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梨面对着客栈房间中摆着的小小铜镜,身上穿着的,是阔别已久的男子装束。
说来也是奇怪,莫梨明明死犟着,总还要认为自己是过去那个仪表堂堂的好汉子,可这几个月来,莫梨早就习惯乃至默认穿上女子的服饰了。
不得不说,连着数月,都惯常穿着姑娘家的衣裳,骤然换回来,莫梨反而很不适应。
且不说莫梨用上了些内力,用布条死死裹住的胸口,闷得完全透不上气,须得运起龟息功,才不至将自己活活闷死。
就是这布帛这质感上,莫梨也能觉察出不少差距。
除去吃饭以外,莫梨大抵还是偏向省着花钱的性子,昨日急忙赶去,谎称为弟弟购置的衣裳,也都是便宜的成衣,只在最后又添上了一件宽大的青袍。
不论是触摸,还是穿在身上,都叫莫梨感觉有些粗糙。
这是过去的莫梨所根本觉察不出的差别。
也让莫梨又一次意识到了如今的不同。
哪怕这点毛糙,根本损伤了莫梨那看似吹弹可破的晶莹肌肤一点。
现在的莫梨,里三层外三层包的严严实实,圆领的青色袍衫裹住了里衣,用腰带束住,最后另在外面套上一件宽大的白袍,下摆直到膝窝。
但穿着能笼住莫梨玲珑的身段,不叫身材上给人瞧出异常,莫梨小巧秀气的脸庞,却也还是一眼就能让旁人看出,这是位难得的美人。
这样子,可不行。
莫梨又板起了脸,压低微皱的眉眼,还有挑起的下巴。
只是…镜中的可人儿,并未显得多严肃或是正经,反而是一种别样的可爱,就似那扮着大人过家家的孩子。
莫梨意外地沉默了一会。
随后才拍拍屁股坐下,桌上放着同样是昨日新买的梳妆盒。
这会,莫梨倒是有些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摸鱼糊弄,便是不太情愿,也好歹将那打点妆容的技巧学来了几分。
……
一个半时辰后。
莫梨对着镜子,脸蛋不住地向着各边侧去,将各个角度的自己都端详了一遍,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总算是掩盖住了自己女子的秀气,如今瞧着,也像个生的弱气些的少年了。
再高高地将头发束起,镜中出现的,已从一个惹人怜爱的姑娘,变成了难掩秀气的少年。
只是身量矮了些。
捋了一把头发,将耳边零散的碎发撩起,现在的样子,总算达成了莫梨的预期。
那就赶紧出发吧。
莫梨没有推开房门,而是从窗边翻出,见下方的街道颇为冷清,不用想都知道城中的百姓多半去了何处,才一跃而下,稳稳站定,连地上的灰都不曾溅起一粒。
莫梨的脚程很快,半柱香的时间,就跨越了半座城,到了比武招亲的会场。
场外仍是密密麻麻,叫莫梨看着便厌烦的后脑勺,想了想,自己如今已经做好了伪装,莫梨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脚下一点,莫梨的身子高高跃起,白袍的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散出的内力挟着风,让莫梨在空中直如踏空而行,一把飘到场边一株老树上。
莫梨此举引来下方一众目光,莫梨也不在意,在树杈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才看起擂上的现状。
莫梨打理妆容用的时间不少,来到会场时,今日的擂已开始了有两个时辰了,不过似苏和,亦或是前两个胜者一般相对多数来人实力有着断层的挑战者少之又少。
两个时辰过去,擂上是一片狼藉,可见经历的战斗不在少数,但那十五席,却也不过又多了两人。
并且这两人远不如昨日的苏和三人那样游刃有余,一个头上还能见才干的汗渍,另一个气息凌乱,正闭目调息,可见都经历了恶战。
至于苏和…
莫梨上树的举动并未遮掩,引得不少人侧目,苏和也没有放过这个变故,两人的目光,毫无意外地对上了。
令莫梨生出了没来由的心虚,直欲避开,但眼下已是伪装过的样子,逃避反而显得反常,莫梨只好壮着胆子,与苏和对视。
好在苏和应该只是好奇的看过来,对视了两息的功夫,苏和便转回了视线,让莫梨很是松了口气。
转回目光的苏和,却也正竭力着压抑着自己的气息。
当莫梨纵身上那老树时,苏和就已注意到了这边。
霎时间,便吸引了苏和全部的注意力,苏和的预感一刻不停地刺激着他,眼下的,对他是再重要不过是事情。
于是,对着那个无论是身量,还是气息,都无比叫苏和熟悉的人影,苏和叫出了面板。
最顶上分明写明了姓名,是苏和日日念着的莫梨。
一瞬间,苏和的心脏,都似乎为之停滞。
竭尽了全力,苏和才控制住自己,抑制住了那呼之欲出的冲动。
天知道,苏和此刻,究竟有多想就这么径直地穿过去,去抓住那日没有抓住的莫梨的手。
但他的理智也负荷到了极限,刺痛着提醒着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眼前的莫梨一改平常的打扮,脸上也明显画上了妆容,改变了面貌,即便不知这是莫梨临时的举动,还是分别的一多月来,莫梨都是如此,苏和也知道,这样的莫梨,恐怕还不想让自己知道她就是她。
有些天真的可爱,毕竟苏和之前虽始终没能触及莫梨心底最深的秘密,但在长久的相处和观察中,也早早将莫梨的一颦一笑,乃至举手投足,都刻在了心里。
就是不用面板,苏和也已怀疑上了莫梨,只需多观察一阵,同样能分辨出莫梨这绞尽脑汁的伪装。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件好事,尤其是苏和看见莫梨在上了树杈,得了视野以后,目光所向的第一处,就是自己这边。
不管莫梨心中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想法,起码她心中,还关心,惦念着自己,这对苏和来说,就足够了。
就是虽然引出了莫梨,但自己却是在江雪华比武招亲的擂上拿下了一席,如果叫莫梨误会了自己的目的的话,那自己的话语,天然就要少上多半的说服力。
要不,就此离开?
