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偌大的分量压在后脑上着地，后又是不下百斤重的大镗携着武成自己抡圆的气力落下直中颅脑。
这等伤势，足可叫任何人立时毙命，依莫梨的估量，那怕是生生以横练之道晋入宗师的高手，运起如金刚宗的金钟罩那般天下绝顶的横练法门，挨上这一遭，也要去掉半条性命。
至于擂下的武成，不用想莫梨都知道，已经死得透透的了，非得是神仙来，才能有那么点挽救的余地。
莫梨故作后怕的样子站起身来，台下惊呼声此起彼伏，在一众人看来，这都不过是巧合到不能再巧合的事情。
是轻敌的武成，在机缘巧合下失足杀死了自己。
只有莫梨知道，这种巧合，便是万千次也难出一回，在其中周旋，促成此事的，是莫梨精巧细微到极致的劲力把控。
不仅把握了莫梨自己的行动，就连绊倒武成的位置，所用的精力，乃至那脱手的紫铜镗的轨迹，尽在莫梨的操控中。
台后候着的江府下人急急忙忙赶来，两人运起了劲，绷得脖颈上的筋与血管凸起，才勉力抬动了紫铜镗，其下的武成，脑袋连方才的一半都不剩下，脸上最后凝滞的，是深入骨髓的不可思议与恐惧。
除了莫梨，只有亲历此事，感受到如附骨之蛆般内力在他体内肆意淌过，连身体都不听使唤的武成，才知道自己究竟惹上了什么硬茬子。
至于莫梨，却是拍了拍身上的灰，抚着胸口站了起来，李老拳师面上惊疑不定，但还是走上了台，看了眼武成的尸体，确信此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便定下了莫梨的胜绩。
辰朝对武夫之间的争端向来宽松，除非性质恶劣，或是涉及了寻常百姓，官府才必须出面，否则江湖中人多有恩怨，仇杀四起，早将各地的官府都累个半死。
似武成这样死在擂上的，且显然是出于意外的，除非背后大有来头，否则绝不会有人追责。
更罔提这是江家搭起的台子，而江家再怎么说，在青州城的地界里，还是说一不二的，这擂上出的意外，又有谁会来追究？
武成一个闻名的强盗，也是听闻这是江家的台子，才敢现身，寄望于若能拿下江家女婿的身份，指不定就能洗白上岸，可以坐享其成。
这样的结果，并不常见，甚至很是罕有，但台下的一众人总归还是能够理解，甚至说，还有不少人，羡艳莫梨能走这种狗屎运。
不过嘛，那凶恶的汉子既然不在了，看见台上的乃是会轻易被气势吓乱阵脚，十有八九是才入江湖的笨小子，台下候着的一众人，顿感大好时机已至。
“害我兄弟，岂能饶你！”
一声怒吼从台下传来，莫梨同时循声望去，是一个虬须的黑汉，手里捏着把九环大刀，端的是草莽气息十足，只这形象，十个人看了，也要有十五个认为这是个干绿林勾当的。
多出来的五个，当然是十个人总有人有亲朋好友，见到这等恶人，哪能不去转告，好远远避开，免得遭了毒手。
伴着怒吼，黑汉子拔步便向擂上狂奔，蛮横地推倒开不及躲避的旁人，更是大手一揽，就揪下一个正欲趁机上台，捏下莫梨这个软柿子的剑客。
黑汉将一登台，便撼得整个擂为之一阵，几要倾倒。
莫梨故作慌乱地辩护：
“不是我不是我！你也看见了，这是意外，他的死，我也不想啊…”
扮出怯弱的样子，对莫梨来说莫名的得心应手，而这副态度，也果然激怒了黑汉。
“我不管，你这小不点，不老老实实吃我兄弟一镗，还敢躲闪。我黄鹤今日非得取了你这狗命，给我兄弟祭奠！”
这般蛮不讲理，应上了莫梨的猜想，更罔提这黑汉还提及了自己的名姓。
不过…黄鹤？莫梨记得那三鬼中，使刀的乃是郑北亮啊？叫黄鹤的分明才是使一把大镗的，而且也没听传闻里说黄鹤有一身显眼的黑皮。
等下…不会是？
莫梨心里头忽得冒出一个古怪的猜想。
“等下，你这黑厮，莫非还有个弟兄，叫郑北亮？”
莫梨有些憋不住演技，面色古怪地发问。
黑汉却是大惊。
“你如何得知？莫非是个算命的，难怪我那兄弟死的不明不白，原来是冲我们兄弟来的！”
黑汉子一拳锤在右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而莫梨余光往台下一撇，果然稀拉的人群尽头，有个背着枪的高瘦男人，正扶着额头。
