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偏远而宁静，便是十年多过去，街头巷尾也总能应上莫梨的记忆，县衙虽是莫梨过去少经过的地方，走在熟悉到腿比脑袋先做出反应的路上，莫梨还是很快便到了县衙所在。
这会，县衙外不远处，已有许多听闻了消息，因而过来等着看看的百姓，才一靠近，莫梨便听见了有人说嘴的声音。
“你瞧瞧，我当时说什么来着，那李家的小娘子多和善，大家伙都看在眼里的，哪来的可能去害她男人，这下可有人来主持公道喽。”
一个老伯，踮着脚往县衙里瞅了瞅，啥也没看见，不过还是一本正经地向站在一旁的另一位老头说道。
“得了吧，八字还没一撇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呐，那会判李娘子又不是没有证据，，银针才扎进她男人喉头一寸，就快齐根乌了！要我说，指不定，是那城里来的仵作，看上人家小娘子了！”
“嘁嘁嘁，哪有你这么编排人家的…”
围在县衙的许多人，多半都有如这般的对话，莫梨大致听了几耳朵，大概也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是那赵李氏，将砒霜混在水里，毒毙了她近来迷上了赌的丈夫。
然后便是莫梨前几日才认识的宋仵作，在莫梨还有苏和的帮助下，发现了看似死于外伤的杨甸，实则死于从鼻贯脑的暗器，回想起了这件还有疑点的案子，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莫梨细细分辨了一下左右许多人的话，居民们对这件事的看法，倒是参半的，认为那赵李氏无罪的，多是从她平日的表现，认为她不是这样的人来看的。
而另一半的人呢，也是觉得沾上了赌，从而变得暴扈破家的赵家小子，叫赵李氏也忍受不得，还是说的过去的。
低着头，莫梨还想分析个所以然，待到她忽得想起，自己不是这块料，身边大有人可以相助的时候，苏和已经从不远处礼貌地向位老太太告了别，走了回来。
“徒儿可有什么发现？”
莫梨挺直了腰板，充作镇定的样子，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在这站着想了一会，是什么都没想出来。
苏和点了点头。
“阿梨且跟我过来吧，这件案子确有不少疑点，不过问别人，也只能问出这么些了，那宋仵作不是在这吗？我们不如也去看看他有什么见解。”
话音刚落，莫梨便见不远处县衙的边门打开，宋仵作咬牙切齿地走了出来，而后县衙的门重重关上，一丝缝隙也没留下。
瞧见这个，一众闲的无事的老头老太，混着些妇人们失望地走开，看这架势，指不定连重审都不会有，先前信誓旦旦的老伯，也被同伴说到脸红脖子粗。
莫梨朝苏和递了个眼神，两人齐齐跟在不住摩拳擦掌，口里发出恶狠狠的牙齿摩擦声的宋祥。
待到宋祥走了有段距离，看样子是要往城外去，苏和正欲上去打招呼，却被莫梨伸出手拉住。
莫梨指了指一旁，苏和顺着莫梨的指头看去，只见两个闲汉坐在不远处的茶摊上，一边谈着天，一边不时喝上一口，全然不似品茶的动作，更像在吃酒。
苏和顿时明白了莫梨的意思，暂且等了等，果不其然，约莫两息的功夫，苏和便见这两人有意无意地望宋祥处偷看了几眼。
“这下可好，本来徒儿还说死囚多是秋后问斩，怎的这件案子的嫌犯，赶着开春前就要砍了，还有她是如何将毒水喂给丈夫这些问不清的疑点，或许不够分量。
但是有这两个人在，看来这案子有鬼是多半的事情了。”
于是两人并不轻举妄动，且躲得更远，跟了宋祥两条街，而那俩闲汉，见宋祥走远，也抛了才喝了几口的茶不顾，或是装作看街旁商铺上的物什，或是只做站在路旁聊天，但始终未离宋祥三十丈外。
