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的动作隐蔽且没有预兆。
人体想要运动,首先便是心念一动,传达至肌体,牵动肌肉,带动身体引发动作。
这也是常年争斗的老江湖,往往只瞧见人摆开架势,稍后异动,就能提前发觉对方要使的招数,从而进行应对。
这样一来,即便年长,气血不若年轻时旺盛,反应也有所减退,在经验的帮助下,老江湖们往往也能比需要肉眼看见招式使出再作应对的小年轻们更快。
当然,这样的技艺,需要的不仅是老练的经验,也需要毒辣的眼力和判断力,后者虽能锻炼,但也更多依托先天的条件,因而并非人人都能熬资历做到。
至于莫梨…她几乎可说是为武而生的,一身天赋尽都点在了武道之上,身体条件自也不会欠缺,不论是变身前,还是变身后,莫梨身体上的天资,都是一等一的。
也就是说,面对寻常武者,莫梨往往能在对手才生出了出手的念头时,便识破对方可能要用的招数,天然就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莫梨却看不透苏和方才的身体的动作,是如何达成的。
数十丈的距离,对莫梨的眼力而言算不得什么,只要莫梨想,甚至能将苏和面上的绒毛看清。
就是这样,莫梨也完全没看见,苏和在诡异的闪避和偏开刀路时,肌肉进行了对应的动作。
甚至说,苏和的两下异动,本就不是当时他那般的姿态下,可以达成的。
莫梨完全看不透。
苏和身上发生了什么?
莫梨有些忧心,她知道,这绝不是自己教他的法门,那苏和又是从何处,学到的这种技巧?
简直就像是有鬼神相助一般。
见到过神女显灵以后,莫梨对乡野间流传的什么神鬼怪谈,从原来的坚决不信,已经有了动摇。
如果是因为自己的离去,让他铤而走险,甚至跟什么邪魔外道做了交易之类的…
莫梨有些不太敢往下想下去。
只希望,事情不是这样子吧…
有些忧心忡忡,但莫梨还是没有离去,仍旧趴在房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擂上的苏和。
至于苏和,轻描淡写地一刀制敌以后,便风轻云淡地站在远处,表情淡漠,仿佛只是随手打发了一只苍蝇。
陈皮忿忿不平地走下了台,不过倒也没人嗤笑他,毕竟擂下众多看客,尽都被苏和利落洒脱的出手所震慑,俨然将苏和当场才出世的少年天才。
败于这样的高手之手,也怪不得这个光头,反倒有些好他这口的女看客,为陈皮成了这样高手扬名的踏脚石而感到惋惜。
于此同时,安坐在侧方座上的两人,已不再像先前一般老神在在,皆是面色严峻,将苏和看作了此次比武招亲的大敌。
甚至暗暗眼神相交数次,眉来眼去,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
苏和没有在意这些,他的手足仍有些麻痹抽搐,好在现下淡漠摆谱的站姿,足以掩盖轻微的颤动,不叫人瞧出来。
“可还有哪位自认自认本领高强,愿意上台一战?苏某定不吝赐教。”
苏和的用词看似谦和,但透露出的口气,却是全然不将下方的一众人等放在了眼里。
“这什么姓苏的,此前从来没听过,你们有谁认得他么?”
“我想起来了,旬月前,南边江州那头,听闻过有个炮炸五谷轮回之所的小子,记得便是叫苏和,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擂下嘈杂一片,人如此多,难免有人听闻过并想起了苏和的事迹。
不过此言一出,莫梨便听见转眼就有人将其反驳,擂上的苏和寂寥地持刀而立,衣袍的下摆在风中晃荡,而方才那人所说的苏和,是个使炸茅厕的下作手段的小子,实在叫人难以联系起来。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娘的,这小子这么张狂,分明是不将咱青州的人放在眼里。小子你别嚣张,我王某来战你,好叫你知道,青州还不是你这种毛头小子能撒野的地方!”
