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方才这一遭，即便是一直抱着警惕的苏和，也相信起码现在，凌岳对莫梨并没有什么敌意。
不然的话，凌岳并不会是这么一番认错似的态度，多多少少会带着些不自然甚至惶恐。
至于演技太好，以至于做出十成十的后悔请罪的样子...可能性并不高，苏和有理由相信，方才凌岳主动挑起的比试，不仅是为了观察莫梨所得的感触，更是为了试探莫梨的身份。
既有了这样的怀疑，正常人总是会有留下准备，但苏和从莫梨的反馈，以及自己的观察来看，屋中并不见有旁人的埋伏，亦或是什么机关陷阱。
也就是说，现在的凌岳，至少值得相信。
这是个好结果，若是主办方都对自己一行人抱有恶意，那苏和纵是自信以努力和汗水换来的武艺不输与会的一众青年少侠，也未必防得住暗中的算计。
莫梨侧目瞄了一眼苏和，并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反而向自己微微点头，意会在他看来凌岳同样没有什么问题，心中稍作斟酌，莫梨索性将最大的疑问开门见山抛出。
“凌掌门此次将那碎片作为少年英雄会魁首的奖赏，可是真的么？”
并非莫梨不信庐山派亲自放出的口风，只是碎片干系甚大，由不得自己不谨慎。
此话一出，凌岳整个人为之一滞，显然没有想到莫梨当先的会是这个问题，而非诘问自己昔日为何参与那晚的事情。
转瞬间，凌岳眼神凝重起来，本就端正守矩的坐姿挺起，相比方才更加严峻认真。
“绝无虚假，庐山派确实有收纳一枚自地底裂隙而出的神物碎片，并将其作为魁首的赏格。”
“为什么？”
凌岳稍作犹豫，不知该不该说与莫梨来听，但转念一想，莫梨值此时机前来，定然也是为了参与少年英雄会，瞧她从内向外的活泼气质，显然并非只是驻颜有术的表现，而更像是整个人都复归年轻。
若是莫梨亲自出手...就凭方才的表现，凌岳实在想不出，世上还有谁能胜过她，便是安居在京城中的那位，胜算恐怕也不会大，更罔提少年英雄会上一干不足二五的晚辈。
能接一招，都是莫梨对他们起了欣赏，略感兴趣，而准备提点提点。
“因为我庐山派并留不住这枚碎片。”
“这碎片本是山脚下镇民意外拾得，捉摸不透，索**由庐山派分辨，换家中二子入庐山派山门而来，而对这碎片越是钻研，凌某越是发觉其神异。”
“难怪朝廷亦是对此物分外渴求，内中奥秘绝非凡人所能想，只可叹此碎片与凌某相性实在不合，未能借此突破那道关隘，不负前任掌门的期望。”
“此碎片到凌某手里，已有月余，定已叫朝廷知悉，届时必来讨要，若是过去，将这等神物献于朝廷，凌某绝无意见，只是如今的形势，碎片恐怕只会落入野心家的手里。”
凌岳长叹一声，庐山派多有依托朝廷，数十年下来，几成朝廷附庸，如何拒绝？
“野心家？凌掌门可是说陆华那厮？”
莫梨的眼神一瞬也凶煞起来。
这个家伙，即便是陆实的憨子的兄长，也万万不可能原谅。
莫梨只可惜，在徐州时怎么没认出这家伙的真面目，一剑戳死了事。
“莫教主竟已知道陆殿下的名姓了？”
莫梨点头，不过怎么发现的，一时并不好说，只能略过。
“此亦有凌某之过，昔日凌某受皇室所请，为几位皇子教导武艺，本只是作为教习，陆华却颇为热情，最后竟拜了凌某为师去。”
“那时凌某若能发觉陆华心性不纯，城府渐成，予以纠正，或许也不会是这副样子，反而因这师徒名分受其节制。”
凌岳扼腕叹气，庐山派名下仅有几分薄田，又没有产业，偶尔收纳些看的过眼，合缘分的弟子，连学费都不一定收，哪里支撑得起偌大一个山门的开销？
最开始，庐山派立派那会，还是能自给自足的，但随着辰朝立国那会，庐山派早早站队陆太祖，那任掌门更与陆太祖私交不错，便开始和朝廷暧昧不清。
时至今日，庐山派泰半的物资，都是朝廷所放，借着朝廷的门路，凌岳在朝中也有挂职，吃一份俸禄，门下所出的弟子，不少也走了朝廷的门路，算是朝廷一处人才基地。
而陆华，正是借着师徒的名分，介入了这一层，如今庐山派的命脉，已几乎尽被陆华掌握。
这本没有什么关系，为谁拿着不是拿，陆华此前也并未要求过庐山派什么，对有师傅这重名分的凌岳依旧敬重，还为几位出师的弟子找了好差事，叫几位留派的长老都险些红眼。
结果唯一一次陆华依仗情分，拿捏着命门请凌岳为他出手一次，就是随张太监和一众聚集的宗师一同去拿下对他计划而言分外重要的地母教及教主莫梨。
