺的徒儿一般的表现。
这样正常的师徒间的融洽相处,本该才是正常的,可不知为何,莫梨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
许是因为心里烦闷吧…
莫梨不愿去想旁的可能,直接在心里给出了结论。
……
“林,青,禾,你这下作小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浩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在远处站着,宁静葵一手揪起林青禾的衣领,就将他壮实的身子高高提起。
父王被杀,绝不可能与这家伙脱了干系!
“听,听我解释啊…”
林青禾不过习练过些简单的吐纳功夫,哪里经得住这种大力,呼吸早已不顺,吐出几个字,都是费了老大的力气。
“大人莫要置气,他这蠢物无知,您也是知道的,不如且先听听他有何话说,让他死个明白,也不迟。”
张浩恭敬地一拱手,便说出这么些话来。
林青禾本以为张浩是准备为自己说些好话,正涌上感激,听到了后半截,又化作了惶恐。
他不明白,他这做的,不该是正顺宁小王爷的心思吗?怎么发这么大火?
但宁静葵还是生生摁下一肚子的气,一把将林青禾摔在地上。
“你还有什么借口,都说出来吧。”
林青禾摔得屁股生疼,却也不敢抱怨,怀着委屈的口吻,才回答道:
“小王爷您孝顺,小的当然知道,但平王大人,也的确是您继位的阻碍不是,日前与您说起,您臭骂我一顿,难道不是怕这等弑父之举,污了名声吗?”
“我寻思着,坊间里传言都说,平王在寿辰上,就要定下继位的人选,那定然是大公子了,再不动手,小王爷您这些日子的功夫,不就白做了吗?”
“我自己动手,您不知情,这不就撇开了骂名吗?又除去了小王爷大业上的阻拦,我,我这是为您分忧啊!”
林青禾哭诉着,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还不被理解。
而宁静葵的眼睛,顿时便镀上来鲜红,已是气极,险些气笑出来。
是的,他是想拿下平王的爵位,但他从来没有那等忤逆的心思,不过是思路与父亲还有兄长不同,坚信自己的想法,才能在已经显出颓势,盛世将熄的辰朝中,让陵州继续繁荣,安居乐业。
对着同样抱着这份心思的父亲和兄长,他从来都是尊敬的,哪怕为了夺下位置,去验证自己的想法,宁静葵在暗中积蓄着力量,准备用些不光彩的手段,但也没有想着说去害这些血亲的性命。
他有些后悔了,怎么就找了这么些盟友?
地母教一向与平王府亲近,因而在这大变之后,扛着朝堂的压力,父亲也将这些一直人畜无害,过得不像教派,反倒像是赈灾的人庇佑下来。
那个被莫教主刺杀的郡守,虽然表面上仁政爱民,但平王府又不是寻常势力,当然能查出来,那人模狗样的郡守,私下里都干过什么腌渍的事情。
强抢民女都只是小事,只说临水郡七成零散归于农民的土地,都在这郡守上任后,兜兜转转,到了郡守的亲属或是信任的亲信名下,转过了几个弯,把持了郡里起码六成的财富,就知道这绝不是个正经做事的,是去大捞特捞的。
杀掉这么个害民的猪狗,平王府对做下此事的地母教,当然是要拍手称快的,当然不会吝啬于庇护因此遭灾的他们,哪怕临水郡并非陵州的地界。
但也正是因此,让宁静葵看清了,辰朝已开始步入了下坡路了,读过不少史书的他,当然知道,平王府的存在,本身就是取祸之道,等到自家倒台,陵州被那些贪婪得不似人的玩意纳入手中,底下这时常能传入府中的欢声笑语,还能长久吗?
前两年才靠着才学,入府当了自己教师的高文士,见他聪慧,那会就是不是跟宁静葵说起这茬,只是宁静葵都以为是谬误,不去理会,在去岁地母教一事后,才终于改变了态度。
更是因此,在高文士的牵桥搭线下,找到了不甘于安分守己的教派,横遭这等境遇的几位旗主,说动他们为自己羽翼。
结果倒好,林青禾这个蠢物,也不知是怎么被那个一向名声极好的莫教主提拔成旗主的,父亲庇护了他们,甚至分出了几间府邸予他们藏身,结果这蠢物,拿自己给他们修养生息,恢复元气的资金,重金聘了刺客,把父亲给害了!
宁静葵记得清清楚楚,本来林青禾对他说出那等蠢话之后,他便隐隐感觉不妙,邀林青禾入伙共事,相处之下,自然也知道这憨货脑袋不太灵光,说不定真会一时想错,悄悄做下此事。
为此他甚至自请在府中值夜半月,以保王府安宁。
然后就见着那保底得是纵是的杀手,踏过府中许多暗藏的陷阱,在自己与一众武艺精熟的卫兵围追堵截下杀入父亲的居室中得手,最后还撑着重伤脱身,至今都没找到。
林青禾更是当晚不见踪影,第二天听着他露面,宁静葵才急匆匆赶来,听到的却是杀手已在林青禾一开始准备的退路下走脱出了陵州城。
宁静葵甚至已经气愤得说不出话。
只一手拿下墙头摆着的刀,就要细细给林青禾这畜牲见见血,给他活剐了。
见宁静葵眼中怒火不似作伪,提着刀的步伐更是坚定不移,林青禾复又慌张起来。
这时,张浩才又站了出来,挡在前面。
“小王爷,您可要想想后果。”
“什么后果,能比得上我父的死!”
“陵州千万百姓的安定。”
这话却是宁静葵不得不在意的,但扯个虎皮,是决然说服不了他的,必须给出足够的解释。
张浩也是知道的,回想着张太监那边托人想好的说辞,张浩便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王爷暴死,这等动荡本就不是小事,朝堂多少相公眼红陵州的富饶,定会想着借机收回陵州政事之权,当务之急,是定下王位的归属,有太祖之令在前,早早定下,朝堂才不好多说什么。”
“而大公子性格敦实,却又少心机,只怕斗不过那些一门心思弄权的官宦,二公子三公子同样也是平平,想要陵州安定,唯有聪慧果决的小公子继位才有希望,小公子不也是为此,才找到我们,希望得我们的力量相助夺位吗?”
“林青禾虽蠢,但青旗的事务却是无有差错,反而是稳步向上的,又是教中威望极高的莫教主亲自任命,林青禾早在青旗中凭此纠集了一干亲信。”
“此时他若死了,青旗大乱,那伤愈归来,不复先前敢刺杀郡守意气的莫教主,趁机会收拢躁动的人心,行他这几月的龟缩之举,小公子也就没了臂助,届时,陵州千万百姓,又该谁去拯救呢?”
宁静葵眼中怒火渐渐平息,但不是薪柴燃尽,而是用灰暂时扑灭,经过高文士暗戳戳地灌输理念,和张浩一直的恭维,宁静葵的确以为自己才是能一肩抗下陵州生计的人。
“罢了,且饶你一命,待大事落定,我再与你计较。”
“小公子英明。”
张浩弓腰行礼,遮住的面庞,眼中反而透出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