只是莫梨本以为，这两人会一直跟下去，直到宋祥出城落了单的时候，便会有异动，不料他们确定宋祥的目的地原来是城外后，反而失去了兴趣，舒了口气离开。
“阿梨先去找宋仵作吧，我去看看那两人是怎么一回事。”
说罢，苏和便跟着那两人而离开，因新得了碎片的缘故，本来中规中矩的轻功得心应手起来，便是没有学过匿踪的功夫，也不致叫两个没有武功的闲汉所发现。
莫梨相信，苏和不叫追踪本领更强的自己过去，定是有他的理由，也便放下了跟过去的念头，遵从苏和的话来行动，脚下一点，便赶到了将要出城的宋仵作身后。
“宋仵作这是要去何处？”
连个声响也没有，冷不丁出现宋祥身后的莫梨，险些将他吓的跳起来，却是莫梨下意识收敛了脚步，忘了对方没有武功，难从变化的风声中察觉自己。
不过见到来者是莫梨，也叫宋祥眼睛一亮。
一番闻询后，莫梨总算了解了来龙去脉。
半年前，滚云县里出了这桩凶案，因滚云县少有事端，并没有仵作在，新来的县令，又是个见不得尸体的，只能去城里请仵作过来。
宋祥便是因此知道这件事的，那时他才当上仵作不久，跟着老仵作学了不少，却也不到能出师的地步，偏偏老仵作正好被另一县的大案请去，便只有他一人过来。
宋祥作为仵作，因心里头的理念，自是要去客观地看待此事，外人对当事人的风评，他并不在意，事实对于仵作，该信任的话应出于尸体，而他正是这么做的。
死者面皮青紫，确实是中毒应有的症状，只是他银针且先试毒，只在喉头，便发现了有剧烈的毒素在，不由生疑。
这般剧烈的毒，味道绝好不到哪去，当事人身上不见拉扯的痕迹，只在面上有些残留的奇怪的秽物，又是如何能整碗下咽的？
想到这，宋祥便想剖开死者的肚子，检验胃中是否有毒性在，他怀疑，这毒，或许是死者死后才被硬灌下的，毒性或许只到咽喉，而没有入肚。
结果…
新来的县令要以死者为大，不许他损坏死者的尸身，这样的办法，当然也不许他用。
听得莫梨一阵无语，也不知这县令这般不知变通，是如何过了科举的。
但也不是不行，宋祥脑袋也不是死的，他从老仵作学来的本事，也有麻烦许多，但但同样能验脏腑的法子，是本来留给些不好说话的大户人家用的法子。
岂料宋祥虽是验出来了，但却久久找不出死者真正的死因，为此耽搁了些功夫，为时却已晚。
县令为了快些结案，早早开庭，只以死者喉头验出的毒为根据，将赵李氏下了狱。
而认为死者并非毒死，却又拿不出死因的宋祥，也在事后被不耐烦地含糊过去，驱赶回城里。
这才有了宋祥火急火燎赶来的事情，只是他却忘了，当时不许他剖尸检验的县令，隔了半年之久，即便宋祥能拿出看似可信的猜想，哪里又会许他挖坟开棺验尸？
“这么不负责任，怎配做官！”
莫梨当即一拍手掌，两手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难怪宋祥如此气愤的样子。
“所以你出城，是要往哪去？”
发泄掉怒火，莫梨又想起一开始的疑问，他不会是要去私自去验吧？那样的话实在会有些言说，但没有更好的办法的话，便是莫梨，只要那嫌犯或许有可能是被诬蔑的，也会犯着忌讳做这等事情。
事后还会好好给死者上几柱香，烧些纸钱的。
“我？跑回青州城去，我不信找老师一起，去请示上官披个条子，这县令也敢不依，到时再来与他计较。”
这下便是自认见识不少的莫梨，都有些无话可说，滚云县离青州城，三四十里地还是有的，宋祥也不见骑了马过来，过来大概已是一路跋涉跑过来的。
然后他现在还打算一路跑回去，然后取了许可后再一路跑回来？
这般长的路程，对于莫梨而言算不上太远，全力运起身法，甚至要不了半日，但是宋祥不过是个连点底子都没有的寻常人，哪里撑的下来？
还不如偷偷学那发丘郎中，给那死掉的赵家小伙开盒呢。
莫梨看着宋祥那并非开玩笑，一本正经的样子，终于无奈地一拍额头。
终于见到比自己应变还笨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