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的坟在城外不远的小山山脚处,莫梨过去也曾随爹娘前来祭拜过祖父母与还有往前的先人们。
即便十年多没有踏足青州,没有呼吸滚云县合着新鲜泥土的风,这条小道,莫梨却依旧记得。
只是这次,莫梨身边的,不再是过去爱护她的爹娘,而是对自己的情意或许不输爹娘的心上人。
而要去祭奠的,也不是那些在记忆中很是模糊,甚至陌生的先人,而是莫梨本来仅有的亲人。
目的地并不远,却有些偏僻,莫梨记得似乎是那最早搬来青州的先人,因为左近没有结观而居的道士,也不见有游方的风水先生路过,索性自己不知掐了哪看来的决挑的位置,与县城中百姓们的祖坟尽都不在一处。
这点路,依莫梨的脚力,其实便是半柱香的功夫也用不上,但今日,莫梨却想回忆过去的感受,如常人一般慢悠悠的过去。
这并不是折腾自己的毫无来由的举措,看似莫梨缓步走在连日无雨,不显得泥泞,却也不多结实的路上,脚下传来熟悉的记忆中的感受,便连带着记忆一同唤醒。
两刻钟后,莫梨剑光一闪,将探了枝丫拦在路上的灌木斩落,露出齐整的断面,而后扫到一边的聪中,到了这里,小路上便开始有了不大规律的石阶。
莫梨记得,末尾的那破坏了整齐的石阶,就是自己当初随着爹爹铺下的,那时爹爹与自己说过,家里每代人,都为这小路铺上一段的话,或许哪天,小路就能一直联通到城里去。
可惜,这石阶,却已经停在了这里,多年没有变动过。
随着石阶转过个弯,便是面上扑来的风,都叫莫梨开始熟悉,亲切起来,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在面上摩挲,一路酝酿起的情绪开始随之涌动。
“到了,这里就是我莫家的祖坟了。”
莫梨看着面前不小的空地,只是相比记忆中的画面,这里却多了一座石碑和坟包。
那是爹娘的坟。
莫梨忽然有些后悔,因为那时的她,面对突如其来的破家之灾前,心里先是为深重的悲痛填满,稍有平复,却又被难遏的仇恨侵略,一头带着从废墟里挖出的册子扎进山里。
这个坟,是布坊里的雇工们,还有平素与自己家亲近的街坊们好心凑了钱修的,莫梨就连一把手都没有搭过,甚至就是出山后,也只是了解了它的存在,在坟外的弯路驻足一阵后,便被将要冲破胸膛的恨所裹挟。
自己果然是个不称职的孩子呢…
凑近了些,莫梨从苏和手里接过带来的扫把,而后发现了不对。
明明自己许久许久没有回来,一路过来,临近坟前的小路却没有彻底被野草灌木覆盖,这里的墓碑,虽也个个落上了灰,却并不厚,不似积累了十年多的样子。
看灰尘积累的程度,大概每隔上半年左右,便有人前来帮着打扫一遍吧
看向墓碑上的字,莫梨仔细一瞧,上头的字并非只有爹娘的姓名,还有自己的。
也是,那时的自己,并未与人相见,而是孤身一人带了册子离开,即便火场的废墟中找不见自己的尸体,想来自己也在居民的眼里,如同死了一样吧…
莫梨并没有去责怪立碑的街坊们,他们也是出于好意,反而是明明侥幸活了下来,却始终没有露面,最后还一去不回的自己的问题。
而且,便是再如何怀念过去,自己也不再是那时天真欢快的自己了,或许有些习**好有所保留,但终究眼界,认知,乃至思绪,甚至还有这副躯体,都不再一样了。
这么说来,过去的自己,也的确是死在了那场火,还有那些面带煞气,肆意狂笑的人的手里。
莫梨一时默然,苏和并不说话,只是站在了莫梨的身旁,一手抓住莫梨的手,静静地传递去自己的温暖。
过了一阵,莫梨才消化掉这股愧疚,只是拿起扫把,开始清扫这里积攒的灰尘,落叶,杂草等种种。
莫家祖坟这处墓园,倒是也有前人为了方便而留下的工具,见莫梨动手洒扫,苏和哪里肯让她一人辛劳,袖子一撸,就要上去帮一把。
“这是我所缺席的职责,就让我自己来吧。”
莫梨脸上无悲无喜,而是一幅本该如此的表情,她无从去将这遗失的许多年补回来,但至少,她想细细感受每一分劳作的辛苦。
说到这份上,苏和也只能依了莫梨,为对方好的前提,一定是不能忽略了对方的感受,眼下莫梨在做的事情,更有一份独属于莫梨的的仪式感。
所以苏和只是放下了工具,将他们收拾好,放在不需莫梨多费力,就能拿到的位置,而后看着半分武功也没用上,从略微声色,到开始娴熟地清理起来的莫梨。
这并没有花莫梨太多的功夫,她起的早,两人到这的时候,也不过太阳完全升起,到了正辰时分。
望着恢复了静谧的墓园,莫梨才终于拿出了带来的贡品,从爹爹以前常给自己和娘亲买点心回来的那家老店带来的同样的点心。
莫梨没有尝过,但想来还是过去的味道。
莫梨也不知供上这些,合不合祭拜的规矩,毕竟那时与爹娘分离的自己,远还没到可以自立的年纪,爹爹也没有教过她其中的讲究。
所以莫梨只是依着过去的记忆,带来了爹娘曾经喜欢的东西。
对着只有工整的字迹,熟悉的形貌尽被埋覆于黄土下的碑,莫梨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跪在坟前。
“爹爹,娘亲,不孝子莫离回来了。”
明明心里酝酿的话还未出口,只是说出第一句希望能让爹娘认出自己的话,不争气的泪水便忍不住从眼眶中涌出,将姣好的面容打湿。
然后苏和伸手,将豆大的泪珠拂去。
“好啦,昨天不是才说,要让叔叔阿姨看到阿梨最好的样子吗?哭哭啼啼的,两位会担心的。”
莫梨知道,只是,心中的情绪埋藏在最低,过去的莫梨有所察觉,却也不知,用十数年时光酿出的感情,原来是如此醇厚,叫莫梨一瞬醉倒其中。
好在苏和的手无比轻柔,略显粗糙的手拂过莫梨无暇的脸颊,格外痒痒,叫莫梨又转瞬安宁了下来,开闸泄洪的情绪过了才开闸时的暴烈,开始平稳而又坚定地流出。
晃了晃脑袋,方才因哭泣有些扭曲的表情换回了怀念的笑,莫梨终于开始倾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