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院中十来号人齐齐转头,伴着清冷的女声出现在院门的,是头发束起,身着轻便白衣的江雪华。
江家接连几代都有人入朝为官,即便品级不高,在青州城也是说的上话的大家,强龙也不压地头蛇,不论是哪的人来青州赴任,通常都会给江家几分面子。
杨敬不似杨甸那般蠢笨,瞧见江雪华的人影,转瞬便理解她的出现并不奇怪,倒是她张口便是叫自己这边动手,莫非是来碍事?
想到这里,杨敬的目光便镀上一层不善,本就是江家不老老实实认命,整出了比武招亲这一出,不然他侍奉的杨少爷也不会横死这么个偏僻小城,若是还敢妨碍…
杨敬的左手在长棍的遮蔽下搭在了剑上。
“原来是江家的千金,前来州府所为何事?如你所见,我们这可是在审问嫌犯,江小姐来的,可不是时候。”
见意外出现的江雪华,杨敬还未张口,便有主持这件案子的判官出面打起了圆场,试图劝说江雪华离开。
“既是断案,为何不去公堂,或是先将他们三人下狱,而是在后院,还用上这些刑具拷问?”
江雪华虽还是没有波动的语气,但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咄咄逼人。
“且听我说…”
判官还有话说,不料杨敬却一挥手叫他退下,并自己迎了上去。
“此案何其重要,哪轮得到你个妇人家干涉,速速退去,不然要是因你之故出了纰漏,我杨家定不与你江家罢休!”
“况且,你江家,未必就没有嫌疑,贸然闯入州府,莫非是…”
杨敬并不打算与江雪华讲道理,索性摆起了身份,以势压人,更用阴恻恻的口吻说出后半句,先发制人扣上一顶好大的帽子。
用心端的是险恶,但江雪华并没有表示,也没有反应,只是一步步越靠越近,院中错落的官兵只觉周遭气氛一瞬凌冽起来,各自紧张地将手按在刀上。
江雪华打遍青州各路门派,在外或许并不能算多大的名气,在青州已是声名大噪,这些官兵自也拎得清斤两,知道自己这些人,就是一起上,也未必能给江雪华添上多少麻烦,只能充作威慑。
“我来并非是说这些。”
随着江雪华靠近,始终无一人敢上前阻拦,杨敬感觉身遭的温度急转直下,一言不发,面上平静如往常的江雪华带给他莫大的压力,杨敬好不容易稳住步子,才免去了被唬得后退的窘态。
江雪华一路走到杨敬身前一丈多的地方,才终于停下,杨敬几能看见眼前空气中凝结的霜花,绷紧的神经让杨敬能随时拔出剑如毒蛇一般探出。
但江雪华口中说出的,却是这么一番话。
“此话何意。”
不愿在话中露出自己方才竟被江雪华真住,杨敬只克制着回问道。
“杨少爷身死,我江家如何都脱不离一分干系,我愿如一开始的约定,入杨家为杨少爷守寡。”
嘴上说的虽是示弱的话,但江雪华的语气一如往常,比起请求,更像是通知。
于是杨敬忽得冷笑了起来。
“这是求饶的态度吗?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太晚了啊?想这样子免去我杨家的追究,想的太美了吧。”
原来是来示弱的,自己却险些被吓到,这般反差无疑激起了杨敬的凶狂,以掩盖自己的一时的畏缩。
不过话是这样说,杨敬却也没有更多的作为,他虽愤怒,到底比起杨甸还是有份脑子的,知道即便江家在杨家面前再微不足道,作为区区家生子的自己,总还是不好去跟江雪华这样的千金去比身份,或是管她的事的。
杨敬并不知道,他背靠杨家的资源,辛苦修持二十年,堪堪有了可比一流好手的实力,却难以更进一步,便是因为他这份桎梏了自己的心理。
比起杨敬,即便江雪华因为年轻,尚离一流差口气,却能在气势上盖过他,且日后武道上的成就只会叫杨敬望尘莫及,也是江雪华自小出于自己的意志摒弃了惬意的富家千金生活,选择投身武艺,锻炼出的脊梁。
只可惜这根脊梁,似乎在今日就会弯折,但也绝非是被外力强行压弯,而是江雪华自己,为了不再看见爹爹面上的为难,自己选择将其折断。
面对杨敬的狂妄的话语,江雪华沉默以对,思虑再三,长长吐出一口气,在空中吹出一股冰花,终于将腰间装在纯白如雪的剑鞘中的剑一把卸下。
“且慢!”
