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昙并没有让亲兵们动手,而是自己与两个弟弟收敛了宁静葵的尸身,看了眼屋里不能动弹的其余几人,才对着莫离说道:
“多谢莫教主援手,父王遇害一事才水落石出,虽然这并不是我等愿意看到的结局…这些人,就交由莫教主自行处置吧。”
说罢,宁静昙面上满是愁容地携着三个弟弟离开,虽然有一个只能横着了。
莫梨当然不可能跟着离去,而是继续留在了这里。
莫离见状,便说道:
“莫女侠,接下来的,是我教中的私事,莫某虽是很感激莫女侠的援手,但不知能否回避一二?”
是这个道理,莫离的请求并不为过,莫梨想要留下,却不知从何说起,难道又要仿先前一样做隔墙有耳之事吗?
秦玲却拉了拉莫离的袖子,对着他摇了摇头。
莫离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秦玲会是这个态度,不明所以,但依旧选择了信任,于是转口道:
“也好,毕竟这些背叛者是莫女侠所擒,若是愿意,那便留下吧。”
于是莫离没再去管莫梨,而是转向了一旁混不吝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的张浩。
莫梨看了看苏和,苏和已让小白自行下去寻小翠去了,自己却还留在这里,莫梨有些想开口劝他下去,但苏和只是看着她,莫梨知道,如果自己拿不出足够信服的理由的话,是无法说服他下去的。
也罢,反正我还不打算现在就摊牌,起码得等到只有那冒名的人于秦玲两人在的时候,我再去告知自己的身份,问清那冒名者的意图,张浩的事情,让苏和知道,并没有多大的事。
莫离看着就这么坐在地上,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的张浩,顿了顿,才说到:
“宁四公子是因其念想与父兄不同,被外人所利用,才做出了这样的事,那张浩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要背叛这教里诸多的弟兄?”
与莫梨不同的是,莫离虽是问起,但心里,显然已经有了答案。
他只是想听张浩亲口回答。
“装模作样的干什么呢,莫教主。”
张浩将“教主”两个字念的很重。
“呵,这种时候了,还一本正经的样子,你赢了,你倒是高兴啊!摆出哀愁的样子给谁看呢,你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圣人了吗?”
张浩重重地一捶地板,木制的地板轻易便被捶散,凸起是碎屑扎入张浩的手中,血流如注。
莫梨没想到张浩先出口的竟是这么一句话,语气中积怨颇深,显然不是一时的气话,而是真心所想。
我在他看来,是这样子的吗?
莫梨从未这么想过,从来只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她不知张太监为何生出这样的想法,下意识就想辩驳,却是莫离先行开口。
“我从未把自己当成那样的存在,身为教主,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能见,举手投足,也许就会牵连无数人,唯有如履薄冰,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才能以身作则,有什么错吗?”
莫离回答的很是坦然,莫梨却为之一愣,这终于与自己所想的不同了。
莫梨自己,其实没有想过那么多,虽然莫离说的,也是莫梨认为是对的,但要是莫梨自己来回答张浩方才的泄愤的话,莫梨所想的却是另一个缘由。
莫梨只是一直担心着,自己的言行,会不会让旁人感到不舒服,顾虑这别人的感受,在教中才一直谨小慎微,竭尽全力对任何人都平和以待。
只因莫梨自己自己资历浅薄,又才能有限,窃居教主之位本就欠缺,才更要下功夫让他人认同。
张浩只呸了一声。
“胜败已定,我等的性命都在你掌握之中,翻不出花来,这种时候,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张浩竟反问起来。
“什么实话?”
莫梨与莫离抱着同样的疑问。
“哈哈哈哈哈!”张浩忽得狂笑起来,笑了足足半刻才逐渐消停,莫梨并没有打断,只是看着,眼前的张浩,与莫梨过去见过的样子全然不同,万分陌生。
事情是为什么,会走到如此地步呢?
“你笑什么!”
秦玲却是先忍不住了,这狂笑之意,显然少不了讥讽,她不能放任张浩对敬爱的教主这般无礼,径直一脚踹在张浩胸口。
张浩吃痛,咳了几声,终于不再笑了。
“你还问我?你就以为你的真面目无人所知吗?表面上整日装成洁身自好的样子,结果呢?哼,秦祭司是你一手提拔的,林青禾那蠢货也是你一手扶上来的,教里多少高层的位置,都换成了你的亲信,还能是为什么,你不比我更清楚吗?”
“秦祭司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教中那些秘法典仪,多少是她重新整理修复的,从过去的记载中发觉前些年祭祀神女的亦是有误,依着那些只言片语的记述纠正,都是不可否认的功绩,秦玲有此能耐,祭司之位交予她,有何错处?”