苏和想起了昨夜,只身去靠近扬威镖局打探消息的牛壮实,带回的消息。
扬威镖局,这一年来最重要的一趟镖,失窃了。
难怪才到青州城时,孙镖头那一副忧心忡忡,失魂落魄的样子。
苏和脑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
他遇到孙镖头,是在徐州城外的破庙。
那时,孙镖头押运的,似乎就说是极重要的镖,以致他们一反走镖的常态,以扮做寻常没甚油水的行路人上路。
就算这样,孙镖头所挑选的自认可信任的镖师中,也有人被人所收买,意图偷梁换柱,窃出那镖物。
倘若说,那次孙镖头所押运的,就是一枚碎片呢?
然后好不容易到了青州,回了扬威镖局总局,那幕后对碎片有意图的人或是势力,依旧不依不饶,窃走了碎片?
念头一起,苏和越发觉得,也许自己的猜想没错。
虽说看似像是强行拼凑…
但苏和毕竟可是神女亲口所言,拥有吸引碎片的体质。
而先后得到的两枚碎片,也都是苏和自己都不曾预料,就巧合地遇上,顺利收入了囊中。
甚至还有苏和并不知道的,林中侯手上为了向追捕他的敌人回击,而得手的另一枚碎片,莫梨也已琢磨着,找个时机交给苏和。
将好,苏和就是被碎片的信息所吸引过来的。
巧合过多,反而显得猜想越发真实。
思索起来的苏和,有些沉浸在心思中,这时,场上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的两名三流武者,也终于分出了胜负。
操使着两柄短锤的精瘦汉子一锤扫去,双锤其势已成,力道雄浑的同时借着步伐,不需多费劲,就能接连击出威势不减的下一击,如同瀑布的连打,再锐利的顽石,也能打磨水滑。
更何况,汉子手里的,并非是水流,而是分量扎实的梅花亮银锤。
下一刻,他的敌手意欲架住这锤的兵刃,终于因虎口再难承受激烈的碰撞而崩裂,随之脱手而出。
见着对手犹自颤巍的手臂,使锤的汉子脚步一定,收住了锤势。
“胜负已分,就此停手吧。”
并非是江家请来,在青州城中自开了一间武馆授拳,充作裁判的中年武者所说,而是使锤的汉子所言,同时他也垂下了两锤,卸下了防备。
莫梨赞赏地点了点头,这汉子武艺虽不算多精,难得品行却是端正,谨守武德。
这般坦然的态度,让本还想示弱,随后趁势反击的对手也不由得认可,顿了顿,默默拾回了自己的兵刃,随后落寞地下了台。
莫梨本想等这场结束,便上台去拿下一席,等十五席尽数决出,再去对上苏和,但眼下的胜者,却是叫莫梨不好意思了。
这样努力,又端正守礼的后辈,莫梨实在过不了自己这关,去炸这样的鱼。
就是台下许多静候时机的江湖人,也同样默契地没有赶忙上去,而是留给了这汗流不止的汉子调息恢复内力的时间。
毕竟这汉子虽努力,终究不过是三流的水准,难得碰到同样个弱鸡,拿下一场已是运气。
在场敢闻讯来比武招亲的,有江雪华剑挑青州的声名在前,除了只是来打架的,多半都是二流中的好手,才有那么些抱着侥幸的可能。
与其赶着上去收一个三流的残血,落个坏名声,那还是给些时间,让这好汉子歇息歇息。
使锤的汉子见无人上来,顿时也明白了旁人的意思,脸上显出讶异的感激,对台下点了点头,也不浪费时间,当即盘坐运功,恢复起损耗的内力。
莫梨看着这一派和谐的场景,也有些感慨,看来如先前客栈中冷漠的那一幕,终究并非是武林中的常态,善意与正道,始终都还是在大家的心中。
莫梨的感慨还不过两息,便被忽得响起的肆意笑声所打扰。
“尔等倒是自觉,知道本少要来,还留下了场子。喂,上面那个,这席本少要了,赶紧麻溜溜下去!”
莫梨转过头,却是一个锦袍华服的青年,面相有些老成,但莫梨能看出这并非是天生,而是精气空虚所致。
这是个什么玩意?怎么如此不知收敛,没有礼数教养?
在场众人纷纷生出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