又是一声从远处传来,正当杨甸、判官,被看住的三人等等院中的人寻思着怎么还来的时候,莫梨的身形出现在院门外,远远瞧见江雪华卸剑的莫梨适时叫出了阻止的话语,声浪震下树上挂着的积雪,雪崩似地洒在地上。
“什么人!谁允许你进来的?”
守门的官兵识得江雪华,但休说乔装的莫来梨,就是教主模样的莫梨,他们也最多听过而不认得,见外人不知怎的来到这里,当即就要履行职责阻拦。
至于莫梨身后的两名仵作,虽也是官府中人,要进这后院,也需上官的许可,不能轻易放入。
对着样貌穿着平平无奇的莫梨,守在门口的两名官兵并没什么顾忌,没有拔刀出鞘,也擒住了刀,准备给擅自闯入的莫梨一点颜色瞧瞧。
见莫梨身量矮小,两官兵倒没用上多少力气,左右不过是准备拦下莫梨,若是莫梨不识趣,那便江她撂倒,然后搬起来往外一丢。
只不过这种拦截,别说让莫梨分一分心思应对,就是叫莫梨瞧上一眼,都是对不起莫梨的本事。
也就是莫梨见两官兵下手颇有保留,不像一些的地方的官兵,披上身官皮,就仿佛不再是人,而是别的什么东西,露出骨子里被压抑的凶顽。
所以莫梨不过只是身子一晃,用自己的身躯遮挡了两名官兵的视野,以自己前进的轨迹予以误判,躲过两人的同时,叫两人鞘中刀击在了一处。
莫梨这才又后退一步,将将好把叠在一处的两柄刀踏在地上,连带着两名官兵抽不回刀而脱手一屁股跌在地上,好在这两人身为官兵,吃食还算有保障,屁股上的肉也生的厚,不必担心跌出事来。
宋祥和老仵作对视一眼,他们一路畅通无阻闯入官署,便是靠着莫梨如方才这样,轻易制服了拦路的官兵。
如今事到临头,即便看起来自己像是侵入者,也不好再退缩,两人跨过被莫梨踏在脚下的两柄刀,径直地往里去。
院中哪里会只有看门的两名的官兵,更是错落地把守着不少人,见把门的两人还揉着屁股,也各自涌了上来。
官兵从四面八方围上,莫梨一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光是看院中的情形,她便知道那杨敬还有一旁的判官都不是好说话的人。
这种人与其好声好气地跟他们说话,然后被呛火,不如展现些实力,叫他们知道自己并不好惹,再说起话来,就要方便许多。
若是没有那种足以作为底气的实力的话,那最好还是不要与这类人走太近,便是哄好了,对方也难说是不是就会将自己当成与他平等的人。
这点,莫梨昔日为爹娘报仇,搜集那家富户的消息时,就已有了认知。
这些官兵来势虽凶,但对莫梨而言,却不过是土鸡瓦狗,便是有几人按耐不住抽出了刀,也不值得莫梨多费一招半式,脑中略过一遍,莫梨便打算且哪他们立个威。
这样后面自己再说什么,那几人可就得好好听进去了。
想到这,莫梨嘴角一抬,身手便捉住了冲在最前,早早拔出了刀,狰狞的面目似是想拿自己在上司面前表现表现的一个官兵。
内力一激,被揪住的官兵一个激灵,身体便是一个抽抽,手上的刀也旋即跌在地上,莫梨不去看对方的慌乱,看似没甚肉的手臂一抬,就将这名官兵抬至头顶。
轻巧地抄住一人,不免让几个官兵联想到战阵上不过一个错身,便能生擒敌方战将,将其挟在腋下的猛将,当即就有些退却。
但也另有些官兵,眼中瞧的却是莫梨的嚣张,小小的一只莫梨与大大的功劳划上了等号,全然把门边两个还揉着屁股的,莫梨手上捏着的一个放在脑后,势头反而冲的更加快。
这倒也合莫梨的意,有不怕死的上来,正好让自己展现一下自己实力的冰山一角,也不停着,抄着手上的官兵充作武器,同样迎了上去。
直接捉起人做武器的,并不是没有,起码这些官兵就有在街头巷尾的传闻,或是话本戏曲里听闻过,但那样事迹的主人公,通常是些膀大腰圆的汉子,不说有常人一人半的大高个,也得如倒吧柳树的头陀一样力壮。
偏偏官兵们面前的莫梨,生得比这里最矮的一个还低一个脑袋,衣袍撑起的身躯更是算不上壮实,却将冲在最前的倒霉官兵在手上舞得生风。
叫官兵们着实摸不着头脑。
加之莫梨手上的,也是他们的同僚,若是不管不顾地攻击,非但不能讨上官的欢心,反倒要被记住。
至于为什么…废话,抚恤不要钱么?
