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时机把握的可谓是恰到好处。
论天时,莫梨此时所处的方位,正背着阳光,刺向莫梨的剑身裹在近傍晚的明黄日光中,反射的炫目光华叫人难以直视。
论地利,莫梨踏入分岔的巷口,为堆起的尸体所阻,前后左右再无腾挪的空间。
论人和,好不容易下定好决心的江雪华,于才开口之际遭人打断,局势一把往着莫名其妙的地方发展,已是迷迷糊糊,而莫梨自己,更是全神贯注地查验着尸体,全然不似有在注意着外界的样子。
优势有三,杨敬又是突发辣手,简单的直刺,朴素,却一直都是剑术中最是难缠,最是有效的招式,几等要素相叠,杨敬只觉得此剑势在必得,绝无失手的可能。
饶是如此,杨敬仍是没有半分轻敌大意的心思,攥在剑柄上的右手无比用力,像是剑柄本就长在他身上一样,在强劲的杀心引导下,杨敬此刻精神,内息,筋力几乎一以贯之,浑然一体。
这一剑,超越了杨敬本该有的实力,是他再难复刻的一瞬,长剑在精气神合力的催动下化作一道白光,闪烁一般直向莫梨的后心。
此刻,便是面对这一剑,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不到两成的一流之辈有望从此剑下苟活,即便侥幸活下,一剑在胸膛开出两洞,又得是怎样的好汉,还能继续奋起力相抗?
一旁的江雪华终究也是年轻一辈中几称绝顶的高手,便是心神不宁,在杨敬出剑的下一刹,也同样反应过来,不及拔剑,寒冰神功的真气透体而出。
真气离体往往难以操纵,不过半丈便要散去泰半,江湖中因而少有琢磨这等用法,然世事从不绝对,难以操纵,那便不操纵,不也是一种用法?
寒冰神功便是此等内功的一个代表,少去思虑内力之于经脉脏腑乃至招式的作用与影响,而是深研内力能对环境造成的影响。
寒冰神功,顾名思义,这门内功所炼出的内力,再无别的功用,唯有一点冰寒至极,内力发散,轻易就能叫身遭如处冰窖,而此等内功的修习者,却能活动如常,甚至更胜平常,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似些偏门的内功,例如南边五毒教多有习练的毒功,亦是同理,不过是寒气换作了毒气,效果更是凶险,不过修行的凶险亦是大涨,稍有不慎,就有重病,甚至死亡的风险。
说的岔了,江雪华反应如电,一股寒气直从掌中透出,直逼极北连月明昼苦寒之地的冷冽,但仍是慢了一步待到寒气影响杨敬,令其血气收租,手足冻僵时,休说那不过十寸的距离,就是再来三两丈,杨敬也早已刺出。
在杨敬眼见要得手,瞳孔都为之发亮,整个人为之一震,精神抖擞之时。
只见莫梨头也不回,左手反手探出,缓慢平稳,就像是背后痒痒,身手去挠一样。
然而,就是这样缓慢,甚至可以说迟钝的手,却擒住了几乎夺尽了目光的一剑,坚定地将其纳在掌中,像是杨敬在后向莫梨递来什么工具,而莫梨将其接过。
任凭杨敬如何用力,长剑再没能前进半寸,简直如焊在了莫梨手中一般,此时,杨敬终于不复方才的得意,骤缩的瞳孔与瞪大的眼睛形成鲜明的对比,比起活人更像死人。
倒也不假,此剑不成,杨敬便已算是死了,不过是早埋进地利和晚埋罢了。
“你发什么神经?”
莫梨疑惑且嫌弃地转过头来,她只猜到了杨敬如此表现,身上兴许有什么猫腻,倒是没想到,这小子恁的胆大,光天化日之下,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倒对自己动起了手!
