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苏和现身之际,便只离宋仵作不过七八步的距离,当真是唬了宋仵作一跳。
隔着五六米的距离,苏和竟也几乎能听见宋仵作骤然快起的心跳,可见着实吓得不轻。
也是,莫梨和苏和,两个合在一处,算是天下间也没有几个能敌的了,遮掩住走动的动静当然是手拿把掐,岂是宋仵作区区一个没有武艺傍身的普通人所能察觉。
忽得现身,当真如见了鬼一样。
宋仵作虽是结实地受了一惊,心脏却也是难得的大,辨明眼前的是个相貌俊秀,面相年轻的活人,也迅速冷静下来,同时提起了警惕。
“你是何人?所来何事?若是无事,休要打扰死者清静。”
苏和出现的突兀,但缓步过去,面容和煦亲近,不带半分恶意,如此表现,宋仵作虽心有犹疑,也消去了部分敌意,话语也缓和了几分。
苏和拱手,自然且镇定,仿佛理所当然地说道:
“某是杨家所聘的医者,所为乃是再查验一番杨公子的尸身,以免遗漏,阁下是此城中的仵作?勿要忧心,某并非是来抢你的活计。”
“阁下应当也看得出来,那位杨家的人,只是不太放心。”
苏和用着理解的口吻说出这番话来,叫宋仵作一时摸不着头脑。
但随即,宋仵作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原来是那姓杨的下巴能抬到天上去的家伙,并不放心自己和师傅验尸的结果,故而又自己请了自认为信任的人来。
这不禁让宋仵作有些恼怒,的确,他年纪尚浅,经验不足,虽然察觉了些许不对,却没找出个所以然。
但那杨敬,显然不是因为这些而轻视自己,而是瞧自己与师傅,乃是青州一个偏远些的小州的出身而小视,这才是叫宋仵作恼怒的。
而苏和这番话,显然也是明了杨敬恶劣的态度,并且话语中,是站在自己这边。
意外的反差顿时消冗了宋仵作对苏和身份的怀疑,却是让宋仵作忽略了苏和只是空口白话,并未拿出真正可证明身份的证明。
这也是宋仵作年轻的地方,若是换了他师傅在这,定然不会去管苏和的花言巧语,若想靠近正在检验的尸身,就必须拿出足证。
不然出了事情,可逃不了锅去。
“唐兄?杨少爷尸身放在这里,我们速速察验完,好给他一个回复。”
莫梨知道,这是说自己可以出来,于是也顺着苏和的话,装作在义庄中分头寻找的样子,听见了苏和的喊声,才赶了过来。
宋仵作看着苏和和莫梨衣着干净整洁,更是便于行动的样子,不似医者,反倒更像有些功力的江湖人,不免又心生疑惑。
“阁下先请,我与唐兄只是有些功夫与名声,故而被杨敬请来此处,察看其上伤痕的武功来路,若论验尸,实则逊于阁下远矣。”
苏和早早想好宋仵作可能的反应,赶在宋仵作开口前,便将其可能的怀疑圆上,加上尊重的口气,博得了宋仵作好感,又是说得他昏头转向,再没个心思去怀疑。
几番说辞,苏和便圆了莫梨不太情愿伤害这么个尽责的仵作的念头,正大光明地能察看起杨甸的尸身。
“话说阁下方才,似乎已经有了什么头绪?”
