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善茬!
张太监瞬间生出了这么个想法。
莫梨外表的欺骗性,在高手本能的直觉下被完全压制,张太监竟隐隐感觉喘不过气来。
上次这个时候,还是他不知死活去窥探京城里那位整日闭门琢磨武艺的那位大人,被轻易察觉到的时候。
另外一个相近的,便是半年多前围杀莫梨,明明皆是宗师之辈,即便凌掌门出工不出力,六名宗师抵上一人,怎么也该是一面倒的局面。
结果却在包围展开的瞬息,被莫梨寻隙秒杀一人,然后突围。
即便余下五人再不给莫梨这等机会,足足五名宗师,便是辰朝任何一人,都不敢放言做对的阵仗,竟缠斗一晚都拿不下莫梨,还是等到莫梨体内毒性发作,才稳操胜券。
甚至在一晚上,张太监足足有五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唯一算得上好的,就是那莫梨见生机渺茫,自己跳下了悬崖。
张太监还是为此蒙上了阴影,即便张浩百般试图说服张太监如今归来的莫离,一定是个假货,受命在陵州城统筹大局的张太监仍是没有前往莫府一探的勇气,屈辱的怒火使得他本就暴扈偏激的性子更加恶劣。
不过马上就没关系了。
因为莫梨带给张太监的压力,更超过了那时。
张太监没有半分犹豫,刚才怒起的凶焰荡然无存,掉头就跑。
开什么玩笑!我方才那剑直挺挺刺去,发力最是顺畅,那女人,竟然斜里递出的一剑,以剑尖那点尾端抵住,那等别扭的用力姿态,竟能让我寸步不得进。
长久习武,张太监虽不明白杠杆原理的具体道理,但方才那种架势,想要拦住自己的剑,所需的气力怎么也得是七八倍往上翻,也就是说,只这女人的功力,就是自己望尘莫及的。
所以直觉在看见这违逆常理的一幕时瞬间先于理性完成了判断,告诉张太监不跑,就死。
张太监的脚步何止飞快所能形容,足底几乎不见沾地,整个人像是直接贴着地面飞行,身法不可谓不快,同样也是辰朝立国之初搜罗来的诸多秘籍孤本中的翘楚,胜过江湖中广为流传的轻功身法不知凡几。
但是当张太监不过只用了两息,便弹射到巷子尽头,准备将踪迹没入曲折的巷子中时,却赫然发现,莫梨已在前面候着了。
而后就是毫不留情的一剑。
张太监绝非是凡俗之辈,能成就宗师者,哪个不是资质与苦功齐备,即便是在坐拥天下之富,博览中原大地无数藏书的宫中,能修至宗师级数的人,同样是少之又少。
与张太监同一批入宫的宦官里,即便无需再为生计考虑,讨了贵人欢心,也尽可以将那些典籍取阅,最终修至宗师的,也不过只有两人,其中一人,也在被另一人暗中招揽,遣去做脏活时被张太监亲手格杀。
由此便可见宗师来之不易,不然怎会人杰地灵的中原大地,人口几要以万万来计数的地界,也不过只有绝难过百的宗师,便是半百,也是难能可贵。
所以张太监只在性命的须臾,便做出了反应。
软剑招架,乍一触及莫梨的剑身,便盘卷而上,意图消解其上的力道,偏移其轨迹。
这剑法有个好听的明目,唤作绕指柔,乃是专为软剑量身推演的剑法,也是昔年一位宗师仗之立身的本领,运剑软韧缠绵,于剑光交接的刹那,在暗中消散敌人的攻势,任凭万千击打,犹自巍然不动。
乃是坚韧守御的绝佳法门,创出这套剑法的女剑侠,仗之护身,抵御一切来敌,再由其伴侣,一位御使刚猛剑诀的大侠,出手将来敌一一讨伐。
因此这套绕指柔,在当时也有个别号,叫作情意绵绵剑。
可惜这套剑法无攻伐之能,须与另一套只攻不守,雷霆万钧的剑法相搭配,才能真正显出威力,便是那对皆是宗师的配偶,最后也未能寻到有着同样默契的合适传人,最后被后人献出换取赏赐,充实了大内的武库。
而在张太监手中,这套剑法又全然是另一番模样。
贪图威力的张太监,看重的并不是绕指柔神异的守御之能,而是软剑招法的出乎意料,于不可能中横出杀机。
莫梨面前,那纠缠的剑刃,便忽得剑尖一弯,拐向莫梨的心口。
本来柔劲如丝,缕缕缠绵的,恰似情丝绵长,心自一生,便再难斩断的少女心绪,却在张太监手中,演化成了阴冷诡毒的剑法,春心萌动的少女改做了深闺中年岁渐长,心意无有回应的怨妇,缠绵之下,冷不丁就是一口毒刺。
武功本就因人而异,人本不同,才会创立出迥然各异的武功法门,而相同的招法,在不同人手中学去,在久学以后,也自然会适配成不同的面貌。
可惜的是,这剑法,莫梨早在那一夜便已见过,当时突施辣手,都没能将莫梨如何,现在又谈何机会?
