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梨哼哧一声，便抬手举起了一人高的捆好的柴堆，面不红气不喘，抱着跨越了半个村子，将这把莫梨整个遮住的柴火堆放下。
村里人手不足，不曾染病的人连本身就要小心做好防护，又要照看那些病倒的村民们，已是相当不易，因此许多杂务都耽搁了下来，莫梨的到来，却是为五石村解了燃眉之急。
熬着药的几只小火炉烧的一刻不停，莫梨一边谢绝了村民递来的汗巾，一边又在心里回想着昨日柳大夫对自己说过的话。
灵泉县的瘟疫非是寻常疫病，而是有人蓄意投毒。
这话真如晴天霹雳，顿时便将莫梨从自身的愁思中惊醒。
灵泉一县，极多村落，居住的百姓将要过万，若真是有人蓄意为之，那当真是造了天大的孽障。
如果说只是因为自己有想不明白的东西，有着难以消解的伤感，就视而不见的话，那莫梨就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了。
当然，柳大夫向莫梨提及这个猜想，自然不会是随口一说，而是有事相求。
柳青禾虽一门心思投入到治病救人中，对江湖传闻也不是全然不去了解，莫梨近来的风头并不小，因此柳青禾自然也有耳闻，加之莫梨又说自己就是冲着帮忙，才进了这旁人避之不及的灵泉县，理所当然得到了柳青禾的信任。
要求其实很简单，那便是希望莫梨能够暂且做她的助手，柳大夫本来的助手，正为她在外向此处的官府寻求援手，采买急缺的药材，只她一人许多事就有些难办，莫梨的到来，正好能帮她省下许多功夫。
莫梨自然不会拒绝。
柳大夫在来五石村前，已经先在附近几个情况最为严重的村子都走访过了一遍，组织起其中的村民们收拢病患，集中安置，乃至教了一些防范瘟疫传染的举措，留下了缓解病情的方子，便赶去下一处村字，五石村其实已是最后一个村子。
也是到了这里，柳青禾发现了几处村子中的情况，都是惊人的相同，才有了这等猜想。
那便是这些病倒的村民们，都在染病后迅速地虚弱下去，不到两三日，就变成了一副精气亏空的样子。
同时，也会有些身体格外壮健的，暂时虽不见什么异状，但过不了半日，就会忽得如莫梨所见的那个赤面男一般，浑身转作赤红，同时力大无穷，并失却了理智。
疫病总是外邪入体，自然要夺去人之精华长养自身，染病者虚弱实在正常不过，但这般迅速，要说只是瘟疫，那全然与柳青禾过去所学的不符。
比起是瘟疫作祟，柳青禾看来，这些村民的症状，倒更像是人体的潜力，精力被强行地激发，抽调出来。
身体弱些的人，没有充分的本源，被这样来上一遭，迅速虚脱，不免会病倒，引得百病滋生，如那些一个个躺倒在病榻的村民一般。
而身体强健的人，挺过了第一波的榨取，这些被压榨的精气就会转作力量充斥在这些人体内，让他们变成红皮的模样。
太过反常，柳青禾别无他想，只能猜测许是有人拿这些村民试药。
当然，这话却是不能直接与村民们说的，那用心险恶的人姓甚名谁，身在何处尚且不明，贸然说出去，搅得灵泉县人心惶惶，那再想控制局势，就有千万的难处。
而莫梨，不论是先前轻易制服赤面男的身手，还是传言中可比宗师的武艺，将此事告知，希望莫梨帮忙调查，总不除了医术外别无手段的柳青禾自行行险要来的好。
这些话，柳青禾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莫梨，甚至直说了这层希望莫梨替自己赴险，去应对那下药之人的意思，倒是颇为坦诚。
这般坦荡，更是让莫梨心生好感，哪里还会拒绝。
不过眼下，莫梨思考的却不是该从何处去找起那投毒的犯人，而是帮着村民们做活的同时，凭着余光，观察村里的每个人，哪怕是病榻上的病人，都不放过。
原因很简单，那便是投毒之人，总不好公开露面，若是为了试药，难免要观察村民们的反应，那么，村民中或许就有投毒者提前买通的内应，替他传递消息。
莫梨对此是不置可否的，毕竟柳青禾是以己度人，认为能琢磨出这种药性的药师，一定如她一般专研医毒之术，便是身怀武功，也必不高明，没有那种暗中窥视的手段。
莫梨不甚通医术，不过只见那赤面男的表象，也能知道这不论是疫病，还是奇药，都绝对非同凡响，因此也对柳青禾的猜想认同了三分，如今，她就是在悄悄观察，村民中是否有行迹可疑的人。
莫梨眼尖，只是瞟一眼，就能将半个村子收入眼底，其中每一个人都不会放过，为了保险起见，莫梨更是连那些高烧着的病人都不放过。
这一瞧，还真就让莫梨瞧出了个端倪。
一位幸运的不曾染病的老妇，才为几个病人敷上了湿巾，正好到了角落不起眼的去处，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下，发现无人正瞧着她那里，便做贼似从角落转了出去，不见人影。
