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需莫梨说的那后半句话,宋祥当然是相信这两位一直帮助于他的侠士的,而听闻了这滚云县竟是这位曾搭救过他性命的女侠的家乡,更是涌上一股子责任感来。
还有尴尬。
“唉,却是我辜负了二位侠士的信任,我原本想着,真凶既已缉拿,也承认了他们的罪过,甚至两位大侠还为我问出了他们作案的经过,只消将真凶领到县令的面前,再依着口供寻找可能尚有留存的物证,轻易就能将冤案澄清…”
“岂料那县令,那县令…”
说到这,宋祥气得面皮一阵通红,几个字堵在嘴里,愣是半天说不下去。
“那县令说你胡闹,甚至先发制人,说那两凶手是你使了钱买通带来的,也不等你分辨,就叫人给你拿下了?”
见宋祥一时说不出话,苏和索性替他补全了后续的话,顺便一只手把玩着莫梨垂在耳边的一缕发丝。
莫梨并没有阻止苏和作弄的手,只是疑惑地看向苏和,宋祥亦是同样的表情。
“苏少侠怎么知道的,莫非那时苏少侠也在场?”
宋祥也是个直性子,当即抛出了疑问。
苏和只是一笑,莫梨歪着头不解的表情,也是分外有意思。
“怎么会,那时我正与未婚妻找了间客栈,在吃饭呢。看来宋仵作并没有好好了解这县令的作风啊。”
说到这,莫梨抬头,恍然大悟,回来这段时间,自己与苏和一直粘在一处,并未见着苏和什么时候还做了这份调查,想来便是在刚才两人分头打探消息的时候,苏和顺带将其完成了。
下唇微微撅起,带动着上唇弯出了难以察觉的弧度,意识到这点,又是叫莫梨心里一阵复杂。
难过的是自己近来似乎越来越疏忽于细节,思维愈发简单,欣慰的又是有苏和在一旁,便是自己做的差了,也尽有人可以弥补。
像还在教中时,那会莫梨决计不会像近来一样思考不够深入,但自己偶有思虑不够充分时,秦玲又会带头认为自己是不是更有深意,叫莫梨不好意思说出口。
现在这样的感觉,着实不错。
见莫梨还有宋祥消化了一下自己所说的话,苏和才接着道:
“滚云县近些年来,并未出过多少大事,真正罪责严重,被关进牢里的,竟不出十指之数,便是滚云县百姓质朴良善,也未免太过反常。”
“毕竟算上附近的乡里村落,滚云县足有近两万户人家,约莫十万口人,众所周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哪怕人皆良善,那非是出于故意的冲突或是事故,又会有多少?”
莫梨对比起自己尚在陵州做教主时手底下这样的数据,宋祥却是已经明白了。
“原来如此!难怪便是青州城一旁的几个县,多少也培养了自己的仵作,唯有滚云县一个也没有,难得出现一桩命案,还得向城里借人!”
“竟是个懒政的主子!”
莫梨也终于反应过来,对比之下实在太过明显。
陵州因种种原因,民风绝对算得上纯朴,饶是如此,放在一县里,一年也要出不下一百的案子,毕竟人多了,总会鱼龙混杂。
滚云县虽也是平和的地方,但决不致这般太平,便是辰朝尚属盛世,但毕竟仍是封建的王朝,道德和风气相比生产力发达,义务教育普及的现代要差上不知凡几。
“所以宋仵作的事很明显了,这县令是个惫懒的人,只怕凡事寻常的冲突,甚至是小偷小摸,都会简单地打发了去,只有难以忽视的大案,才会不情不愿地费些力气处理。”
“而好巧不巧,赵李氏这桩案子,因为这俩真凶为了能嫁祸于人,在伪造完现场后,拉来了不少街坊佯装发现,才迫得那贼县令不得不处理。”
“不然要是没闹大,那县令说不定反而会压下此事,当作意外处置?然后对外只说一片太平?”
接着苏和的话,莫梨拳头捏紧,联想到了更难叫人接受的猜想。
“没错,就如我先前向城里居民所打听的,只这一年间,就还有许多事颇显古怪,只是县令信誓旦旦担保并没有内情,才最终被平息了下去。”
说到这,苏和又顿了一顿。
“原来如此,我此番过来,是为了翻下本判好的案子,那么恐怕是那县令为了避免过手的案子出了差错,叫面上不好看,到了考核的时候,还得跟郡里官分辨,才将我扣在这里,只怕要等到赵李氏被他斩了,才会放我出来!”