明明只是街边铁匠铺里随手花了些碎银打制的铁剑,除去用料扎实,没有半分掺假以外,再无异处的白铁剑,江湖上随处可见,像那路边的野狗一样。
一个是张太监艺成以后,成为陆华门下走犬,因而得大力相助,以天外坠下的异金,由三位名匠费尽心力锻造,方才出炉的绝世软剑,重量比起凡剑轻便何止一筹,锋锐却半分未减,更是能如风中劲草一般柔韧,轻易就能弯折,不见丝毫损伤。
两剑相抵,莫梨的气劲如丝如缕,借由寻常的凡剑传递,就和张太监比起了柔劲上的功夫。
张太监的本事,虽是依赖软剑这软弹的奇异威能,但根本却还是一个巧字,的杀手,向来是看似随意的一剑,为敌手架住之际,剑尖忽转,于疏忽的一瞬咬住要害,乃是寻隙的毒蛇。
结果便自不用说。
张太监只感觉自己的剑陷入了棉花里,又像是扎入了深沼,先是软剑,再是手腕,然后小臂上臂一同陷入再难自拔。
莫梨用方才张太监对待苏和的态度,竟就直白地,丝毫没有掩饰地,将张太监玩弄于掌心中。
只是转了三转,张太监便连身体都不能自主,整个人仿佛都在莫梨的掌控之中,积蓄的力道早在纠缠中被吸纳,两剑交接的地方是两方攒下的无匹气劲。
只待一释放,便能轻易将一具血肉之躯撕扯成零碎的残片。
怎会如此凶残!
头一次遭受到了如自己过往手下求饶的猎物一般待遇的张太监,恐惧深深扎根在心底,结出了满是棱角的黑恶果实,呱呱坠地,刺得张太监恐惧莫名。
再不敢纠缠下去,张太监自知技不如人,浑身内力暴起,就想试图以一身功力强硬脱离这身不由己的纠缠。
张太监心中甚至还暗藏着侥幸,如果他这突发的举动,能顺利脱离,那面前的女人,是不是就会因这积攒的庞大力量而自食其果?
阴冷的内力顺着经脉流淌,灌入软剑中,天外异金的剑体性质特异,内力于其中传递,竟没有分毫的损耗,便向着两剑交缠,于空中勾勒出一个浑然的圆的中心点而去。
莫梨只冷哼了一声。
然后天魔功的内力没有片刻因调度而迟疑,同样如泄洪一般往铁剑涌入。
是最直白,也是最惊险的比拼内力。
决出胜负很是彻底,落败者遭内力侵入体内,更是在一身功力尽出,丹田气海与经脉皆是空虚的时机,轻则深受内伤,重则经脉寸断,丹田废去,数十年苦工付之一炬。
所以江湖上几乎人人都知道有这种对抗的方式,却从未有过几个人用过,从来只在那等足以书写流传的大事中,正邪两方拼尽全力,底牌尽出,各自怀着无匹的自信时,才会有宿命一般的对掌,然后胜负揭晓。
眼下,却是当时修为都属前列的两人,以纠缠的两剑为界,更加惊险地拼起了内力。
张太监只怀着最后的侥幸,他所修行的,可是宫中威力最奇诡的那一层的神功,又是修行三十年有余,平日没少吃增进功力的珍宝,他就不信,世上哪还能有几个人,能赢过这样的它?
阴毒的内力试探着,就要渗入,混杂在莫梨的内力中,张太监的眼中透出惊喜的颜色。
然而莫梨的内力一卷,博大的内力精纯深厚,天魔功的功力质量本就是最上乘的一级,又历经了一次异变,本就透着旺盛平和生命力的内力如同吃小食一般,就将阴冷的功力当做了点心,一口吞下,消失不见。
张太监彻彻底底地输了。
张太监闭上眼睛,候着死亡的来临。
没有动静。
再睁开眼,张太监发现方才那纠缠一处,甚至开始撕扯,引得空气为之扭曲的气劲消失不见,只有凌乱的地面证明刚才的一切非是幻觉。
张太监只有体内空空荡荡,损失的内力需要三个日夜苦功练气,才能修养回来,它睁大眼睛,望向前方的莫梨。
“那样死,太便宜你了。”
“记好了,我的名字,叫莫梨,你,应该记得很清楚。”
张太监的脸上顿时骇然,比起方才深刻心底的恐惧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这个女人如此厉害,原来竟是地狱的恶鬼,挣脱了往生路上的鬼差,前来索命了!
莫梨全然不知张太监已将自己当成了神魔之流,方才的气劲威力非凡,在莫梨操控下,轻易就能将张太监碎成无数肉丝,但那样太过迅速,张太监连痛苦都会无从察觉。
所以莫梨要自己来。
“第一剑,为的那些因你被捉去,不知受了多少折磨的我教信众。”
莫梨的剑倒拖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划声。
一只手臂倒飞出去,与其做伴的是一条腿,上面裹着的衣服锦绣织成,可见主人的豪富。
“第二剑,为的你现在在这城里害去的所有无辜的人。”
如法炮制,倒飞的肢体散落在各处,没有章法和调理,断面并不齐整,反而坑洼,如此痛楚才会更加猛烈。
现在张太监大可不必在乎别人称它为阉人了,因为别人只会叫它人瓮。
“第三剑,为的你竟敢伤害我的好徒儿。”
莫梨面无表情,长剑递出,终于刺入张太监的咽喉,张太监痛苦的表情逐渐平息,最后竟有点解脱的轻松。
莫梨再抬起头,苏和一脸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莫梨这才恍觉,这与莫梨过去作为全然不同的辣手,将他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