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竟是莫某晚来了一步。”
莫离的表情很是平静，并没有因这意外的一幕而有所波动。
“只是莫某又该如何称呼阁下呢？阁下助我拿下了这些欲祸乱陵州的人，莫某却不知阁下的名讳，便是致谢也无处着手，可否告知莫某，免得江湖同道们说我教不知感恩？”
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莫梨先前在莫府这个地母教据点中搭手，所用的不过是个假身份，毕竟莫梨在府中的时候，可从未说过自己有习武，而莫离那边，对迁至徐州的唐家也不是没有了解，自然知道莫梨所冒用的身份，起码在迁出陵州前，是没有武艺在身的。
不过莫离的语气并非是质问，即便春花苑外已被包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又从暗道所出，显然不需莫梨此刻的作为，张浩这些人遭到擒获，也不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莫离这话的意思，显然已经是承下了莫梨出手相助的恩情，并且不打算追究莫梨为何冒名潜入的事情。
“叫我莫梨便是，梨子的梨。”
到了这个时候，莫梨自然也无须再遮掩，痛快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后面的秦玲瞳孔骤然放大。
秦玲看了看莫梨，又转头看了看身前的莫离，目光不断在两人间来回，只是最后，仍是落在了莫离的身上。
“原来是最近声名鹊起的莫女侠，莫某久仰了，这些人皆是我教的叛逆，余下一位，乃是平王府的四公子，不知可否交予莫某和平王府的几位公子处置？”
莫离说话的语气还是没有异样，仿佛莫梨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值得让他在意的，就好似不过是个偶然同名的人而已。
“平王府的公子们？”
莫梨有些疑惑，没见到人啊？
“正是，若无公子们的首肯，莫某怎敢擅作主张，想来几位公子应该就要上来了。”
莫梨侧耳，下方的吵闹声开始平息，不复先前的嘈杂，没用多久，就有一阵稳定的脚步声拾级而上。
被莫梨撞破的门外，出现了三个人的身影，身后还跟着几名亲兵。
苏和倒是动作快，早已扯下身上嬷嬷那件艳丽的修身长裙，脸上抹了一把，变回了本来的样子。
屋里宁静葵的目光与三位兄长的对在了一处。
“阿葵？竟然是你？莫教主告知于我，说日前父王遇刺一事，定有家中的内应，阿竹还说你这些日子就有些可疑，我还训斥了他，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说话的是平王府大公子宁静昙。
事实上，几人在这被当场抓获，便是确凿的证据了，底下重重包围的，乃是王府中公子们能调动的亲兵，还有些莫离带来的骨干，底下的人无有防备，轻易就束手就擒，已经搜出了不少本应在陵州武库中的装备。
只这一件证据，就足以让本来将信将疑，只是一向相信莫教主的声名，加之莫教主口中所说离心的两旗旗主，的确久未来府上走动，甚至音讯都没了，三位公子才调动了府中的亲兵们前来助阵。
现在宁静葵又亲身在此，便是宁静昙再不愿相信，这也已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了。
就是宁静葵和张浩为首的地母教一干人等，合谋害去了平王，还聚集在春花苑中藏身，暗中运出了武库中的兵甲，只怕就是要在后日的丧礼上有所动作。
宁静昙的脑子转得并不慢，种种迹象在眼前，他便登时猜出了宁静葵打算做什么。
“我且问你，阿葵，父王可是你杀的？”
宁静葵没有否认，的确，平王是林青禾擅自做主雇人刺杀的，宁静葵甚至为此驻守府中巡夜防备，但林青禾与他乃是一伙的，起码在那时还是，而他，也的确是靠着这件事的影响，准备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他自然没有什么好否认的，便是说了，旁人又怎会肯信，反而要觉得他没有担当，抛出同伙来背黑锅。
绝不是还被莫梨点住了。
无声的静默已经表明了态度，二公子宁静竹当即怒起，连袖子都不捋，便扯着拳头要上去给宁静葵狠狠来上几拳。
“你怎的是这么个狼心狗肺之徒！我问你，父王何时亏待过你，你不爱读书，父王便为你青教习，用言传身教来教育，你爱习武，父王就拿出了先祖密藏的秘籍，还为你请了各地的名匠打造兵器。我真恨怎么没早日发现你的真面目！”
