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莫离将地上仍昏死过去的几人夹在腋下,都是身长足有六尺的汉子,加起来就是千斤也不止,莫离却是面不红气不喘,仿佛只是拎起些秸秆一样,夹着就走了出去。
秦玲深深地看了莫梨一眼,才跟了上去,莫梨很清楚,那眼神中,满是溢出的歉意。
这是要自己跟上去。
莫梨下意识跟了一步,身后同样响起了脚步声,莫梨回头,果然,是苏和跟了过来,仿佛这是极平常的行为。
莫梨低下了头去,接下来会说的事情,必然涉及到自己本来的身份,莫梨还是很犹豫,不希望苏和现在就知道这些,可是苏和从未掩饰过他想要了解自己的想法,从来都是自己在回避,这样,真的合适吗?
莫梨想说,却迟迟没有开口。
过了几息的功夫,苏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到了这个份上,师傅还是不愿意让我知晓吗?看来是我还不值得师傅信任,没关系的,师傅尽管去吧,等到师傅觉得,将那些藏在心里的事告诉我都没关系的时候,再说与我听吧。”
“我先回客栈,等师傅回来,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会做上一桌好菜,等师傅回来的。”
一点怨气都没有夹杂在话语中,苏和的语调还是一如寻常。
“不用了,你想知道的话,就跟我一同过来吧。”
就是因为苏和每次都是这样的态度,才让莫梨更加愧疚,莫梨再也忍耐不了每次都让苏和来迁就自己的歉意。
是啊,早晚本就该让他知道的,就这样吧。
莫梨忽然觉得有些轻松。
也许他会厌弃,也许他会回避,也许他会震怒,可是,就连我自己,都要忍受不了这样一直藏着掖着的自己了。
莫梨说完,便走进了暗道,苏和无言地跟上,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脚步却很是同步。
暗道是在春花苑楼中用布局藏着的一处空间,莫梨估计了一下下楼的距离,已经长于楼层的高度,原来是与地下相连的。
暗道的另一端,莫离正等着他们,方才夹着的人已经不见,应是交托给带来的部下们带走看押住了。
见莫梨两人出来,莫离这才继续转身前进,四人一同走在陵州的街上,不远处,是因纷乱的春花苑而聚集过来远远看着热闹的人们。
逆着人流,不多时,四人就到了莫府,府里的人不是被暂且安排去了别处藏身,就是被带往了春花苑参与行动,府中除了两个留下把守大门的,已是冷冷清清。
有莫离在前,四人自然不可能收到阻拦,顺利地进了无人的莫府,苏和好奇地在府中张望,不多时,四人便到了走廊上的一面墙前。
莫梨知道这里,是这间宅邸中的暗室所在,既然在总坛已经闭锁,莫府作为了教中大家的据点所在的话,那么那些教里收藏的紧要物什,诸如各种文献藏书,前人不知哪搜罗来的,或是创出来的奇怪法门,安置在这里最是妥当。
莫离按在墙上一块不起眼之处,与一旁的墙体并无差别,只有微微的凹进去的落差,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有这一处存在,并在墙上一寸寸扫过去,便是碰天大的运气,也难说就能找到这一处机关。
随着凹陷半寸的墙面被按下,沉重的吱嘎声响起,墙面骤然打开,缓缓露出其后藏着的密室,灰尘因气流而在空中胡乱飞起,在投进的阳光下清晰可见。
莫梨闻着里面一股子尘封的味道,跟着莫离走了进去,四人齐齐进了密室,秦玲在门口的机关上一触,门又缓缓地关上,从外看去,丝毫察觉不出里头竟另有一处空间。
随着暗门的合上,密室的四角四支蜡烛自行点亮,火光将将好照亮密室里的每处,既不亮得刺眼,也不昏暗得需要费心看清。
莫离走到当中,中间摆着一个蒲团,正是前些时间他在密室中闭关时所用,掀开蒲团,其下放着的,是一本泛黄的册子,并非是精心装订的,而是手工堪堪可用的人将一些零散的纸页束在一起,纸页连大小都不统一。
莫离将这本册子交给莫梨,莫梨接过,看了眼封面,其上潦草地写着忘情篇的字样。
莫梨想了起来,这是她曾见过的,地母教在陵州扎根至今,历史源远流长,从最早的那些定居于此的前人们算起,只怕已有前年不止,作为在一州中颇有影响力的教派,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收集起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这本册子就是其中之一。
莫梨不记得这本册子的来历,只知道应该是教中的某代的前辈所留,这还是秦玲入教以后,没事总在教中那些分不清用途的杂物中翻出的,还给莫梨看过。
只是莫梨一看这名字,便以为是什么玄乎的理论,是那些谈玄论道的人的学问,因而也就没甚在意,交给秦玲让她自己看去,只要别损坏弄丢了就行。
没想到现在又见着了,将这个给自己,是什么意思?