这些话凌岳并没有尽说，而是挑挑拣拣，寻了些方便的说出。
“由此看来，只怕与朝廷有联系的几家大派，如今或多或少都在陆华掌控中，纠集这么些势力的能量，并将远在陵州，一向与人为善的地母教打上污名，陆华所图必然不小。”
“这枚碎片，凌某并不放心交于朝廷，正巧值少年英雄会举办，凌某才想着出此下策，少年英雄会常有黑马出没，或许便有江湖散人出面夺魁。”
“武林总的说还是不甚服管束，碎片交于魁首，魁首又定然吸引整个江湖的目光，若是出事，难免有人追究查证，陆华下手便会平添百倍的麻烦。”
“好在有莫教主前来，碎片到了如今的莫教主手里，定比在凌某这好上千倍万倍。”
凌岳恳切地说道，他十分怀疑陆华的意图，而受了陆华所害的莫梨，如何会与陆华妥协？
再加上莫梨适才表现出的实力，陆华要么请的动那位出手，要么就得起码派出支精军，才有可能打败莫梨，碎片放在莫梨手中，再无更稳妥的地方了。
“但若是我不在呢？将麻烦转移到可能的足够厉害的年轻后辈之手，或者是落到别的大派之手，然后转个弯到陆华的手里，这就是凌掌门的法子？”
莫梨不住地失望，她本以为，凌岳这一决策，定是有着缜密的思考，思虑再三后才做出，没成想却是这么个只是将麻烦转手他人，撇开庐山派干系的权宜之计。
未免太过自私。
而莫梨的反问，同样戳到了凌岳的肺管子，面对莫梨的反问，凌岳哑口无言。
显然，莫梨并没说错，凌岳不是没有考虑到这点，而是考虑到以后，还是决定了这么做。
莫梨并不是不能理解，莫梨过去也是一方教主，手下无数人仰赖自己过上安稳的生活，不得不为他们多加考虑，也是为此，莫梨才一直对自己莽撞入套的行为很是愧疚。
但理解归理解，这样放任别人落入险境的决定，莫梨不能认同，却也说不得什么。
毕竟莫梨身为教主时，除了掉进陆华设下的陷阱，并未遇见过两难的局面，或是牺牲的一个大可以只是自己，而不是同样亲近于自己，自己理当为之负责的那些人。
没有这样的经历，莫梨要去指责，也没有什么说服力。
“话说凌掌门莫要再教主教主的叫了，如今教主之位另有人承接，我只是独属于夫君的莫梨，凌掌门直接唤我姓名就好。”
这并不是一件能让凌岳当下就想明白，回心转意的事情，因此莫梨还是选择暂且搁置。
有一点凌岳说的不错，那便是自己的确是为少年英雄会而来，莫梨也相信对自己许下承诺的苏和，会为自己将碎片取回。
莫梨与苏和的使命本就是收拢碎片，即便可能因此受到注意而被盯上，也必须去做，莫梨顾虑的将别人卷入意外的麻烦这等可能，在莫梨到来后便已不存在。
凌岳同样明白莫梨岔开话题的意思，也不接着在这个话题上纠结，此事的确是他做的差了，并没有借口好说。
“原来莫女侠已卸下教主之职...等下，那凌某听闻的，那收拢地母教余部，匿于暗中的莫梨又是何人？还有，凌某此前也曾听剑诚说过，这位苏少侠，先前本是莫女侠的弟子才是，这怎么...”
莫梨这才知道，凌岳原来注意力未曾放到这点上，反应慢了一拍，竟到了此时，才发觉自己心爱的丈夫苏和，之前是自己唯一一个好徒儿这件事。
嘛，虽说莫梨也曾单方面将其断绝过，但这件事外人也不知道不是。
“这件事，凌掌门不必去管，凌掌门若是见到那位莫离就会明白，凌掌门大可以将他当做我来对待，至于夫君...”
莫梨挽起苏和的手臂，心一横，将脑袋直接靠在苏和的肩膀上，苏和顺势微微挎下肩膀，为莫梨留下恰到好处的角度依靠。
“我与夫君，乃是切切实实的情投意合，是夫君一点点将我心中的隔阂消融，此事凌掌门若想知道，大可以去听我与夫君成婚时所传出的那些故事。”
“其中虽有添油加醋之处，但寄于其中的感情与波折，只会比故事有过而无不及。我并不后悔，反而只会欣喜，能成为夫君的妻子。”
见着莫梨小鸟依人的样子，凌岳是如何都做不到将眼前的人妇与那夜曾见，在绝境中眼神依旧坚毅，催发出无穷潜力，斗志无穷无尽的莫教主连在一起。
但莫梨说此话的样子诚心实意，那份依恋做不得假，纵使凌岳难以相信，也不得不接受，当事人都没有意见，他又有什么立场好去指手画脚。
“对了，莫女侠，有一事需要让你知晓，少年英雄会消息一出，凌某便收到了陆华问询的传信，言辞中或有不满，只是为凌某话已放出，不可食言的理由暂且劝阻。”
“陆华想必不会对神物碎片善罢甘休，定还有手段谋夺碎片，莫女侠且要小心留意。”
凌岳话才说完，门外脚步声靠近，却是前往取茶煮茶的陈剑诚回来了。
三人目目相对，立时改过话题，终于步入了凌岳请他们前来的正题，也就是对于武学的探讨上来。