这副做派，莫非就是被收买的村民？
莫梨心中一喜，若能借此揪出那下毒的贼子，灵泉县的所谓瘟疫就能早一日平息，不知可以减少多少村民的病痛，于是莫梨谎称自己要小解，避过众人的耳目后，便同样跟了上去。
五石村并不大，区区一个村妇，更是不可能让莫梨跟丢，于是莫离才一离开，很快就循着气息找到了离开的老妇。
老妇半个身子被屋子遮住，面前是个看不清脸的人，老妇正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见此情形，莫梨不假思索就运起身法过去，要将那人抓个现行。
不过出乎莫梨的预料，那盖在披风下，看不清正面的人，却是颇为警觉，早在莫梨靠近，还未现身时就感觉到了不对，莫梨才飞身而起，这人当即就有反应，掉头就跑。
此人轻功当真是绝世，即便是匆忙起步，竟也如那鹰隼一般迅疾，纵身一跃，就轻飘飘晃过了三丈，而这样的步子，不过转眼间，就要窜逃出村，一头扎入村外的树林。
这速度，也就是近来才渐悟了乘风之势，轻功大进的莫梨，才有可与之比拟的能力，莫梨毫无保留，内力动如雷震，身形便拉出长长的残影，趁着对方变换气息配合身法的一瞬，便拉近了距离。
只是莫梨近身以后并未发难，察觉到莫梨忽然的爆发逼近，这披风人身子当即就是一僵，但莫梨却在他肩上一拍，才说道：
“林前辈，你怎的在这五石村？莫非在灵泉县下毒的，是你的同党？”
莫梨说着，语调也渐渐冷下来。
披风人感到肩上不甚用力的一拍，这才回过头来，拉下了兜帽，却是把孙女托付给莫梨照看后，便不知所踪的林中侯。
林中侯也认出了莫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来。
“原来是莫小子，也不好好说一声，忽然窜出来做什么，险些要给我这把老骨头的魂都吓走脱喽！还以为是那些一身骚味的家伙追过来了…”
最后半句，却是只在林中侯自己嘴里嘟哝，莫梨也并没有听清，反而是见林中侯这老家伙浑不在意的放松下来的样子，当即抬起了拳头。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可是那在灵泉县下毒，惹得这么多村沾染瘟疫的家伙的同党？”
“啊哟，好久不见，怎么一碰面莫小子你就往我身上泼脏水，真是好臭好臭，小老儿可禁受不住！”
说着，林中侯还蜷起身子，护住了面门。
看这么林中侯这还有心思作怪的样子，莫梨也就放下了拳头，反正她也不过是吓唬吓唬林中侯，不然林中侯一向只喜欢自个去找人，不喜欢别人来找他，若是不拿话先将他唬住，说不定这老家伙趁着说话的功夫，就先溜了。
“我当然知道不是林前辈，不过我记得林前辈上次分别，不是要去做大事么？怎会出现在这里，还害我扑了个空。要是这五石村真有那投毒者买通的内应，我可能就打草惊蛇了！”
说到这，林中侯登时站直，对着莫梨比了个嘘的手势，又左顾右盼一番，才拉着莫梨找了个角落蹲下说话。
“休说这个！就是为了这大事，小老儿我才不得不躲这来，听说灵泉县瘟疫作祟，我才专往这躲，还能把那些尾巴甩脱，安生一会。”
林中侯的面上，都是一阵后怕，莫梨认识这位算是一代盗圣的家伙，也有几年了，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怕过什么，不由得好奇起来。
“就说就说，我还是头一回见林前辈这么担惊受怕的样子，怎么，夜路走多了，终于撞上树了？”
林中侯当即如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险些撞上顶一丈半高的屋檐。
“别瞎说，这天底下，还没有人，能让我怕呢！”
莫梨没有说话，只是翘起嘴巴看向旁边，全然不信的样子。
林中侯这才悻悻然又蹲下来。
“反正只是说，莫小子你是不会信的，那就瞧好了，就是为的这个宝贝，我才遭了这老大的罪！”
说罢，林中侯神秘兮兮地掏了掏裤裆，从里头摸出来个小袋子，在莫梨嫌弃是眼神中将其打开，还特意不让莫梨瞧见，用手遮得严严实实，直到把东西攥在了手心，才伸到莫梨眼前。
“莫小子，猜猜这是什么？”
莫梨心知，不陪林中侯玩这个猜谜，他是绝不会把这个东西给自己看的，莫梨也实在有些好奇，想了想，便随口猜了个物什。
“你刨了别人家祖坟，给人家祖宗的陪葬挖出来了？”
正巧，莫梨前段时间情绪一片灰暗，没少想那些生生死死的事情，猜测也下意识地往这方面上面拐了去。
“嘁，我是那种人么？莫小子，瞧好喽，让你见识下真正的宝贝！”
林中侯终于不再卖关子，将手摊开，他手心静静躺着一个物什，是莫梨绝不会认错的东西。
那是一块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