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梨低头,地上的尸身四散,自己方才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自己好像被惦记着的诸多仇怨驱使,手段有些过激了,就像是曾经在害去自己一家的那个大户家里大开杀戒一样。
自己的脸上,是不是还带着未褪去的凶狂?
不过莫梨并不认为这么做不妥,虽然莫梨过去虽然也是从不留恶人过夜,但下手往往干脆利落,很是干净。
但张太监的行径,便是这样的死法,也抵不上。
莫梨担心的,只是这样会不会吓到苏和,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同样藏着凶恶的,不讲道理的一面。
不过莫梨还是多想了。
苏和眼里所见的,只是莫梨斩却敌人后眼中的落寞。
所想的,也是担心莫梨,这样全然不似莫梨过去作风的手法,一定是情绪奔涌,压抑不住的产物,回望自己的眼神,又是那样伤痛。
苏和只是担心莫梨的心绪罢了。
所以苏和并没有畏惧,而是径直走上前,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莫梨稍稍放宽了心,才犹豫着开口:“为师与这个人有些旧怨…”
却被苏和打断。
“师傅若是还不愿告诉我,就先放着吧,我相信师傅的作为,一定都是不愧于心的,不是吗?等什么时候师傅觉得告诉我没关系了,再说与我听吧。徒儿会好好听着的。”
莫梨说不出话来,懂事的真是过了头,反而让莫梨更加愧疚。
她又何尝不愿意尽数告诉苏和呢?只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又要如何启齿,莫梨自己,也都是长久适应后,才勉为其难接受的,这还是因为发生在自己身上,因而不得不去接受。
不管怎么说,这昔日领人将自己逼入绝境,将大家本来不知几代人费了多少力建起的总坛毁去,捉捕了教里不知多少只是平稳生活着的人的阉人,今日总算死在了陵州的土地上。
若不是救徒心切,莫梨还真想把自己这些天所见到的,那些过去曾在这,现在却已不在的人们,在张太监面前一一数去,待算清了对方背负的罪孽后,再予以该有的下场。
不过这个家伙,背后一定还有主使者吧,张太监死了,下个就该轮到他了。
莫梨不知权力到底有什么意思,在莫梨看来,权力更多的是责任,莫梨做教主的几年,时刻被责任感压着,惦念着自己做的是否还足够,很是辛苦,唯有见到旁人因自己的努力能继续平安喜乐的生活时,才能让莫梨回想起自己回不去的家,为之感同身受,而舒缓心绪。
只是为了争权夺利,偌大一个陵州,不知多少人遭殃,本来安定的生活打破,落得一地鸡毛,更不知多少人连性命都失去,莫梨实在难以理解,只想揪出那人,用手上的剑,与他讲讲天下间一直共用的道理。
不过眼下,一会将徒儿送回客栈,就去偷偷跟上冒牌货那边吧,若是需要,就暗中添上一把力。
如果能平稳收场的话就最好了。
届时,不管秦玲信与不信,莫梨都打算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为徒儿取回收在教中的碎片。
不信的话,那就把自己从见到秦玲,到收留她,每一段时间的时候通通说出来,莫梨不信,冒牌货能事无巨细知晓到那种地步,相处多年,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部分。
但莫梨并不是想拿回自己的位置。
莫梨累了,杀了张太监后,莫梨终于忽得发觉自己累了。
甚至忘了逼问张太监,致使它的究竟是什么人。
几天观察下来,那个莫离,虽只是假冒的,却实实在在比自己更为有能,更对得起过去那些安在莫梨头上的评价。
这教主之位,就这么交给他,反而对自己,对大家都好。
是啊,本就是有心的贼人放出了饵,自己就急不可耐上了钩,铸下大错,才牵连这无数的人,自己本就没有脸面去做这个教主了。
能做到的,只有找到这一切的元凶,取其头颅为风波中不在的人们祭奠。
几天在莫府的见闻,总还是消融了莫梨心中那些被血人们控诉的幻觉,余下的,尽是莫梨的自责与惭愧。
现在有了更好的人选来顶替,反而让莫梨感觉轻松了下来。
至于身份什么的,想要便拿去吧,除去秦玲这样最为亲近的几人,莫梨会告知真相,余下的人,让那个莫离去带着他们,总是更好的结局。
至于自己,就安安稳稳去帮助徒儿搜集那些碎片,顺道寻找那个卑劣的主使者,在一切都完成后,就回到山林里,一个人默默活着好了。
不论是心中的愧疚,还是那冒名的莫离,相比莫梨做的更好,两相结合,彻底断掉了莫梨留下的执念。
莫梨好像回到了复仇的那晚,娇小的身影简白地立着,却显得孤单。
于是莫梨最终生出了隐居的念头,只一个人就好。
甚至连复归男身的惦念,都暂时抛在脑后。
只让苏和看得心疼。
却不知该如何伸出手。
满是血污的地上,忽有亮得炫目的反光闪过。
莫梨视线向下,血污中静静躺着的,是方才张太监所持的那柄软剑。
莫梨俯下身将其捡起,乍一脱离地上的血泊,剑身便复归了洁净,似白非白,全然不是莫梨见过的材质。
莫梨伸手按去,剑尖轻易就弯折,再用上些力,剑尖直接顺着莫梨的指头,被按到了剑柄处。
莫梨松开,剑身嗖地一下便弹了回去,片刻振动就安定下来,剑身还是一如既往笔直,不见丝毫变形。
“好剑!”