莫梨看着杨甸的脑部,杨甸尸身还算干净,身上的遗物略显凌乱,似乎是打斗中所致,但有了在房间中的调查,便显得生疑。
因为杨甸看似经过了一番挣扎后,才不敌死去,但伤处其实尽在首脑,若是与敌人有一番拉扯,以致弄乱了衣服,那两手双腿,留下痕迹,是很正常的事情。
莫梨翻起杨甸已经泛白僵硬的手,却是十足的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的手,一只从不做工,无需劳作的光洁的手,只在手背上有些昨日在擂上打人留下的擦痕。
猜想又被印证了一分,莫梨立时向宋仵作询问起来。
宋仵作被莫梨突来的话问的一怔,但他也只是怀疑,始终找不到可以验证自身猜想的线索,于是并不迟疑,将自己的疑虑告诉莫梨。
既然苏和自称两人都会武,也许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莫梨听完,同样看向杨甸的头部,颅骨塌陷,只用眼睛,都能看出本浑然一体的头骨起码破裂了成了数片。
以致本来还能说俊朗的面庞,现下却是狰狞可怖,突出的眼珠几乎能见着脑子的凹陷,让嫌弃厌恶杨甸的莫梨,都有些不忍。
虽说她过去施加在仇人身上的重手,也不必这好到哪去,但莫梨的心态,比起那时,却也变了太多太多。
也不嫌弃这能叫小儿见了做噩梦的脑袋,莫梨探出手,径直搭在了杨甸被殴打至扁平的鼻梁上,内力一探,索性用上了更方便的法子。
叫苏和看着都不自觉皱了下嘴,他也没甚经验,还在绞尽脑汁回忆以前看过的什么侦探或是断案之类的动画和电视剧,结果莫梨手一伸,明摆着是要用上内力了。
倒真是方便。
死人不比活人,有心念和气机,经脉活络,内力灌入如鱼得水,就像活木与朽木的差距,一者坚韧,一者一触即溃。
但那是对寻常人而言,莫梨如今醒来也过了半年有余,不仅恢复了过去磅礴似海的内力,更兼质量上直如水汽与冰,提升不知凡几。
即便死人之躯再不适内力流淌,在莫梨深厚的内力硬灌下,竟也如寻常资质的武者初练内功时的磕绊一般,令杨甸惨白的面容都为之恢复了一分血色。
“阁下的猜测的确不错,这些重手所伤看似惨烈,但…并非杨甸死因,杨甸是先身死,才被补上了一顿重拳,将面目摧残成这样。”
莫梨细细感知了一番这损伤得不成样子,就连经脉都断断续续的脑袋,得出了结论。
“那致死的伤处,又在何处呢?”
得到了这个消息,宋仵作并未显出欣喜,眉头反而更加皱巴成一团。
脑袋打成这么个稀巴烂,再想找出真正致死的伤处,真的能行吗?
苏和却忽得恍有所悟。
“唐兄先前所说,那客栈的窗上,有个隐秘的孔洞,是也不是?”
莫梨下意识点了点头。
于是苏和也不顾忌,轻轻扶起了杨甸扭曲的脑袋,置于膝上,随后在杨甸脑后一阵寻摸,在一处地方反复摸索以后,终于轻轻一拍。
一股白的绿的浆水从扁平的鼻中淌出,是脑浆。
莫梨惊讶地抬起头看向苏和,苏和看见莫梨的眼神,也得意地解说起来,这会的苏和,倒是恢复些许才到此世时的跳脱模样。
“杨甸身上,除去颅脑这些挫伤,的确再无其他伤痕。”
“因为致他死地的那一招,本就不在体外,而是以一枚飞针,从鼻孔射入,直入脑中,从外表上,自然是看不到任何患处,而在一顿摧残后,更是绝难想到。”
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苏和在适才左手停留的地方,又是按摩似的一阵摸索,并且用上了粗浅的元磁真气。
不消片刻,一根细长的银针顺着脑浆流出的路径划出,跌在杨甸胸口。
莫梨瞳孔为之一缩,她是知道其中厉害的,从鼻孔入,而射入脑中,角度本就刁钻,不论杨甸当时是站是躺,发针的位置都要有所讲究。
况且这掉出的细针,细长轻薄,莫梨放在手中一掂,只怕不过是四五根发丝的重量。
这等轻巧,受风力影响更是严重,能精准地驾驭这等暗器,出手者的手法,起码得有二十年专精轻便暗器的火候。
而现下在此城中,能有这等武功的人,莫梨想来,再没别人。
怪,为什么昨日明明才见唐大暗中助那杨甸,连一夜都不过,杨甸就死在了唐大手中?
莫梨想不明白。
不过莫梨也不用想明白,费这脑子的事情,大可以交给苏和去操心,至于自己…
直接去把唐大揪出来,拷问一番,那不也能得到答案?
莫梨也不犹疑,眼下有了眉目,当即站起身,便要招呼苏和出去,随后将自己的推论告诉他。
不过却有一人动作更快。
苏和才轻轻拍出杨甸脑浆时,宋仵作便已陷入了沉思,而在银针落地时,宋仵作猛地抬眼,紧盯着地上的飞针,凝滞了一瞬,随即拔腿便跑。
“宋祥多谢两位援手,恐怕一桩冤案或可得雪,人命关头,宋某去也,日后若能再见,宋某再来感谢两位!”
莫梨看着奋起步子,甚至因此有些踉跄的宋祥,浮起了赞许的笑容,并在心中暗自期盼了一番,希望宋祥口中的冤案,可以昭雪。
“我们也动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