不过多时,便有一莽汉,受了撺掇,推开人群跳至台上。
许是方才还俗的陈皮来不及展现武艺,虽说苏和亮的两手颇为惊异,但斗败的陈皮没甚空间显露身手,在台下的人看来,顶天不过是二流之辈,才有这么个汉子大着胆子上了台来。
苏和侧过脑袋瞥了莽汉一眼,身板倒是挺结实,可惜面板一出,这数值休说方才的陈皮,就是才被陈皮所败的一个无名小卒也不如,内外功最高的也不及250,就是还未到徐州的苏和,都不怕这等敌手。
尤其是,这莽汉拔出的,还是柄厚背的大砍刀。
形制不同,即便同为刀属,搭配的刀法也会大相庭径,但毕竟都是刀,在现在的苏和面前玩刀,起码也得是宗师之流,或是天赋异禀的一流刀客,过招的可能。
对付这种货色,不远处的莫梨也放宽了心,对方看着块头大,气势汹汹,但在苏和面前,那就只能算是个花架子,大概是哪个有些心机的,撺掇上来试探苏和的武艺的。
没甚可担心的。
果不出莫梨所料,这汉子欲抢占先机,先耍了一套刀涨涨威风,倒也引得不少不会武的看客叫好。
然后莽汉持刀前冲,端的是气势磅礴。
随后苏和甚至没用上方才诡异的身法变化,只是微微侧身,飞雪在对方砍刀上一磕,便懒散地将其化去。
同时伸脚一绊,莽汉立时为自己前冲的势头所阻,身体前倾,踉跄地往前,试图稳住身形。
好歹也是习武之人,踉跄了两下,稳固下姿态并不难,但苏和又不是木头人,哪里会惯着他。
苏和抬脚,在莽汉身后一踹,莽汉才把控住的平衡又遭了破坏,这次再来不及挽救,跌跌撞撞地,便一头扑到了台下。
苏和的第二场,比起比武来,更像是单方面的耍弄。
远处看着的莫梨,略微撅起了嘴,她是知道这样的莽汉绝不是自己教出来的徒儿的对手,但这样近乎玩弄的态度,实在有些羞辱。
那汉子憨憨的,并没有多少切实的敌意,苏和这般作为,莫梨不太能认同。
莫梨不知道的是,苏和此举,并非是刻意玩弄敌手,而是另有深意。
苏和不知莫梨此刻是否有在场,是否瞧见了自己,所以要让莫梨看见,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出名气来,叫全城的话题都脱不开自己。
虽说耍帅的确很爽,但这般作为,最是有话题性,哪怕眼下莫梨不在,也少不得从旁人口中听见,免不了过来瞅上一眼。
这般的效果着实不错,前来比武招亲的人中,只是抱着微末的期望和侥幸,或是来试着斗败些敌手,打出点声名的寻常武夫不在少数。
苏和的表现,立时就劝退了这些自认比不过的武夫,上去挨打,说不得还要被玩弄,这般声名传出去,逢人就先要被调笑一回,往后就不好混了。
苏和也不愁无人上台,连胜五场并非得一席的必要条件,若是在台上待足了两个时辰,也不见有人挑战,那也是可以凭此得上一席的。
不然要是来了个狠茬,打的无人敢挑战,流程就得僵在这了。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擂上一片安静,再无人敢上台一试。
毕竟足有十五席,放了苏和过去,也仍剩下十二席,大有进阶的可能,何苦与这武艺高强,性子看起来也颇恶劣的苏和去争?
于是苏和也斩获了一席,可以安坐一旁旁观,直至决出尽数的十五席,做最后的比试。
莫梨也静静趴在屋顶,盯着瞧不见表情的苏和,试图从苏和身上瞧出他多了这般变化的原因。
但眼下的苏和,对莫梨而言竟有了些陌生,那淡漠的样子,并不与莫梨之前所识,总是温和开朗,笑意浮在面上的苏和相同。
莫梨知道了,自己果然,还是挂念不下他。
但同时,问题也来了,苏和为什么会上台?
看见苏和在时辰到了后,心安理得地跟着江府维持场面的人手坐至了擂边的一席,莫梨心里顿时不安起来。
如果说,苏和此来,是为了…
以苏和的本事,早早知道江府要办比武招亲,从徐州启程前来,应是不难的,若是如此的话…
明明才离开青木镇往徐州城时,莫梨还想过,江雪华与宝贝徒儿苏和,或可为良配,但现在,莫梨却不知为何,不愿见到此事成真。
因为这,是否就代表着,苏和的心里,的确已没有了我呢?
呵。
莫梨自嘲地笑了一声,分明在陵州城时,自己的哀伤,迷茫,自卑升至极点,难以自控时,百般不信苏和口中挽留自己的话语。
那时自己说的是什么?是说苏和口中所说的,定是虚假的,等到苏和冷静下来,仔细审视,便会同样地厌弃自己?
可现在,似乎真要如自己所说的一样了,莫梨却惶恐,害怕起来。
“莫小子,你在想什么?”
莫梨耳畔忽得冒出声音,是已在一旁静候了有一会的林中侯。
即便心乱,莫梨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林中侯的到来,当然,也有林中侯并未刻意隐藏气息的原因。
“我,我不知道…”
莫梨不太明白,现在自己的心情,或者说,不愿明白。
“那莫小子,你对那苏小子,可曾有过一次,说过自己的心里话么?”
莫梨回忆了一下,除了陵州那次,莫梨一直都躲藏着苏和,将自己的思绪好好的隐藏着。
而即便是那次,自己,就有说得完全吗?
见莫梨没有回话,林中侯轻笑了一声。
“既然莫小子你都从来没有明说过,那苏小子从何去得知你的心意?同样的,莫小子你只是呆在远处看着,又哪里知道苏小子真正在想什么?”
“到他跟前,亲自去瞧他,去问他,不是最方便吗?”
林中侯趁热打铁,叫苏和去打擂这一出,看来确有成效,叫莫梨的心乱了。
而乱了,就有可乘之机,唤醒她的勇气,叫莫梨不再一昧地逃避。
“那我该怎么做?”
心中纠结了一阵,莫梨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她也知道的,逃避从来都不能解决问题,只是,也是真的有用。
但现在,似乎的确不是该逃避的时候了,不然心中的疑问,只会让自己不得安宁,这样的自己,回家里以后,去爹娘的坟上,又怎能让爹娘安心?
总得有个答案了。
莫梨深吸了两口气,鼓足了气。
真是麻烦…林中侯心里抱怨了一句,莫梨这娃子什么都好,心肠好,武功好,偏偏就是这个性子,过去相处不多,只瞧出个端倪,现在走得进了,才发现竟这般扭捏。
这女子,说不得还真就变得对极了。
“莫小子,你也去打擂吧?”
“???”
莫梨歪过了头,嘛意思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