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扇木门自里向外推开的一瞬间,室内的昏暗与屋外的明亮瞬间形成鲜明的对比,趁此明暗变化的一刹,一柄宽厚中正的长剑由里递出。
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即便门打开之际,身处里面的的人同样会因光线的变化而失去一瞬的视觉,甚至比门外的莫梨更甚。
悄无声息,气息与室内融为一体,叫人无从察觉的情况下,突如其来的一击,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
莫梨却没有反应。
直至长剑闪电般刺至莫梨胸前三寸处,才有一只手于无从察觉到角度拍在了长剑的侧面,宛如山岳般不可动摇的一剑赫然左偏,骤然停歇。
“师尊?!”
待两人凝滞的一瞬,陈剑诚才认出,那忽的从门中穿出的一剑,竟是出自凌掌门之手,不住惊呼出声。
苏和更是瞳孔骤缩,几乎眯成一线,右手不假思索地按在飞雪刀柄上,一缕寒芒夹在柄与鞘间,反射的炫目日光叫人无从看清中间轻薄锐利的刀刃。
只是莫梨另一只手亦已放在身后,冲着苏和轻轻摆动,才安抚下苏和一瞬之间暴涨的杀气。
一口气犹自在胸口,苏和将拔出寸许的飞雪收入鞘中,只缓冲了一瞬,他便能看明白,那气势浩大的一剑,不过稍有左偏,如何就会停下?
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伤人的意图,手中的剑自然收力如此顺遂,便是莫梨没有出手拦阻,也会停下那最后的三两寸。
但知道归知道,莫梨心大,不将其放在心上,苏和却没有这等心胸,只在心里给凌掌门又记上了一笔。
止住这剑,莫梨并不说话,与凌岳对上眼神,这一剑,不过是打个招呼,若是莫梨无有反应,也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只是会没有下文。
而莫梨拍在剑身的一掌,在苏和与陈剑诚看来,并无多少力道,只是情急之下的仓促之举,不过能击偏剑路,只有莫梨与凌岳知道,莫梨留了一手。
在那至多转过一个念头的瞬间,莫梨不仅认清了长剑的来去,更是清风拂面,渺无踪迹的一掌印上,纵然结果只是击偏,也是凌岳一身功力压上,好不容易驾驭住长剑的结果。
莫梨大有机会可以直接抽身而退,却站在原地如此应对,说明的已经够多。
所以莫梨在凌岳眼中看见的,是热切的战意。
莫梨从未见过这样的凌岳,虽说加起来,她见过凌岳的次数也不过五指之数,但莫梨就是知道,此刻的凌岳并不寻常。
对视一眼,两人齐齐撤手,莫梨回身向屋外的空地走去,立在一端,凌岳同样从屋中走出,立在台阶下。
气氛顿时一变,苏和与陈剑诚尽都能感觉到空气中令人呼吸困难的感觉,自觉各自走向外围,将空地的中心留给两人。
莫梨精神提振,望着战意迫切的凌岳,心中同样升起了战意。
她已明白凌岳的渴求,能够破解石碑上所留的精义,熔炼出新的招式的自己,或许就是能帮助他寻到那道门槛的钥匙所在的人。
莫梨并不介意小小助凌岳一手,再怎么说,自己剑法的根底,还是在庐山派打下的,凌岳对自己的指点占了极大的比重,自己剑法的骨子中,并抛不开庐山派的影子。
况且,在莫梨看来,凌岳的症结所在,应是在心里,而不是武道上。
但最重要的,便是凌岳在宗师的顶峰站了许久,被打磨了无数遍的武功只怕早已磨去了所有人所能见的破绽,在另一位大宗师莫梨尚且碰不到的情况下,凌岳就是最能让自己拿出实力的人。
莫梨只是真正接纳了作为女性,作为妻子的自己,向武之心并未因此动摇过,许久未能拿出实力来的自己,也在渴望着一场验证自己的战斗。
会是这里吗?