“林旗主却是我走了眼,青旗的职能,一直是负责教中那些田地和城里的豆坊,我见林青禾对农事和豆腐的制作很有见地,做出了不少改良,这才交予他,没想到这些年下来,直到近来青旗隐隐脱离,我才知晓青旗中竟被他带地一片乌烟瘴气,还用你走到了一起。”
“你还有谁可说,尽管说出来,我一个个都记得清楚,绝非有一人的上位处死我的私心,都是我认为他们足能担当重任,才交付以职责。”
这番话倒是与莫梨所想的一般无二,这些提拔的缘由都是莫梨曾经与秦玲提起过的,现在也还记得清楚。
张浩冷笑一声。
“好好好,你什么时候都有话说,怎么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那我呢?不过就是当年老教主传位于你时有意见吗?你针对了我多久?我堂堂赤旗旗主,掌管人手万千,不论是论能力和资历,这教主的位置,本都该归我!”
“可你倒好,仗着老教主的遗命上位,四处针对我们这些元老,我那弟弟,不过一念之差,拿了赤旗里卖牛用的万贯银子,你就那样折辱他,归还了银子还不够,还在众目睽睽下鞭打暴晒他两日,人都瘦了两圈!”
“我为教里做了多少贡献,这么点,拿了又怎么了?这不本就是我应得的吗?你倒好,大手一挥,一点不许我们捞点偏门,那些信众捐的香火,全被你拿去买了名声,我们可都是肉体凡胎,不像你,只用吃那美名就能活!”
张浩一番话从嘴里吐出,可见是积压已久,今日终于真正吐出来,可惜不是张浩原本所想,以胜者的身份居高临下说出,而是败得彻底了,只能在此无能狂怒。
莫梨清清楚楚看到,地上赤旗青旗的几个头领,竟也点起了头,显然很是认同张浩的说辞。
莫梨很不解,自己做的分明才是对的,明明张浩刚才提到的行径,都是众所周知的恶行,怎么竟在他口中变得理所应当的样子,过去莫梨以为发现了他弟弟的擅专恶举,将之公布于教内,借此整顿了一番风气,乃是大大的好事,张浩也是因此才对自己改观,不再敷衍自己的命令。
莫梨还以为,是自己成功改变了开始往歪路上走的这些人,不曾想,他们只是瞒下那些念头,等待着日后讨回。
自己原来,连一直在身边的这些人都没有看清楚,看来我对自己无能的评价,真是一点不错。
莫梨低着头,脑中尽是自责。
如果能早些发现,帮助他们改正,或许根本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原来如此,枉你身为我教的旗主,却连神女的教诲都忘在脑后,那些互帮互助,无分高低的话,早已消失在你心里,留下的只有利这一字。”
莫离终于了然,原来两方在观念上,本就已经全然没有重合的地方,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对方眼里自然都是另一副模样。
“那么,你背叛所为的人,定然许了你对得起这背叛的价码,我也不问你那人究竟是谁,反正我问,你也不会告诉我,我早晚会自己找到他,你只告诉我,他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与他们合谋,害的教里近半的弟兄们戴上了枷锁?”
此刻,莫离的口气中终于没有半点留情。
莫梨也等着张浩的回答。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我只告诉你,那人是你觉得惹不起的贵人,是抬抬手,就能让我三代不愁的人,至于那价码,很简单。”
“不过就是在我替他扳倒了你,助那宁静葵拿下陵州后,他就能以平叛为由,将我等招安,届时我为他开城门,他许我们人人一顶乌纱帽,有他庇护,那些我本该得到的都会只多不少,再也不用像跟在你手下一样,明明贵为旗主,却与那些乡野平民无异!”
莫梨也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以为教中大家虽人本各异,心性喜好皆有所不同,但处在教中,每日都听着见着那些劝人向善的教诲,最起码心总是在一处的,不过偶然会误入歧途。
现在莫梨才了然,原来一开始就只是同床异梦罢了,这些人背叛教里的大家,只是因为认定的,相信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半点相同罢了。
这么浅显的事情,为什么我现在才明白呢?
如果我能早些察觉,是不是…
莫梨又一次陷入了自责。
“你也别装什么道德君子,你又能好到哪里去,我看只不过是你的目的更大,不在乎这点罢了,休要再假惺惺的了,给我个痛快吧。”
张浩说着,扒开胸前的上衣,露出胸膛,竟想装作是慷慨赴死的样子。
“鸡同鸭讲,我没有什么好与你说的。但你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得出去死,我会让教中所有人都知晓你的罪行,让大家一同评判,该如何处置你们。”
“你敢!早知如此,我就该在那夜就将你毒毙!”
“什么毒?”
“果真是你!”
莫离莫梨齐齐开口,然后莫梨赶紧捂住了嘴。
张浩忽得惶急起来,又哭又笑。
“原来你不是他?我竟是给了你之外的人!”
张浩深深地看了莫梨一眼,随后秦玲终于上前,在起颈后一捏,张浩当即倒地。
并不是似了,莫梨能察觉到张浩还有平稳的呼吸,不过是昏了过去,秦玲又如法炮制,那些被莫梨点住的几人也尽皆倒地不起。
秦玲深吸了口气,才终于开口道:
“你活了下来,真好啊,可惜为什么不能早点回来?或者为什么还要再回来?要在教主大人复生之后回来?”
莫离闻言,也顿时明了了秦玲的意思,这些天莫梨一直不见有所波澜的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表情。
“原来是我当面么,难怪有这等身手,想来之前窥视的,也是你吧,倒是凑巧促成了现下的局面,随我来吧,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