杨敬见莫梨回过身,顿时从呆滞中为更大的恐惧锤得回过神来,内力再催,两手齐拔,弹簧似的使劲,就差没把一条腿蹬在墙上。
一下,两下,长剑仍是纹丝不动。
莫梨嘴角微微抽动,双唇一扁,实在受不了,同样运起内劲,相比杨敬的死劲,莫梨的内力如千丝万缕拧成的绳一样,侵入被杨敬内力占满的长剑。
摧破杨敬内力的桥头堡后,莫梨内息一转,钢筋似的内力立时化整为零,丝丝缕缕渗透进每一寸剑身,誓要节节大胜,一路侵入到杨敬的体内。
这等精妙的控制,岂是杨敬区区一个一流的守门员所能抵挡的,杨敬只觉剑身中一股诡异的嗡鸣传开,灌入的内力被不断蚕食,仿佛在剑身上感应到了酸麻,再拿不住剑,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
莫梨轻轻嗤了一声,就这等水准,还跑自己面前班门弄斧,虽说自己近儿没少假做身份,不叫外人知道自己的真实实力,固然有错,但这货平白无故想谋害自己性命,那也是咎由自取,何必去管他。
手里巧劲一颠,长剑在空中打了个转,稳稳当当落到莫梨的右手,剑上被捏住无从溢出的血也被甩尽,复归光亮,莫梨终于趁机抖了抖左手,更有血滴四处乱甩,溅在地上。
这毕竟是京城大族杨家为手下所配备的剑,锋锐的同时不缺坚韧,即便不比江湖中声名广传的那些个神兵利器,也是足能叫一般武林人士狂热的上好兵刃。
而莫梨也不是专修横练功夫的筋肉人,肉疙瘩,那些横练练到极致的,配上专以辅佐肉身,血肉筋骨的硬气功,倒是能做到以常人脆弱的喉头硬撼枪尖,或是任凭加持大力的腿法猛踹裆部,身体不见摇晃。
只是莫梨自己,在掌上加持天魔功的内力,虽也能让掌心泛出莹白的光华,寻常利器难伤,但莫梨可是以巨力捏住此剑,不叫其动弹,又有杨敬在旁接连使劲拉扯,此剑也非是寻常铁剑,受伤自是在所难免。
莫梨早已习惯了受伤,这点流血倒也算不得什么,甚至不比每月例来的月事流的血多,左手一甩,掌心的肌肉,绒毛,乃至毛孔尽在不住蠕动。
不过三两息的功夫,本被割开,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便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口子,切断的筋肉血管妥帖齐整地回到原位。
待到莫梨再抬起手,掌心已是美玉无瑕,除了略显苍白,再无一点瑕疵,质感如温润的美玉,方才有些狰狞可怕,破坏了这等美感的伤口似乎只是梦呓。
掂了掂长剑,这柄长剑许是掺进了如白晶矿之类的铸剑好矿,重量也因此比莫梨用惯的铁剑沉上两斤有余,长短粗细形制俱有偏差。
但莫梨早已不再需在意这些,就如同她不再在意手中是有剑,还是无剑一样。
杨敬却不可思议地看向莫梨手心,他将才分明见着莫梨手上不经意露出的血糊的伤口,还有剑上手上甩落的热血,但此刻,莫梨的手上光洁如新,哪还有受伤的痕迹。
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久经锻炼的手几要拧下杨敬面颊上一块肉来,杨敬这才相信,眼前所见的并非是幻觉,也终于知道,自己一时上头,觉得莫梨极有可能坏事,打算先行铲除的决定是有多么错误。
“怎么不说话?我就这么可怕?还是你自知身上罪无可赦,索性不费这口舌功夫?”
莫梨上下将长剑在左手心上拍着,同时缓步上前,而杨敬也忍不住以同样的步调踉跄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嘭的一声靠在土墙上。
莫梨本是觉着杨敬有些不对劲,但也不好贸然询问或是动手,眼下杨敬不知那根神经搭错,猛地对自己动手,倒是刚好给了莫梨上手拷问的理由。
虽说莫梨也不善此道,不过看杨敬似乎被自己吓傻,惊为天人的样子,倒也跟大刑伺候过一遍一样。
也算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就是可惜,莫梨来是为了找寻那重伤官兵所说,悍然出手杀了他一众同僚,在莫梨想来,有可能是那唐家宗师的恶贼。
即便看过了尸身,莫梨也还是觉得不无可能,暗器一道,往往远处求胜,一旦放任敌人近身,十成的本事起码发挥不出八成。
若是遭了偷袭,仓促下贴身短打,便是暗器一道的宗师,除了内力浑厚些,也跟个寻常三流没有多大分别。
因此修暗器一道的武者,往往辅修一门适合贴身的功夫,似短剑匕首之类的最是受青睐,依莫梨的看法,这短剑的路数,和那杨家宗师使泥点子和飞镖的手法,差不离多少。
“算了算了,先不管你,你自己把自己捆上,等我回来再拿你问话。依地上痕迹来看,那人许是往这边走…”
算是斗过了一阵,胜局已定,莫梨的心神顿时无比松懈下来,又投入到找寻本来目标的行踪上。
这时,终于有一声扳动的轻响,随着结构精密的机括声吱嘎响起,不沾染半分内力功法,只在材料和结构下诞生的杀人兵器爆发出足以射透大象的威力,寒铁箭尖直指莫梨百会,甩开声音爆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