好家伙！莫梨明白了，不会是这三人互相调换了名姓，然后形象就与传闻中不同，分着批就混了进来吧？
那敢情好，莫梨觉得青州城的城门吏，大概可以换上一批了，做事也忒不牢靠了。
照这么说来，前头那黑汉，虽然自称是黄鹤，其实才是郑北亮。
既然三鬼尽皆在此，且都被莫梨认了出来，莫梨也无需再装了，与此同时，擂下许多游侠，也目光不善地盯紧了实则是武成的最后一人。
若是真的，那可是好大一笔赏金哩！在场这么多人，还能叫他跑了不成？
莫梨还在为这三鬼的惊世智慧暗自发笑，面前的郑北亮却是个沉不住气的，提着刀便往莫梨面上冲，分明是以为莫梨真如刚才所表现的那般弱小。
这种祸害自往脸上冲，莫梨也是难得见到这种好事，散漫地站在原地，守株待兔。
就是这兔约莫不是中原的品种，生得这般黝黑，便是自小在黄江边讨生活，遭太阳晒大的，也不至这样漆黑。
莫梨甚至还有心思遐想，他爹娘生下他时，可有以为是串了种的？
莫梨直觉如今倒是异常的准，也是真叫莫梨才猜中，这郑北亮才生下，便引得父母生出了嫌隙，不过旬月他的娘便被休去。
这般经历也导致郑北亮自小就被周遭的人嘲笑，埋下了他仇恨的种子，在娘亲郁郁死后，便操刀杀了乡里惯常冷眼待他和娘两人的人，并因此被路过的武成看中，入了伙组成了悍匪团伙三鬼。
莫梨不知道这些，不过就是知道了，下手也不会有半刻的有余，过往再苦楚，也不是现下打家劫舍，杀人无数的理由，莫梨还在跟在老教主身后游历时，就已知道了这个道理。
所以，当郑北亮九环刀撕开空气，猎猎作响的时候，莫梨只一转眼，就窥破了郑北亮这一式的三十三处破绽，和九种一招制敌的办法。
甚至莫梨还模拟了一番前日里所见苏和出手的表现，用着那样出手毫无预兆的刀法，大概也有三种应对，可以一刀将郑北亮斩落。
毕竟三鬼名号响亮，却是欺压寻常百姓，以血铸成的恶名，真功夫并不多，似这等角色，三人齐聚，仗着默契或还有些说道。
但只郑北亮一人，莫梨想来，就是惯常打不过比自己弱一分的人的陆实，想要将他拿下，也没有多少出意外的可能。
莫梨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放松地停在身前，整个气势顿时一变，怯弱和犹豫一扫而空，挺直的身体正如出鞘的利剑，明明手上空无一物，却分明让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皮肤上有着刺痛和割裂的感觉。
这等变故，便是郑北亮这粗实的汉子都绝难忽视，气势立时一滞，气焰被一盆冷水盖头浇灭，却是欺软怕硬的习惯发挥了作用。
此时郑北亮再想抽身，却是不能了，前冲之势已成，唯有奋勇向前，反还能得一线生机，三鬼虽欺软怕硬惯了，终究还是血里趟过来的武者，更不是没有过被官兵寻见包围的情况，心一横，内力更催，大刀裹上风雷，誓要劈开莫梨的架势。
没错，在郑北亮的心中，手无寸铁，就连架势都随意的莫梨，反而比成群的官兵还要可怕。
他也没有想错。
因为莫梨左手平平抬起，仿佛只是在吃饭，抬起了饭碗，却就这么用如玉砌出的手指夹住了厚背的九环大刀，挟起的风雷亦是烟消云散。
两指一别，精钢打制的九环刀不仅骤然断开，更是碎成规整的无数碎片，稀里哗啦散落在地。
然后在郑北亮的瞠目中，莫梨抬手，抚在郑北亮的胸口，平平的印下。
郑北亮结实的胸膛立时塌陷，在身后显出极有存在感的凸起，郑北亮双目几要从眼眶中迸出，手中光秃秃的刀柄滑落，整个人胖大的身体，也摔在擂台的地面。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嘶鸣。
莫梨这才风轻云淡的收回了手，郑北亮区区一个二流末的武夫，让莫梨这样出手，反倒是占了便宜。
不过莫梨也不在乎这些，侧过头去，看向远处的情况。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好在只是倒地，并无性命之虞，只是那最后的武成，却是不见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