莫梨翻开书页,其中果然如莫梨一开始所想,并非是什么为了唬人起个玄乎名字的秘籍,通篇多的是道家的用语,的确是学问上的东西,莫梨近儿也苦读了不少典籍,知识大有长进,如今倒是能读明白些意思了。
但也左右不过是作者对人之心念,情感等等诸多方面的思考,联系前人的理论,探讨人之性灵的出处,整片册子并非有个明显的纲要,而是东一句西一句,显然是平日不时记下的感想集成,难怪纸页都各自不一。
莫梨更迷糊了,这是什么意思?
莫梨不想玩什么猜谜之类的有些,只想快些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
“别打那些哑谜了,我没有那个心思。直说吧,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冒用莫梨莫教主这重身份。”
苏和在旁,莫梨明知一会总会让他知道自己本来的身份,可还是下意识回避了直说,莫梨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是因为莫梨一直觉得,当徒儿知道自己是个由男化女的怪人,会因此厌弃自己,疏远自己,哪怕只是一小会,也想让那个时候来得更晚一些。
而苏和已经瞪大了眼睛,他以为这是什么寻亲之类的故事,可看样子全然不似他所想,而是更加复杂,只这一句话他根本理不清发生了什么,只好先观望下去。
莫离只是平静地看着莫梨,随后理所当然地说道:
“何来冒用一说,我便是莫离莫教主,是生于青州桑榆郡,自小在家里的布坊长大,一朝家门破灭,复仇以后随老教主入教,最后接过这份重任的莫离。”
什么意思,我就在这,你还当着我的面说自己是正主?冒牌货也该有冒牌货的自觉!
莫梨出离地愤怒起来,她是不在意,这个人顶替自己的身份去做这个教主,因为对方的确做的比自己好的多,自己害的大家无处可去,这不过半年多的光景,自己在家回陵州,教中反而又已经安顿下来,就连内贼的所在,敌人的心思和用意,也被逐一探明。
莫梨自认若是自己来,是做不到这些的,她到最后也没想明白内贼究竟是谁,没有发现张浩为首的那些人早与大家离心,若是自己来,说不定还会被耍的团团转,最后让他们轻易达成了目的。
所以莫梨并不介意就让莫离一直用着自己的身份这样子下去,对大家都好的事情,不过是自己受些委屈,再不能与那些熟识的人们相认,对他们而言自己变成了陌生人而已,莫梨反而乐于见得此事,因为大家一定会比跟在自己身后过的更好,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吗?
但这不代表,这冒名的家伙,可以堂而皇之就以莫教主这重身份自居,这名字代表的不仅只是身为教主的职务,还有莫梨绝不会,绝不愿忘记的过去,关系着莫梨不时想起的爹娘,曾经温暖的家,那和蔼地对待自己的老教主,都是深深刻在莫梨记忆中的所在。
现在这冒牌货竟在自己面前这样坦然地自称,这分明就是在挑衅。
莫梨的怒气直接要从眼中溢出,连话都打算说了,拳头攥紧,就要走上去让这个冒牌货好好清醒清醒。
一脸纠结和愧疚的秦玲却看出了莫梨的意图,径直上前,两只手就抓住了莫梨的胳膊。
并没有多大的力气,莫梨根本不需要刻意用劲就能轻易甩脱,毕竟秦玲习武日短,功力浅薄,平常用以护身对敌的,多是那些在教中收纳的杂七杂八的偏门法门中找出的怪招,正面并算不得多厉害。
但莫梨却是就这么被拦截了下来,只因莫梨看到了秦玲眼中浓重得化不去的哀愁。
“能先听我讲个故事吗?教主大人,此事皆因我而起,待听完了故事,秦玲此身,任由教主大人处置。”
好久没听过被这样子称呼呢,只是口吻与莫梨过去所听过的在不相同,过去莫梨所听到的,总是狂热和崇敬,近儿意外知晓秦玲原来对自己有意,才发觉其中更有一层情意。
而现在,莫梨所听见的久违的话语,却只有哀愁与不知所措。
莫梨放下才抬起的拳头。
“讲吧,我,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