莫梨可还记着,若非半年前那个夜晚,凌岳出工不出力,自己何来发挥的余地,那时的凌岳,即便只有一人,自己想要拿下他,胜负或许还在四六之分。
在凌岳的注视下,莫梨酝酿着战意,将手缓缓放在腰间的软剑上,噌的一声,银光一闪,狭长的软剑已被莫梨捏在手里,大小并不到凌岳手中那柄嵌有七星钉的厚剑的一半,却没有人敢轻视。
不是因为软剑寒光凛凛,不输宝兵刃,而是因为持着它的人是莫梨。
莫梨一手下垂,剑尖几要触及地面,这次,凌岳才是挑战者。
战意高昂,但凌岳并不因此而冲动,七星剑精要上应天星,最要紧的便是冷静的计算,失了冷静,就已经输了一半。
莫梨随意的站姿处处都是破绽,但在凌岳看来,却又处处都是陷阱,相比方才气机融于屋内的他,此刻的莫梨,气机几近与天地交感,凌岳毫不怀疑,不论他从什么方向,以什么方式出手,得到的都会是莫梨毫不留情的还击。
但等待更不可能,莫梨看似毫无防备,气势却在不断攀升。
于人而言,这本是有极限的,提起气势需要的是高度的专注,再能坚持的人也会有维持不下去的时候,届时,气势攀升的越高,心神松懈的一瞬间空挡便会越大。
反而送上更大的破绽。
但莫梨并不是寻常人,至少在凌岳的感知中,莫梨攀升的气势恍若无穷无尽,没有尽头,而非是潮起潮落,等待,只会面对更加惊天动地的一击。
于是凌岳动了,与方才暗中的一剑相仿,端正的自当中刺出,简单而质朴,却是千锤百炼的招式。
七星剑本是寻敌破绽而击,于破解中反击的剑法,步踏天罡,剑上七星明灭,复杂而严谨,将一切技法纳入体系而予以应对,将拙静两等感悟走到极致。
可偏偏,不得不主动出手的,是凌岳。
所以他只用出了一刺,刺作为剑技中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一招,威力不小,更胜在难以防备,比拼的往往不是剑法的精妙,而是基本的素质,譬如反应,速度,以及对距离的把控。
而凌岳使这一招的目的,却并非为的建功,而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要的,是以此勾出莫梨的应对,再伺机破解,将失去的主导权重新纳入手里。
莫梨怎会如他所愿?此剑的目的再显而易见不过,放在过去,莫梨并没有很好的法子,剑乃百兵之君,刺就是剑法之尊,这般严谨端正的一刺,正招无从抵挡,唯有奇招能够寻隙。
那样正会遂了凌岳的意,当莫梨以奇招应对时,比拼的就只是两人剑法的造诣,只看凌岳能否在奇招触及身前时将其推算化解,七星剑正是为此道而生,因而即便过去莫梨几乎囊括各种风格的剑法,应对七星剑,胜负亦不过在四六之数。
但现在...
莫梨微微一笑,右手瞬息与地面平行,竟也是直直刺出。
两剑剑尖分毫不差地抵在一处,不仅剑尖相合,就连角度更是相同,并无一丝力撇向侧面,凌岳一剑的全部力道,尽数为莫梨手中软剑所吸收。
软剑几乎凹成U型,却没有半点经受不住的样子,莫梨只是内力催动,一身功力便泄洪一般朝着软剑中涌去。
比拼内力!
凌岳只觉一股浩然无匹的内力涌来,完全想不到莫梨竟这般果决,以势压人,用堂皇正道破去自己这中正守拙的一剑。
莫非不是他?
来不及多想,只是接触的一瞬,凌岳便知道自己的功力不及莫梨,莫梨恐怕板上钉钉的乃是大宗师,不敢恋战,抽身就退,任由一小股内力冲破守御撞进左臂。
并不是怯战,相反,凌岳察觉莫梨大宗师级数的功力,反而见猎心喜,战意更旺,但策略,却要换上一换,不可擢其锋芒。
感受到面前的凌岳,几乎不能再像过去一样给到自己压力,欣喜的同时,莫梨却有一丝怅然和寂寥。
这样的情绪并不能困扰莫梨哪怕一瞬,但莫梨的心态却已经变化,十成力顿时收起,转做八成力,唯有如此,才能尽兴一些。
不等凌岳喘息,恢复为内力所伤的持剑的右臂,莫梨欺身压上,步步紧逼。
但七星剑不愧是七星剑,凌岳停滞在大宗师前,也并非毫无长进,莫梨不过收起一成功力,凌岳顿感压力大减,顺应七星剑的变化,剑光起落,将周身护在其中。
莫梨并没有顺凌岳的意的意思,但七星剑毕竟乃是庐山派祖师传下,流传至今的镇派武学,便是如今的莫梨看来,仍是可圈可点。
纵使进攻者乃是莫梨,七星剑一旦陷入守御之势,顿时如一层厚厚的龟壳,便是莫梨也不能轻易将其拆解。
陈剑诚只看见首回合的失利后,凌岳反而越打越是顺遂,左扺右挡,将莫梨满天的剑影通通接下,但在苏和的眼中,却看得出,凌岳再没了半分进攻的可能,全然落入了下风。
那涨落的七星的确舞出一道剑围,将莫梨每剑打落,但一昧的守御,何来胜机可言,七星剑防反的路数,只余下防,反之一字凌岳半点都不敢用,不然便维持不住这看似圆满的守势。
如此,不过是苟延残喘,等死而已。
凌岳自己一样心知这点,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莫梨如今所用的快剑狂风骤雨般袭来,更是纳入了巧的变化,更是将本就不及运算的剑法变化添上十倍百倍。
能压榨脑力勉力抵御,已是凌岳这数十年打磨武艺,所留的积累足够雄厚了!
“到此为止了。”
轻描淡写,莫梨将致胜的宣言说出,随后,狂风骤雨忽的停歇,万般变化收束于一剑之上。
凌岳在以七星剑之心法推算莫梨每剑的变化以抵御的时候,莫梨也在试探,推算着七星剑的路数。
也是因此,莫梨才少有的用上了以快剑为主的路数,为的就是穷究变化,发掘七星剑每一分应对。
而现在,莫梨终于可以说,她已学会了这门剑法。
平平一剑荡出,凌岳抖擞精神,足底步法连踏,手中七星剑亦是依着左手掐诀而前往抵挡,便是莫梨这样说,他也并不打算就此放弃,打到现在,他竟连莫梨从石碑上得来的招式都未曾逼出,就此落败如何甘心?
奋起的不甘,就连未曾动用灵觉的莫梨都能觉察,但事实并不会就此为人的意志动摇,做足了自以为正确的应对的凌岳只见莫梨荡来的一剑毫厘之差绕过迎上的七星剑,随后点在了凌岳的胸膛。
“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