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目不转睛,不嫌眼干地将院中对立的两人收在眼底。
有面板的辅佐,他一开始就能比别人看出更多的东西。
院中地上刀痕纵横,铺着薄薄一层新雪的土地被暴烈的刀气劈出道道沟壑,露出其下黝黑,为人所踩得坚实的泥土。
好似大地为人所伤,露出的一条条伤疤。
“开!”
又是一声厉喝,羊泓的气力好似无穷无尽,常无情无力招架,脚步一滑,又是一个错身将几让人觉得能劈开一切的一刀堪堪避开,擦过的刀风裹着一缕发丝飘荡落下。
“好!这小子就要走投无路了!不愧是总镖头,一手青天刀在,别说灌木荆棘,就是山都给你劈开喽!这小子尽管后悔去吧!”
喝彩适时的响起,打压着常无情的士气,这毕竟是人家镖局的主场,镖师们支持谁,当然是不需要问的,苏和也不会傻不拉几,在这个时候为常无情鼓气,把仇恨拉到自己身上来。
况且,在苏和看来,也并不需要。
羊泓的青天刀法的确霸道无匹,据说是化用了前人诗句而出的刀法,秉承其中的气魄,方才一手蜀道有何难,着实威力无匹,苏和并不怀疑,那一刀之下,便是一人高的花岗岩,都会从中截作两半。
这等势大力沉,气吞山河的刀法,也不怪常无情选择躲闪的打法,便是苏和来,也会如此选择,若敢与这刀正面相对,没有更加恢宏的气魄和功力,只怕一沾,自身的架势都会为之带偏。
只不过这样子,在外人看来,常无情自然就只是狼狈逃窜,连像样的反击都无从组织,完全落在了下风。
苏和却不然,他如今放眼辰朝,称上一句刀法翘楚,已不为过,哪里看不出,常无情看似狼狈,实则尚有余力,不过是避敌锋芒。
甚至在羊泓接连一套行云流水的刀法使下来,以横绝峨眉巅起手,交错打出枯松倒挂倚绝壁与不与秦塞通人烟,并着边上镖师不及解说的数招之间,常无情的应对反而愈发轻松与顺遂。
就像是,郑套刀法的核心与理念被常无情开始解析吃透,此后再无威胁。
苏和似乎猜到了常无情要求与自己切磋一阵的意图了。
不过苏和并不怕,毕竟苏和现在刀法的奇诡,多是依靠元磁真气借助地磁场做工,没有元磁真气,想要模仿就要千难万难,不虞常无情学走。
苏和能看出这点,面对常无情的羊泓更不可能看不出来,此刻他仍是气势十足,刀下常无情左奔右逃,心中却是一盆冷水浇下,不住在心里叫苦道:
“苦也!久不动手,现在的后辈都这般厉害了么!老夫适才这一套,当年连斩那三山的贼头也不见失手,怎的这后生越躲越是灵光,现在就是拼尽全力也难将他锁定。
旧伤在身不能久动,每日只能有一刻全力出手,眼下过了快一半,老夫已经开始力不从心,这后生却好似知道了老夫的刀路,每每能提前有所准备。
若不能速速将他拿下,待旧伤发作,定要败在这后生之手,本就遗失了江家的镖物,传出去要叫人质疑我镖局之能,我若再有此败,连坐镇的实力都没有,岂不受人耻笑,镖局也将一蹶不振?”
念及此处,羊泓气机为之一振,苏和哪里看不出,这是要做最后一搏了。
一声炸雷似的巨响从羊泓身上传出,羊泓脚底一转,整个人身子为之旋转,腰腹手腿,全身的力道都被统一,化入最后一式,砯崖转石万壑雷中。
苏和不觉惊叹出声,这招对人体气力的利用几乎可称极致,当真是将刚之一道走到了底,携上羊泓一身四十年底子的阳刚内力,岂是威猛就能形容。
可惜的是,苏和见过李长宁那杆刚柔并济,能将这等暴戾的力道细化为无数股,妙到毫颠,只有莫梨能将其接下的一枪,相比下来,这一刀虽也精巧,难免还是差了点意思。
见了这样的一刀,苏和理性上,只觉得以常无情的功力,想要化解未免还是岔了些功夫,即便他看起来吃透了这青天刀不少的理念。
然而苏和的直觉却告诉他,常无情未必就会败在这一刀下。
在那几乎令边上一众人眼中,天地都霎时间失色的一刀下,常无情脚步错落,转瞬消失在原地。
羊泓分明还记着,自己倾尽全力的一刀,已经用气机锁住了常无情,定能斩落他一切的防御,届时在层层卸力,保下这后生的性命,倒也不难。
怎料被羊泓走镖半辈子锻炼出的武道意志所锁定的常无情,却鬼魅一般将其挣脱,浑身气息消失不见,仿佛整个人都不存在一般。
待到羊泓再觉察到常无情的存在时,已是一柄如月如钩的薄刀抵在他的腰肋上。
苏和身在局外,也险些没看清常无情那一瞬的作为,气机一敛,在一刹间几如死物,接着贴身擦过羊泓,薄刀自腋下穿出,抵在羊泓腰肋,只消一戳一绞,立时便能取人性命。
看似轻松,但在羊泓夺人的气势下,能有条不紊地行险,本就需要了无比的冷静和自信,况且这样的行径…
就连这一刀,都被这后生所预料到了?