顺着苏和留下的当口,宋祥一拍手掌,愤恨地道。
“不止如此,宋仵作毕竟是青州城州府的人,怎么着也会有些说得上话的门路,所以到时他虽会将宋仵作放了,免得有人见宋仵作迟迟不归,前来盘问,但是在路上,说不定就会派人前来灭口。”
苏和平静地说出又一个猜想。
便是莫梨,也霎时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不知是为苏和的猜想心惊,还是为这县令或许大概率做的出这等狠毒的事而寒心。
于是莫梨的右手,在身体含怒未发的颤抖间,摸上了腰间的剑鞘。
“且慢~”
正当莫梨想拔剑砍断铁牢的门锁,放出被扣押的宋仵作还有含冤的赵李氏,苏和却语调淡定地打断。
“徒儿这是做什么?既然知道了那县令是这等坏种,当然是赶紧带着人去与他对质啊?到时他若敢不从,为师就砍了他的狗头!”
故乡被这等不管事的恶官折腾,莫梨显然怒气已然入脑,也就是说话是苏和,便是怒极,莫梨一样愿意听话。
倒是宋祥,适才才听苏和将莫梨称作未婚妻,莫梨却一时没转变过心思来,仍将苏和称作徒儿,直觉得听到了好像不该听到的东西,在心里默默惊叹。
不愧是大侠恩人,武功看着就那么厉害,心肠更是滚烫,就连小夫妻间的情趣,也这么会玩!
“阿梨且冷静一下,我们带着人前去对质,虽一时能出了气,影响却是不好,大摇大摆地闯过去,难免叫许多人看见,届时,哪怕我们不过是去还原事实,要有有心人从中运作,传出去也容易变成我们以武力胁迫。”
“这样子,便是事实,也容易遭人怀疑。这本来是没有什么的,江湖中人,本就不甚服法度,做的既是对的,又何必怕人说。”
“但是阿梨所发现的那个仇人,可是朝中的贵人,常无情此番回去了,也定会向他禀告我等所做的事情,阿梨可是有绝顶不稳定的存在,他必会上心,或是收复,或是打压,有这件事的由头,难免以此做文章。”
“正好,那县令不是喜欢清静,连事都不管么?那这件案子,我们偏要叫他自己翻,让他为自己不尽职的态度付出代价。”
这般话,说到了莫梨的心坎里,气立时消了大半,转作了对苏和所说的办法的好奇。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反过来便是在其位,理当尽其职务,似这县令不履职务,自然是恶官,对他怠惰这点施以手段,正合为师的胃口。”
“那么徒儿可想好怎么做了吗?还有,只是叫他自己翻了案可不够,他这样懈怠职务,必须受到惩罚!”
莫梨字字念得用力,对恶官,她当然没有半点宽恕的心思,只有看到恶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才会快意。
跟了老教主游历过一遍辰朝,又做了数年教主,莫梨总不会一点长进都没有。
起码莫梨知道,应得到善意,得到同情与帮助的,应是受难者,而非施暴者。
不论施暴者有什么样的理由。
包括自己。
有些初出茅庐的少侠,就容易为其所困,被恶人哄了去,以致导致了更糟糕的结果。
不过这次的事态简单,那县令看情形也并没有能叫人同情的缘由,那惩戒这等坏人,莫梨更是无需顾忌。
闻言,苏和自信地顿首。
“放心,要说世界上最了解阿梨的人,恐怕只有徒儿我了,我的办法,保管叫阿梨满意,好好出一口恶气!”
“胆敢在阿梨怀念重视的故乡胡作非为,我非叫他担惊受怕,寝食难安,而后在惴惴不安的之际得到该有的惩罚!”
莫梨从苏和身上,只感觉到充分的信心,还有对自己的关怀,不过用不着这份灵觉的感应,既是苏和所说的,莫梨当然会相信。
“那么,宋仵作这边也请稍安勿躁,劳烦宋仵作且在牢房里先等上一会,且看窝与阿梨,如何叫他把你给请出来!到时可不要给他面子!”
见苏和望向自己,莫梨立时会意,知道该离开了,略一琢磨,手里又弹出几道气劲,击在倒地的闲汉身上,为他们解了穴去,同时鞘中一亮,只见冷光闪过,牢里两个凶手,就见着一只蟑螂被钉死在身前的地上。
威慑完两名凶手,快到瞧不见的剑光唤起了两个只会欺软怕硬的闲汉的恐惧,再不敢多嘴,而后,仍抽着筋的闲汉终于反应过来,哭嚎出声。
“闹腾什么呢?”
听见牢里一阵哭闹的狱卒推门而入,直直地走到闲汉的牢门前,只见其中一人抱着腿嚷叫,表情扭曲,五官拧在一处。
而早早躲在了牢房大门后头的莫梨,正好拉着苏和趁机走了出去,余光只瞥见狱卒开锁进了牢房,手里兀自拎着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