官兵们投鼠忌器的同时,莫梨可不打算替他们操心,运起手上的活人先是往左一个蹬腿,又是往右边拿在手里跟风车似的转,逼退意图趁隙砍将过来的快刀。
接着,又有脑袋机灵的官兵想到与莫梨同来的两名仵作,便欲绕开莫梨先拿下人质。
莫梨哪肯叫他称心如意,上次被人拿住人质,被逼的取过锁链自缚手脚,以致苏和犯险搭救自己,莫梨可还记着呢。
随手将人棍在自己颈上转上一圈,踢开准备偷袭的一拳,莫梨又捉住他两腿,充作棍子往身侧一个回马枪,人棍的脑门顶在身后一个官兵腹上,叫两人一起叫出声来。
莫梨这才将手中人棍又掉了个个,打横地一抛,迅捷威猛,叫人如何能避,立时便将那欲绕过去偷袭的小子砸得弯成虾米。
两声闷响,莫梨方才玩的顺手的那人先重重砸在地上,口中不住吐着白沫,混着些腥臭的气味,可见他中午吃得不错,这会将要吐出来。
而被砸中的一人,也晃悠了一会,捂着肚子,也一跪跪在躺地那人腹上,接着扑倒在地,只见躺地的倒霉蛋口中立时黄的绿的喷泉似的往外冒,落下来浇了自己一脸,顺带脏了两人的衣物。
这时,宋祥才带着老仵作,两脸嫌弃地从旁绕开,给予了这俩最后一击。
“够了,退下吧!”
见如此多官兵非但拿不下莫梨,反被当作猴来耍,院中官职最高的判官那还能看过眼,终于不情不愿的出声,免得继续在院里丢人现眼。
余下还站着的官兵见莫梨这般生猛,哪里还敢作对,巴不得跑路,听见上官发话,各个赛跑似的退到原来的位置,又是让判官扶额。
“这位少侠好生勇猛,但官府重地,岂能轻往,少侠带着两位仵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实力在这,判官也不敢轻慢莫梨,毕竟惹急了莫梨,莫梨是真能请他吃吃好果汁,礼貌问话的同时帮莫梨给找好了。
既是如此,莫梨也不是来挑事拉仇恨的,索性顺着台阶下,毕竟这本就是她来的目的。
“那是当然,我带着两位仵作来,便是为了告诉你们,那杨甸另有死因,可别冤枉了好人,阁下也不愿因治下出了一桩冤案,以致考核评定落了下乘,甚至罢官吧?”
对方识趣,莫梨也不与这判官置气,只是莫梨另有意外的发现。
那便是当自己说道杨甸另有意外时,杨敬眼中立时闪过微不可察的震惊与慌张。
慌张?莫梨下意识感觉不对,作为杨甸的侍从,主子身死,又被查到了另有死因,或可借此找到真凶,他许会吃惊,许会呆滞,许会困惑,许会怀疑。
但最不可能的一种反应,便是慌张。
看样子事情更乱了…莫梨在心中苦恼着,这会苏和倒是好不容易暂且跟自己在一块,但眼下事件并非只出在一处,以致两人分开行动,结果好巧不巧,莫梨又碰到了需要动动脑子的时候。
要是苏和在这就好了…莫梨忍不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