重重的一拳击在宁静葵脸上，宁静昙来不及阻止，只是宁静竹虽是卯足了劲，但只有浅薄的底子，倾力的一拳，对宁静葵而言也不过是挠痒，只让头稍微偏了一偏。
然后宁静葵并未顺着力就此到底，而是偏回了头，将宁静竹的拳头顶了回去，竟是已经用内力突破了莫梨的点穴。
但宁静葵并未暴起，而是咬着牙说道：“你当我便愿意吗？那陵州又要如何？莫教主那等人后的人，不过杀了个狗官，就被安上了罪名，还有无数只手趁机就要伸进来，我问你，为此让出的两郡郡守之职，做出的都是什么样子！”
“我从未遮掩过自己的志向，那就是用尽手段，也要护得陵州安宁！”
宁静竹有些说不出话，他过去从未将宁静葵没少跟哥哥们提起的想法当回事，只当做是孩童的戏言，而宁静葵年岁渐长，又再不把这些心思与人说起，说起来，他也不无责任。
“那就非要如此偏激吗？非要用刺杀父亲，用兵变的手段吗？”
三公子宁静梅忽得开口。
“那用你们的法子，就能护持的住陵州吗？是，我与哥哥们一同长大，知道哥哥们受父亲教诲，心中皆是陵州的要务，但从父亲那学来的隐忍作风，如何能护下陵州？”
“朝中不知多少只手，时时刻刻想着伸进来，将陵州搅成一团浆糊，只有将这些爪子打折，才能真正护持陵州的安宁！”
宁静葵所说的，皆是出自内心的想法，虽说不乏陆华安插的高文士的催化，那也是他本身就有这么个倾向。
三位公子都不知如何作答，这种事情，岂是言语就能辨明，宁静葵所言不无道理，但事情是否能真如他所想的发展，又是仍未可知，唯有时间才能证明。
“那如果，你的所作所为，都在别人的掌控中，最后只是为别人的目的做嫁衣呢？”
莫梨忽得开口。
“你这是什么意思，快告诉我！”
“你以为张浩他们，是真心与你合作的吗，但他们与你联手，也不过是听了别人的指使。”
这却是宁静葵不知道的了，三位公子同样是脸色一凝，唯有知情的苏和和莫离几人不动声色。
莫梨拿起了手里的剑，让别人看个分明。
“张浩，你可识得此剑？”
张浩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莫梨手中的软剑。
“这柄赤练，怎么会在你手里！”
张浩心中顿生无数想法。
“这柄剑的主人已为我杀了，尸身还在石街坊的巷子里，几位公子可以遣人去搜寻，那人可是个太监，剩下的，不用我说，想必几位公子能自行查明。”
宁静昙对着身后一名亲兵吩咐，马上就有两人急匆匆下楼，往着莫梨方才所说的地方，去寻莫梨口中的尸身。
太监，陵州可没有这等风俗，整个辰朝能出太监的地方，唯有一处，大老远从京城来到陵州，总不能是前来采买的吧？
宁静葵当即就对着张浩怒目而视。
“你，骗，我！”
一个字一个字从口里吐出，宁静葵的眼睛几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骗你又如何？只能怪你自己愚笨，做了别人手里的刀也不知，合该上当。”
张浩莫名竟有些放肆，许是因为再无回转的余地，反而张狂起来。
“是谁指使你的！”
张浩冷笑，却没有说话。
“你若肯说，我愿向莫教主求情，给你宽大处理。”
宁静昙开口。
“那又如何？左右不过是死的痛苦些变得利落点罢了，我还惧这个不成？反正已经无幸，我偏不告诉你们，自己想去吧！看你们越是想不出来，我就越高兴！”
张浩清楚莫教主一向的性子，事到如今，他这叛徒的身份早已藏不住，人都遭擒，早晚要被查出那夜的背叛也是他所为，那夜中遭殃的教众无数，便是千万人来说情，莫离也绝无可能放过他。
既然如此，张浩也要在最后膈应他们一下。
“阿葵，你现在知道了，你的作为，乃是有心人从中挑拨的，跟我回去吧。”
宁静昙竟伸出手来。
却被宁静葵一把拍开。
“事到如今，我还能被原谅？大哥果然是仁厚，但我可没有原谅自己，这一切若是没有我，又怎会走到今天的地步，我何来脸面苟活！”
“只是大哥你记住，即便如此，我的想法也不会动摇，宽厚是决然保护不了陵州的，唯有我死，才能让大哥你深深记在心底…”
屋里众人尽都意识到宁静葵要做什么。
“不要！”
只是宁静昙同样只浅浅习练了呼吸法门，不过手足灵便，却来不及阻止。
宁静葵探手拂上咽喉，手成虎爪，只一用力，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竟捏碎了自己的喉骨。
莫梨没有阻止，她看得分明，宁静葵死意已决，走入牛角尖的思维，是劝不回来的，即便救下，只要自己不在，他总能寻隙自尽。
即便事出有因，做下的事也不是轻易就能带过的，即便莫梨也如宁静葵一般，觉得宁静葵尚有可救的余地，但这样，对宁静葵来说，或许才是最期望的结局。
莫梨只看向了还在大笑着的张浩。
她想知道，张浩的背叛，又是什么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