苏和忍不住赞道。
莫梨也点点头,这等宝物,随张太监这种腌渍的人物留在这里,实在有些可惜。
莫梨又看了看自己另一只手上,先前的白铁剑,只留下了剑柄上伸出的短短一截。
方才两个内力无比深厚的人于剑上比拼内力,不过是些许碎银托铁匠铸的剑,就是莫梨有心护着,也实在难以支撑这等威势,为莫梨承受住最后散去那些积蓄的力道时,剑身也随之碎裂,以自身的粉碎吸纳了最后的力量。
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我是不是也像这样呢?
莫梨莫名地想到。
莫梨迟疑了片刻,将断剑收入本来的鞘中,只将软剑提在手上。
苏和不以为异,他知道莫梨是个颇为念旧的人,只那匹小青马,从最初买下,到现在也不见换过,就可见一斑,一时不肯弃了跟着自己有些时间的剑,也属自然。
苏和并没有去问,莫梨是怎么及时出现的,跟着自己吗?还是偶遇?这些都不重要。
苏和才想起,自己本来打算告诉莫梨的事情。
于是当莫梨正准备招呼苏和,领他先回客栈歇息的时候,苏和忽然道:“师傅,徒儿有些重要的发现…”
莫梨明白了,原来又是为的自己的事,在试图奔走吧,真是傻的可以,明明都告诉他,安心待在客栈里,安安全全的,不是很好吗,老是惦记着我的事干吗呢?
但这种明明白白知道有人关心着自己的感觉,又让莫梨方才有些低落的情绪温暖了些。
“说吧,师傅听着呢。”
莫梨没有去打断,不管怎么说,这可是徒儿冒着风险地来的,虽可能与自己先前偷听到的重复,也不能就这么晾着。
所以莫梨点了点头,示意苏和说下去。
“师傅可知,地上这人方才手里拿着的脑袋,就是地母教青旗的旗主…”
这倒不用苏和来说,莫梨早就认了出来,不过莫梨并没有感到哀伤,而是唏嘘,在偷听事,莫梨便已知道林青禾执掌青旗,已与那内贼合伙,有此下场,只能说是自取。
只是,这也是莫梨曾经寄予厚望的人,莫梨是在才继任教主时,四下走到各旗的底层,关注教里的运作事,发现的林青禾。
那时的林青禾还很是单纯,惯爱照顾苗秧子,对农事很有见解,总结了不少经验,后来因人手空缺暂时被借去豆坊帮手,同样在旬月的工作后给出了不少实用的想法。
莫梨因而不顾许多人的反对,强行提拔林青禾做了青旗的旗主,顶替了有些年迈,开始力不从心的原旗主,莫梨希望的是,青旗能因此为之壮大,产出更多的粮食,就能让更多需要的人吃饱。
没想到那时想莫梨信誓旦旦承诺的人,现在却是这个样子。
莫梨看着林青禾有些肥头大耳的脸,跟从前见到时有些瘦削,但很是坚实,富有青年的朝气的脸庞,有些对不上号了。
“我意外发现豆坊里通往城外的地道,很可能是刺客逃离陵州城用过的,因而混了进去做个账房先生,本想着先卖力工作一段时间,取得信任后凭此窥探内中的秘密…”
这部分却是莫梨不知道的了,莫梨认真的吗听着,表情也为之专心。
“结果林青禾忽得叫我过去,就直接把内情告诉了我,青旗与赤旗在教中已分裂成另一派,与平王府中四公子联合,预计在后日的葬礼时分动手,控制住前来吊唁的陵州各地官员和几位公子,把持大权,只是林青禾不知怎么变了卦,打算让我领了亲信暗中作乱,同时报信,将此事搅黄。”
莫梨有些讶异,莫非自己错怪了林青禾?心中顿时又升起些许愧疚。
苏和又从怀里掏出个信封。
“不过他喊我去时,我趁他不备找到这个藏的颇深的信封,该是藏着什么重要的消息,我先打开看看。”
莫梨没来得及说擅拆他人的信,是否有些失礼,苏和就已经拆开,取出其中的信纸,瞪圆了双眼,直接念了出来。
“你们黑衣楼不似说的那么厉害啊?刺杀个老朽的王爷,都会被发现,还险些逃不出来,我这千金花的不值当啊,我告诉你们,这价码,起码得削一半,不然…”
莫梨有些沉默。
看了看,林青禾的脑袋正好在自己脚边,莫梨不动声色站远了些。
“啊这,原来是他干的…”
师徒两人俱都没想到,皆是以为,定是什么在幕后控制一切的大手,操纵了这一切,平王遇刺,也只是其中定好的一环。
但这雇个刺客,还敢跟刺客组织讨价还价的样子,苏和是万万不敢信了。
就算林青禾没死这,也不怕日后夜里起夜上厕所,发现枕边几个黑衣人正一动不动盯着他啊?
“师傅刚才所杀的这个人,就是发现了林青禾的摇摆,先处理了他,再来寻我这个外人灭口,听说他们本来的计划,是在拿下陵州之权后,以平王名义,搭配王府亲兵,逼迫那个莫教主将位置让给赤旗的旗主,调动一众教徒为他们做事…”
莫梨忍不住了。
这等手段,分明就是造反,还要把教里不知多少人拉上战车,怎的如此心狠!而且按照徒儿和莫离的分析,只怕这只是其中一环,根本为的是打击平王府,再加上张太监现身与此,并明白地参与了此事,也就是说……
莫梨不敢再想下去,赶忙就要动身,竟是往她来的方向。
“徒儿自己回客…”
“师傅可是要去那些密谋之人所在的地方?我知道在哪。”
莫梨脚步一下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