要说谁最是不可置信,绝非院中围观的一众镖师,而是羊泓本人。
这般应对,代表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最后作为杀手的一式砯崖转石万壑雷,还未出手,从起势到整个刀路,就已经尽为常无情所窥破。
恐怖如斯!
此刻羊泓心中,只剩下这么个念头。
而羊泓,呆愣片刻后,身子顿时放松,竟就这么长出了一口气。
这样也好,败在这等后辈手下,日后或许反会是老夫的荣幸吧…
只有苏和,在安静如图书馆的院中,能注意到常无情那一瞬的抵上是这样,颤抖之下,险些真正刺出去的手。
苏和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昔日莫梨对常无情的评价,心头大觉不妙。
如此看来,只怕常兄,并没多把莫梨的话放在心上,手中刀刀,也许已经开始失控。
“我胜了,此何事,告诉我。”
常无情收刀入鞘,眼中闪过的血线如幻觉一般消失不见,指着才来时一众镖师们所围着的地方。
“唉,既然如此,老夫也无话可说,似我这等老家伙,或许真是跟不上年轻人了…”
苏和仿佛听见了大半镖师心中破裂的声响,而羊泓也幽幽开口,并不只是对着常无情,更有早为动静吸引过来,先前还堵在门口,此刻已来到了后门的江家的人手,或者说,带头的江霜松。
“也怪老夫贪心,孙镖头两人带回碎片时,我虽恼怒平白折了两名镖师,但听闻了竟有人中途打探,欲买通我家镖师窃走镖物时,老夫也生出了好奇,想看看究竟是何物,才能引得外人如此觊觎。
怎料我老夫拆开那封装,内里竟是那等神物,叫老夫连目光都无从挪开,老夫心中只知道,此物兴许不仅能愈我旧伤,便是再上一层,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届时,我扬威镖局壮大至辰朝第一,也再不是妄想。”
其他人一愣一愣的,直觉得羊泓此话是在开脱,但苏和却是清楚的,那些碎片,到底是个什么层次,有着什么样的威能。
光是苏和自己,起码就有一半实力,是依靠碎片才得到的,不是说没了碎片,苏和就到不了现在的程度,但有了碎片,起码为苏和省去了五年甚至十年的苦修。
换了口气,羊泓接着说道:
“老夫作为镖头,本该镖物一到手,便立即将其交托给江兄,完成职责,却是老夫一时心迷,才请托暂将碎片留在镖局中保管,直到江兄要用,再交付与他。
唉,是老夫辜负了与江兄的情谊。”
苏和再看江霜松,面上怒气仍自未消,但终归是和缓了些许,事情最怕的不是本身有多坏,而是发生后没有顺畅的交流来将其解决,羊泓终于不再逃避,交代了想法,还是消冗了江霜松不少怒火。
“说正事。”
却是常无情不留半点情面,将这些前因后果通通打断,把羊泓后半句话噎在喉咙里。
“也罢,便听小友的,碎片是在三日前遗失的…”
终于听到了正事,苏和也正色倾听,很快,羊泓便将碎片的遗失,以及这些天镖局中出现的怪事,还有石姓镖师之死,和方才驻守在镖局中的孙镖头消失不见,疑似受袭的事情和盘托出。
比起苏和靠牛壮实所打听到的内容,更多了许多镖局中普通镖师不能得知的细节。
“不好,牛兄那边只怕有危险!”
苏和忽得抬头,脱口而出一句,常无情眼神微变地看来,又在瞬间定下,闪身到苏和身边道:
“同去。”
苏和不置可否,性命要紧,可不是推脱的时候,领着常无情径直往牛壮实带着孙镖头休息的地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